烈日當空,馬蹄翻飛,在漫天的沙塵中,一名黑衣人騎著一匹黑馬。
自他黑色寬邊笠帽下,傳出一股冷然的寒意,令人下寒而栗。
崖壁陡峭,人煙罕至,連飛禽走獸都無影無蹤。
一名小嘍羅至遠處探查完畢後奔回稟報,「老大,肥羊來了。」
「哦?」一名手持大刀的年輕漢子倏地起身,一躍上馬,拉緊了韁繩。
「大夥兒準備好了沒有?」
「準備好了!」十多名的小嘍羅各個精神抖擻、異口同聲地附和,並紛紛亮出自己的兵器。
胡虎滿意的點了一下頭,趾高氣昂的等著他們將要搶劫的鏢物。
胡虎要劫的鏢是由「天地之城」護送的一袋斗大的夜明珠,那是一筆普通人家就算累積十代也存不到的財富,也是他志在必得的目標!
而且,他要應付的保鏢只有一人——烈日之主」。
據傳,「烈日之主」有一張有如惡鬼的容貌。
據傳,「烈日之主」有一身詭異的力量。
據傳,「烈日之主」只要雙眼一眨,就能讓人魂飛魄散。
據傳……
***據傳,傳聞都是道听涂說,胡虎下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興奮地沖上前去。
他可是「餓虎幫」未來的當家,如果連搶劫一個形單影只的家伙都辦不到
——那他就不姓胡!
「阿爹,你等著吧!看以後你還敢不敢瞧不起我?」他想起自己在爹親面前夸下的海口,下禁開始想像得手後,可以在爹親面前囂張的模樣。
馬蹄聲更近了。
「站住!」胡虎大暍一聲,十幾匹坐騎迅速圍成半圓形的陣式,切斷「烈日之主」的去路。
馬蹄聲頓時靜止,黑馬倏地停了下來。
「有何貴干?」「烈日之主」的聲音極低極淡,也極冷。
胡虎直接切入重點,「給老子留下買路財來!」
哦?「烈日之主」的表情微微一變。
「你是誰?」有意思,他有多久沒有踫到這種不自量力的家伙了?
「老子胡虎,是『餓虎幫』的大爺!」胡虎不耐煩地揮舞著手中的大刀,蓄意制造恐嚇人的氣勢。
因為胡虎發現,「烈日之主」竟連件武器都沒有!「別說廢話了,快把那袋夜明珠交出來,不然待會兒,老子就不留全尸給你!」
「烈日之主」竟無視他的威脅,調轉了馬頭,擺明他打算繞過這行人離開,理都不想理他們。
「可惡!」被輕視的胡虎再次策馬擋住他,惡狠狠的就想朝他砍一刀,「老子在和你說話,你沒听見嗎?」
「是嗎?」「烈日之主」不躲也不避,唇角往上斜勾出一抹殘忍的弧度。
「你們……真的就那麼想找死?」
隨著話語一落,詭異的事情就發生了!
「啊呀呀呀——」胡虎只來得及發出一記慘叫聲,突然全身冒出一團約一丈高的火焰,並熊熊燃燒起來。
「好痛啊!救命啊!我著火了!救命啊!」胡虎發出淒厲的呼救聲,人也如倒栽蔥似的倒下去。火苗迅速染上馬鬃,馬兒吃痛地直叫,一下子便站立起來,將胡虎往後甩了出去。
「不要——」咕咚!當場胡虎跌斷了脖子,躺在地上,了無氣息。
「啐!」「烈日之主」冷冷一哼,一抬手,所有的火焰倏地消逝得無影無蹤。
其他的小嘍羅們全都嚇傻了、嚇愣了,連一步也無法動彈。
「老、老大……你……醒醒……醒啊!」一名小嘍羅壯著膽企圖喚醒胡虎,卻一步也下敢靠近那具已燒得焦黑的人體。
「小三子,別管了,咱們……咱們快瘧吧!」其他同伴阻止他,他們全都以恐懼的眼神盯著「烈門之主」i
這……下是他們多疑吧?胡虎身上莫名其妙起的火,一定就是「烈日之主」的杰作!
但,是什麼樣的妖術,竟能讓人將火焰操縱自如?
「逃啊!」全部的小嘍羅們紛紛轉身竄逃,有關「烈日之主」的傳聞再度襲上心頭——
據聞,「烈日之主」有一張有如惡鬼的面容。
據聞,「烈日之王」有一身詭異的力量。
據聞,「烈日之上」只要雙眼一眨,就能讓人魂飛魄散。
他再度勾起一抹冷笑。
「救命啊!」隨著突來的火光,哀嚎聲立刻傳遍四野,眾嘍羅拚命做鳥獸散。
他殘酷嗎?不!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對他來說,再下人流的小角色都有成為毒瘤的可能,所以,他一出手便……殺無赦!
「救命啊——」
火光,依舊熊熊的燃燒。
太行府,尹家
涼風輕輕拂過,絲絲細雨趕走了盛夏的悶熱,還引出了微寒的氣息。
「混帳東西!」一記怒發沖冠的叫罵聲直達雲霄,原本棲息在枝頭上的小鳥一時嚇得忘記如何展翅,「咕咚」一聲就栽了下來。
「混帳!」大廳中,只見尹老爺子肥胖的身于如圓球般滾來滾去、走來走去、跳來跳去、蹦來蹦去……
「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憤怒地掃視全場的人,他的妻妾、兒女、奴僕們卻沒有一個人敢吭聲。
「你來說——」尹老爺子憤怒的用手一比,欽點中尹府老僕。「阿福,為什麼好端端的,咱們的『天繡坊』會被燒掉?」
「因為……因為是『金銀賭坊』的人要債下成,所以就……」阿輻顫抖的說。
「為什麼『金銀賭坊』的人會上門要債?」尹老爺子自認自己沒有在外面好賭成性。
「呃!因為鴻少爺欠了他們黃金五百兩、白銀二百兩……」
「什麼?」尹老爺子聞言,氣得說下出話來,只好乾咳一聲,轉向另一名老僕要求他「說清楚、講明白」,「阿祿,你來講,為什麼鷹少爺會被人打成重傷?』
「是……是寶王府的人打的。」阿祿老老實實地回答。
「寶王府?他們干嘛無緣無故打我兒子?」尹老爺子氣得興師問罪。
「呃,因為……因為……」阿祿表現得比阿福更難啟齒。
「因為什麼?還不快說!」尹老爺子竭力拿出「老虎發威」的模樣,可惜看起來反而像一頭大肥熊。
「因為,鷹少爺和寶王府王爺的十二小妾偷情,所以、所以……」
「夠了!」尹老爺子覺得他快要昏倒了,當他向第三名老僕阿壽詢問時,聲調已經不再那麼渾厚有力了,「還有,三局記當鋪』為什麼會派人來府里索取鼻董?是誰把它們典當了?」
「呃……因為咱們欠了三局記當鋪』一筆帳……」阿壽囁嚅道。
「欠他們帳?誰欠的?」尹老爺子怒道。
「是隼少爺欠的,他暍花酒……」
尹老爺子咬牙切齒道︰「咱們到底欠了多少?」
「五……」阿壽有些伯怕的舉起手,卻久久不敢多說一句話。
「五十兩?」尹老爺子重振一絲希望,滿懷期待的問。
「五……」阿壽依然舉著手,拚命的搖頭。
「五百兩?」尹老爺子開始覺得那一絲希望正在往下降。
「五……」阿壽結巴的說下出話,頭還是猛搖著。
「五千兩?」尹老爺子的心更往下降。
「五……」阿壽的頭搖得更厲害。
「五……五萬兩?」天哪!讓他尸了吧!這群敗家子。
「五……」阿壽總算下搖頭了,很慎重地公布答案,「五百萬兩!」
「五……」這回換尹老爺子結巴了,只見他的眼珠子不斷地往前凸出,就差沒有掉下來!
「老爺,您沒事吧?」元配芙蓉夫人看到尹老爺子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急忙對一旁的奴僕使了個眼色。
「五百萬……」尹老爺子兩眼往上一翻,人便倒下去,差點把沖過來接住他的奴僕給壓垮。
「快把老爺扶進房里休息。」小妾秋菊夫人趕忙支使下人,一行人鬧烘烘的朝睡房前進。
一個時辰後,在一堆人拚命急救的狀況下,尹老爺子才悠悠的醒來。
「哇……」尹老爺子一醒來,便開始呼天搶地,「老天爺啊!孽子啊!莫非天要亡我尹家嗎?」
「老爺千萬別太過傷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啊!」芙蓉夫人急忙奉上熱茶。
「是啊是啊!咱們尹家這麼大戶,這一點小錢算什麼呢?」秋菊夫人趕緊替他捏腿捶背。
「生子不孝啊……全都是你們這些女人寵壞的!」尹老爺子感嘆了老半天,突然開始發飆了,「你!都是你、你、你……」
他一手指向芙蓉夫人,「就是你,把鴻兒與鷹兒寵得無法無天!」
他再伸手指向秋菊夫人,「都是你,把隼兒疼得毫無忌憚!」
「冤枉啊!老爺。」兩位夫人開始呼天搶地,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好像在說,我們只是弱女子,能做些什麼呢?
她們完全沒有想過,這就是她們放縱孩子、不予管教的結果。
「阿福,」尹老爺子喊來老僕,「去算算那三個兔崽子在外頭總共欠了多少銀子,趕緊去清一清。哼!這回我非要禁他們的足不可!」
「老爺……」阿福面有難色道︰「咱們府里已經償還不了這些帳啦!」
「怎麼會償還不起?」尹老爺子又提高了嗓門,「那就拿寶庫里的東西去變賣啊!寶庫里的東西多得很,就拿……」他頓了一下,「就拿那個百凰朝鳳的花瓶去吧!」
「回老爺的話……那花瓶……沒了。」阿福老實說。
「咦?怎麼會沒了?」尹老爺子不敢置信的問。
「因為芙蓉夫人拿去給鶯小姐當嫁妝了。」
「嫁……好啦好啦!那就拿那副翠玉古鐲吧!」尹老爺子無心計較的說。
「回老爺的話……那古鐲……也沒了。」阿福囁嚅的再說。
「怎麼又會沒有了?」原本已緩和下來的脾氣又開始往上升,看來一杯香茗還是平定不了尹老爺子的火氣。
「因為秋菊夫人拿去和張家夫人打賭——輸了。」
「這……不然把那十二宮女圖拿去變賣吧!」尹老爺子已經氣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整個人似乎又虛月兌了。
「回老爺的話……」
「別回我的話了!」尹老爺子吼道︰「說!是誰又把畫給賣了,對吧?」
他的眼光惡狠狠的瞪向妻妾,把她們嚇得雙雙抱成一團。
「回老爺的話……」阿福慢條斯理的說︰「是您自己一時高興,將畫送給花樓中的小芳姑娘了。」
「……」我咧!尹老爺子被堵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天地之城,旭閣
「烈爺。」一名僮僕恭敬地捧著一封信函,在得到主人頷首示意後,放在燭光燦明的桌案上。
「下去吧!」
烈爺——也就是「烈日之主」大手一揮,僮僕立刻猶如得到特赦般,落荒而逃。
烈日冷眼看著僮僕倉皇的身影,開始動手拆信。
信中只有簡單的兩字——事成。
瞬間,他的唇邊多了一抹猙獰又滿足的笑意。
尹家小山流水的庭園邊緣,有一問非常不起眼的破舊小屋。
小屋外,一名年輕的少女正努力的工作,口中還發出嬌喘。
那是一名相當年輕的少女,她一身樸素的粗布衣裳,正很不淑女的撩高裙擺,出兩條縴細的腿在踩蜜餞。
地上淨是一些準備腌制的青果兒——有李、梅、杏、山楂果等等,一雙赤足上面全都是甜甜黏黏的痕跡。
「小麻雀。」一名年輕漢子挑著兩擔蔬菜走過來,他有一張黝黑憨實的面容。
「李大哥。』尹之雀暫停了腳下的動作,巴掌大的小臉蛋上淨是汗珠與笑意,她相當熟悉地與來人打招呼。
李大明是這附近的菜農,常常替尹府的廚灶送菜。
「你今兒個來得比較晚喔!你知道嗎?剛剛我才在和自個兒叨念著,說這李大哥是不是在路上被什麼事給耽擱了呢?也許,是因為今個兒的生意好得下得了,所以晚了;但也許是你肚子餓了,先跑去吃碗面,所以晚了;或者也許是市集比較晚結束,你忙不過來;再也許是——」
「是嘛!今天市集較晚結束。」李大明已經很習慣尹之雀這種自顧自「碎碎念」的說話方式,他完全沒理會她在說些什麼,只是從菜擔中挑出幾根紅蘿卜與兩把蔬菜。「這些給你,小麻雀。」
「啊!謝謝、謝謝。啊!不可以,要算錢的。」尹之雀輕叫一聲,連忙將小手放到系在腰問的小錢包,
「不必了。」
「不行啦!你知道這紅蘿卜一斤可以秤五個銅板,而光眼前這些就不只兩斤了;還有這些空心菜,近來不是正貴著嗎?我記得上回曾大娘告訴過我,空心菜一把是……」
「不必不必,」李大明趕快切斷她說話的興頭,猛搖頭道︰「小麻雀,其實,這些菜是我在市集賣剩的,送你正好……正好那個……」
「讓我想想看……借花獻佛嗎?」尹之雀替他接上話。
「對對對!不愧是念過書的。」李大明笑得憨直,直言夸獎她。
尹之雀被夸得有些兒尷尬,挺難得地安靜了一會兒。
她可是從來沒念過什麼書,只不過正好有人教過她習了幾個字罷了,那些「之乎者也」的鬼東東,可是會令她頭痛的耶!
「我家那口子說過,如果你真要付錢,不如下回帶些蜜餞給她就行啦!」李大明提議道。
「這樣下好啦!李大哥,你可知道有一句話叫……叫什麼恩什麼無以報的,所以,我還是覺得……」尹之雀很堅持禮尚往來這個道理。
「欽欽!你若不收下我那口子的好意,回去她可是會扭疼我的耳朵喔!」李大明還特地自動把左耳拉給她瞧。
尹之雀見了噗哧一笑,「那我就不客氣了。」這才肯真正接受那些代表熱心與友意的蔬菜。
「呵呵呵……」李大明又傻笑了幾聲,這才挑菜往廚灶的方向走去。
尹之雀抱著那些蔬菜,走進小屋內。
屋內家具簡單,窗明幾淨。
在尹府之中,只有這問小屋是個沒人注意的角落,連帶使得住在這里的人也被眾人遺忘。
可事實上,尹之雀寧願被人遺忘,這沒什麼不好啊!她生活得挺自由自在嘛!
「雀兒。』一名年紀相仿的少女站在門口喚她。
少女的嬌容清冷,氣質典雅。
「蝶兒!」尹之雀眼前一亮,歡歡喜喜的向前迎接她的同父異母的妹妹。
尹之雀挽起她,親熱地開口道︰「你是來找我玩的嗎?中午要不要留在我這兒吃飯?剛剛有人送新鮮的菜來喔!你吃過蘿卜炖湯沒?那可是隔壁的朱女乃女乃前陣子教我的,做法挺簡單的,煮出來的味兒呀……」
如果說,尹府上上下下,有誰肯真正和尹之雀打交道的人,恐怕也只有尹之蝶這個妹妹了。
和尹之雀同年的尹之蝶,是個著名的冰霜小美人,有著與尹之雀完全相反的沉靜性子。
罷坐定的尹之蝶才剛端起熱茶,就看見尹之雀忙進忙出的抱著柴薪準備生火煮飯。
「我來幫忙。」尹之蝶手中的茶杯又放了回去,她蓮步輕挪,帶出一串玉佩淨琮的清脆聲響。
「不必不必,我來就好。」尹之雀慌張的把柴薪一放,阻止了她的動作。
「你就坐著休息吧!」
她就算跟老天借膽,也不敢勞動尹之蝶這種千金之軀,更不用說尹之蝶從小身子骨就很弱。
「你太小看我了,只下過是撿幾根木頭而已。」尹之蝶不以為意的反駁,依然堅持己見。
「唉!你可是來教我認字的,不是來撿木頭的;」尹之雀手擦腰,開始滔滔不絕的說︰「不是我愛說,蝶兒,你從小就愛硬撐,發燒不想喊熱,摔了不肯喊疼,身子冷了也不懂得多添一件衣物。真是的,你不想給別人添麻煩就什麼都不肯開口,這樣才會讓人處處為你擔心……」
尹之蝶恍若未闔地依然拾著柴薪,唇邊卻逸出淡淡的笑意,心中盈溢滿滿的溫暖。
尹之雀、小麻雀,這種彷如小鳥兒的性子本來就是如此,聒噪不休,卻又清脆悅耳。
尹之雀一旦「念」起「經」來,那「功力」可真的和那種小小鳥兒有得比,事實上,她就只差沒在上插幾根羽毛了。
「好了。」尹之蝶很仔細地將最後一根柴薪堆在灶旁,有些疲態晃了晃身子,徐緩的在長板凳上坐下。
「看吧看吧!我就叫你別動手咩!」尹之雀強迫尹之蝶灌下半杯茶,一手還不住拍她的背為她順順氣,口中還是喃喃不休的碎碎念。
「真是的,這麼冷的天,你居然也不多披件外套,手腳冷到可是會得風寒的,你呀!忘了上回你自個兒是怎麼著涼的嗎?就是因為不多注意天氣的變化還逞強,所以才會燒得那麼嚴重,讓我們都擔心得不得了,你可知道那種為人掛心的滋味有多難過嗎?所以——」
但是,尹之雀罵歸罵,她說出的話,字宇皆是最真誠的關心。
「好好好!小麻雀,你就別再念我了。」尹之蝶立即投降。誰教尹之雀碎碎念的功夫無人能擋呢?
「我還沒說完……」她才剛起頭而已耶!
「我肚子餓了。」尹之蝶馬上轉移話題。
「噢!」尹之雀跳了起來,立刻在灶前乒乒乓乓地忙了起來,「我差點忘了,我馬上去煮飯。你等一下喔!一下下就可以了,好菜馬上就來羅!」
「嗯!」尹之蝶笑笑地看著她手忙腳亂的。
也許,尹之蝶心想,她之所以這麼喜歡來這問小屋的原因,不為其他,就是這種熱鬧且溫暖的氣息吧?
這種熱鬧且溫暖的氣息,正是尹府正宅中最欠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