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難求 第六章

今年的初雪比往常略早了幾日。

雪降得又疾又快,乍見之下,宛如一朵朵潔白的花兒倏然一一落瓣,沒人能阻止得了,一一地覆在景觀上。

「哈德林斯」在秋天已經盡了最大的氣力去囤積干草,可還是得小心翼翼,一點點、一點點地散著取出來給牲口食用。馬兒被餓瘦了,羊兒也被餓瘦了,光是飲水是不會飽肚子的啊!

然而,冬天卻又是個準備歡慶的季節。

「洋火兒、蠟燭、棉衣麻布……」

領著全場女眷,桐月夫人忙東又忙西,新衣、年菜、祭酒等都不可或缺。

「槍枝子彈?外頭營火生起沒?馬廄、羊圈兒那里得派雙倍人手去照管……」領著全場男人,瀚天整天似打陀螺般的轉,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努力的,火兒也想幫上一點兒忙,但是……

「少夫人,您讓讓,這兒讓咱們來就好!」

火兒想幫著灶爐的加薪添火,立即被幾個丫頭大驚小敝的嚷嚷下驅逐。

「少夫人,這可是男人的事兒呢!」

火兒想幫忙搬貯存的糧草,馬上又給幾個長工請出去,生怕她再靠近一步。

她茫然地看著全體總動員的忙碌勁兒,最終是默默地垮下了肩膀……

***

「少夫人呢?」

黃昏時刻,瀚天四下都不見火兒,很是嚇人地擰起臉孔,就近逮住一個丫頭便問。

「不……不知道……我一整個下午都沒瞧見她。」

「她是上哪偷懶去了?連飯也不回來吃啦?」桐月夫人不悅地咕噥。「大伙兒上上下下都忙成這般,她還淨添麻煩啊!」

瀚天沒去顧及娘親小小的抱怨,只是靜心思索,然後靈光一現地想到一個地方——

***

「妳果然在這。」

憑著直覺,瀚天找至他最初見到火兒的地方,也就是面著窗口的那口水井旁。

火兒听見聲響,將視線略略抬高角度,但只是一會兒,她又懶懶地將下巴擱回並攏屈坐著的雙膝上,那神態,狀似失意的小孩兒。

怎麼了?原本打算如是責問的瀚天,見狀,又將話給咽回月復中。

也許現在她最不需要的便是問話了。他靜靜地挨著她坐下,陪著她,發呆。

「你曾不曾有過一種感覺,」悶悶地,話語從她俯靠的膝上傾出,自語喃喃的。「一種自己很沒用,什麼事都做不成的感覺?」

有的,五年前他第一回由負傷疼痛中清醒、從大夫口中得知自己毀了半張臉、尚未過門的夏翠姑娘堅持要退親之時,他不僅僅是覺得自己沒用,甚至想一死了之。

「那種感覺,比沒做什麼事更累。」她也不太在乎他的沉默以對,只是一勁兒地說著自己想說的話。

她說著自己被「哈德林斯」各處給趕出來的光景,沒有任何怨懟,只有一種空茫茫的無奈。

她很難、很難解釋自己所感受到的排斥感,可是,當瀚天的大掌輕輕撫著她的發時,她莫名其妙地明白——就算她不開口,他也是能體會並且知道她想說些什麼。

「『哈德林斯』的人都是好人呢!真的。」火兒已經更換了身姿,螓首自然而然往他的肩膀靠去,神態倍顯柔弱、無助。「是我不夠好……」所以才會被人如此排斥。「是我不夠好吧……」

「妳夠好了!」瀚天粗著聲說︰「對我來說,夠好、夠好了!笨姑娘,我會要一個『不夠好』的姑娘做妻子嗎?妳懷疑自己,便等于是侮辱我!」見她詫然地張了小口,他的語氣更惡,「怎麼著?妳是有哪個字沒听懂嗎?」還真是個名副其實的笨姑娘!

「沒……」終于,她開始將張得極大的小口收了起來,然後怯怯地,嘴笑了、眼笑了、眉笑了,整個人都笑了,笑得就像是個笨姑娘。

「待會兒我會吩咐下去!」一把抱她起身,瀚天步伐穩當的說︰「誰都不許趕妳!」

「不、不!」火兒直覺便一口否決,猶豫地表達自己的想法,「那樣可不好,我就是覺得不好……」雖然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瀚天卻听懂了,他略一思索,也覺得確實不好,因為要人心接納人心,是得自自然然、甘甘願願的,用強、用逼、用命令,只是會將事情弄糟。

可是,該怎麼做,才會讓人心接受人心呢?

***

天氣益發寒冷,但有只白色母羊卻在此時生了三只好漂亮、好可愛的羊寶寶,光溜溜的「咩咩」成一團,令人憐愛極了。

幾個長工的孩子將牠們抱入暖和的屋內,喂牠們喝牛女乃。

好可愛喔!火兒躲在一處就近的後門邊觀看著,不敢靠得太近,怕一走近,又會得到一哄而散或被驅趕的下場。

「啊!小一好象要睡了呢!」這是小羊兒一號。

「小二……牛女乃沒了呢!痹,等下一餐喝!」這是小羊兒二號。

「小三來,哥哥抱你去玩喔,」這是小羊兒三號。

火兒欣羨地看著一群孩童之間的嬉笑互動,其中一個不過三、四歲的男童拿了毯巾一圈又一圈地包住小羊兒三號,然後用軟軟小小的胳臂抱穩。

「阿山,你要去哪?」年紀最大的女孩看見弟弟朝前門走去,便問了一聲。

這間住在羊圈兒旁的小屋子是專為一些甫出生的弱小牲口蓋的,孩子們在白日都會穿著厚重的外衣前來輪班司職照管。

「去給娘娘、爺爺、伯伯看小三,好可愛!」阿山的圓臉露出笑容。

「哦!那要快些回來喔!小羊兒可不能冷到的。」女孩揮揮手,旋即回頭繼續玩兒。

「嗯!」阿山點點頭,一溜煙跑了出去。

真好呵!火兒真正欣羨的不是這些孩子能同小羊玩,而是那股融洽親密的氛圍。

看著、看著,一雙透明水漾的眼楮微微熱、微微紅,淚光隱隱泛……

她是想到什麼了呢?或許是一個融合了她同瀚天面貌的孩子?是兒子或女兒呢?是會有父親的一雙濃眉或母親的清眸?臉兒會是圓潤或唇兒薄?

手兒隨著益發豐富的想象而不停撫模著月復部,火兒肯定自己臉上的表情決計不是哭,更不是笑,而是一種深深的酸楚。

只因為她無法給瀚天、給自己一個這般的孩子。

她不曉得自己杵在那里思索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再度回過神時,孩子們仍然繼續嬉戲著。

咦?那個抱走一只小羊的男孩怎麼還沒回來?

火兒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雖無吹風,但寧靜的空氣已經是冰氣十足。

「咩喲……咩喲……」

驀地,一陣好細好微的聲響傳入耳朵,火兒急忙左顧右盼,走來又走去,終于確定了聲響傳來的方位。

「阿山……」她口中喃喃,腳步不敢稍停,困難的跑啊跑的,在一口水井邊的雪地上發現那只小羊,覆了細細白皮毛的牠,不仔細點還真會看走了眼。

「咩呦……」

「小三……」火兒努力地以一手圈好小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注意到牠連身上原先里著的毯巾都已經散在地上,極目往四周望去卻不見半絲入影。

「咩呦……咩呦……」小羊叫得更大聲,探著腦袋輕咬圈住自己的手臂,一下一下的。

牠為什麼有點反常?火兒返身踅回井邊,心口狂跳得厲害,臉龐探向井口,瞬間狠狠地抽一口冷氣!

「咚」地一聲!小羊沒預警地自手中放掉,火兒使盡吃女乃之力地往主屋奔去!

「來人……快來人,來人啊——」

***

「情況怎麼樣了?」瀚天大踏步入屋,開口便問就近的中年僕婦。

「那小孩兒情況不是很好哩!」支使丫頭一個接一個給病患送去一桶桶的熱水,芳姑一面恭敬回稟大少爺,眉心間也掙是憂忡。

「老夫人同阿山的娘親在房中給他退寒,畢竟他在井中浸有一段時間……

唉!若不是僥幸少夫人警覺,發現得早,怕是已經回天乏術了。」

「火兒?」瀚天吃驚地開口,「是火兒發現的?」他和青漠在場邊收到訊息時,只不過知道這是一件小孩子落水的意外罷了!

「是的。那水井離主屋較遠,平常咱們也少去,是少夫人發現被阿山抱著的小羊兒棄在那周遭雪地上,這才心下起疑去檢查那水井……」芳姑打了個哆嗦。

僥幸少夫人這般做了,否則怕再遲個一刻,阿山的小命便挽不回了。

「竟有這種事……」青漠難以置信似地搖頭。

「人呢?」瀚天問道。「火兒人呢?」

「少夫人……」是啊!少夫人呢?芳姑猛地一拍腦袋。

全屋內的人都幾乎為阿山這小孩兒急瘋了,上上下下動員起來忙著,竟沒有注意到火兒。

「不知道?嗯?」

瀚天的詰問一出口,當場凍結了芳姑與其它一堆忙進忙出的下人,大伙兒看得出他正冷冷地發火了,卻不明白他是為了什麼在發火。

「火兒既是從屋外跑來通知你們出事了,身上是不是也濕寒了?也許需要取暖或換下衣服!她的腳行動不便,用跑的是不是又會傷著,因而跛得更嚴重?」

瀚天一一陳述、一一詰問,「有沒有人注意到她情況是如何?」

「呃……」

被如此詰問的眾人面色難堪,彼此看過來又看過去。

沒有,沒一個人注意到火兒是怎樣來著,沒有!瀚天深吸一口氣。

「你們是怎麼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平素是怎麼看待火兒?你們認為她太沒用又卑微,配不上我,抑或是配不上『哈德林斯』少夫人這頭餃?為什麼?就因為她貌不出色、沒了一手一腳,或什麼也不會嗎?」

被王子說中了心思,好些個腦袋紛紛低垂下。

「不然是怎樣姑娘才配的上我?或者說配做你們的少夫人?貌秀溫柔、懂得識字與女紅的閨女嗎?就像那個叫做紅玉的丫頭?」

青漠因為兄長的鋒言利語而皺了一下眉頭。

「你們當真是號稱心胸最開闊的北大荒子民嗎?」瀚天的五官因表情的沉郁而流露出駭人的陰影。「你們當真還不懂她哪里美嗎?她的那顆心是珍貴的黃金打造的,純得從不記你們怎般對待的恨,她不認為你們瞧她的眼光打開始就不公平,反而認為一定是自己哪兒做得不夠好而試圖更加努力!如果你們同她一樣,少了一手一腳不便又被公開排斥在外,內心會是什麼滋味?將心比心,你們受得住嗎?」

一句句、一字字,說得再也沒有人敢抬得起頭。

羞、愧、疚、赧,交織在每一張臉上。

是啊!他們針對火兒的反對,真是為了大少爺好嗎?抑或是針對火兒如飛上枝頭的好運道嫉妒?他們真能理直氣壯地說出個道理來嗎?

「知道我怎麼想嗎?自從我的臉傷毀後,只有我變了嗎?不,你們瞧我的眼光也全變了,當我臉上的疤會咬人似的,我只要隨意變個表情,你們就會嚇得屁滾尿流!我瞧了會有什麼感受?能不憎不羞不氣不惱嗎?只有火兒,她看著我時就如同看待一個再普通也不過的人,這樣的好姑娘,我能不愛她嗎?」

說得太痛快,一古腦兒的,瀚天將內心最深處、直至此時才發覺的念頭至說了出來。

是啊!這樣的好姑娘……他能不愛她嗎?

「多麼大膽的宣言……」青漠低低吹了聲口哨,滿臉欽服的。看見眾人抬頭呆掉的模樣,他只得挺身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全杵在這兒當什麼木頭?幾個人幫大少爺找少夫人去,其它人還不快做原先的事兒!」

「哦!」

青漠這般一喊,眾人方才大夢初醒般紛紛行動。

「我說大哥……」青漠走到瀚天身旁,故作三八狀地拍拍他的肩頭。「方才那篇話兒可要記得牢啊,待會兒再一字不少的說給嫂子听吧!」

雖然瀚天是惡狠狠地用眼光砍他、可紅暈已經燒燙地爬滿了他的整張臉龐。

***

火兒好累、好累,累透了!

她跑回主屋喊人,一開始,居然還沒人肯信她的話,若不是後面出來的紅玉信了,緊急喊人同她一起到水井旁去瞧個究竟,就不知道何時才能順遂地將那男童給救上來。

然後便是一大團烘烘鬧鬧的亂!

看見被冰水浸成青色的阿山,每個人似乎都叫了、喊了、吵了起來,什麼燒熱水、備姜湯、給孩子褪下濕衣、將床鋪好……

桐月夫人又急又迫的命令,她每一項都想、也都願意幫忙,卻又每一項都幫不上忙,更正確的說是連「忙」的邊兒都說不上,便被排斥出一團亂之外,她才會默默出了主屋,來到方才那口井邊。

「咩喲……咩拗……」

「小三,對不起,我來晚了。冷嗎?」她再次抱起那只同樣凍得青冷、卻被急著搶救人命而被眾人疏忽的小羊兒,想了想,她便往安置小羊的小屋走去。

「咩呦……咩呦……」

小屋內除了另外兩只小羊,其它的孩子也因為阿山突來的事故而被大人帶回了主屋。

「咩呦……咩呦……」

沒人記得這些小牲口……就像沒人記得她……

用力甩甩頭,火兒告訴自己這是應當的、自然的、正常的。阿山的保命自然是比她的去向來得重要多了,她何苦去計較這般小事呢?

小事……小事呵……她淡淡地自嘲一曬。

她是什麼時候懂得這般情緒的?但這並不重要吧?小事嗎?

「咩呦……咩呦……」

「小一,小二,小三……」坐在地上,火兒一邊喊著三只小羊兒玩著,一邊自言自語,「我真傻對不對?如果我夠聰明,當初就不該重回『哈德林斯』……

但我好高興能再度親近大少爺呵……可是他呢?他知道我是誰後,會不會……會不會……」下唇用力地咬了咬。「恨我呢?」

「咩呦……咩呦……」

「是吧?你們也不知道吧?」她不禁搖頭。「瞧我,淨在說些什麼笨話!大少爺說得還真對,我真是個笨姑娘呵!」

「誰笨來著?」

伴著門外突然出現的腳步聲,火兒只來得及慌張回頭,看見了終于找到這里來的高大身影。

「大、大、大……」

這下可好,以往是老半天都說不出「瀚天」這兩個字,這下子她連「少爺」都不會說了!

她趕緊爬起身,戰戰兢兢的,不明白瀚天勾著她瞧的深邃眼神是什麼含義。

他可听見了她的自言自語?

「妳躲到這兒來做什麼?」瀚天表情中淨是不耐。「讓人找都找不到,存心教人擔心嗎?」

「擔心?」火兒不明白的眨了眨眼。「誰?」哪個人會擔心她?

「誰?」重復著她的問句,瀚天心中的悶火燒了起來。人就這麼大個杵在她前頭了,她竟還在問是誰!

「對了,」說到擔心,火兒問道︰「阿山情況怎麼樣了?」怕是終其一生,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親眼瞧見那個小男童背上面下在水中半浮半溺的樣子,她卻無能為力搶先挽救,非得跑去喊人來……

在那途中,她喊得聲音嘶啞,跑得氣喘吁吁,一顆心更是跳得彷佛要從胸口蹦出來,就怕自己慢了,來不及了……

「既然這麼擔心,何不自己去瞧瞧?」瀚天意欲挽她離去,她卻不肯地慢步,還頻頻回眼看向——

「咩呦……咩呦……咩呦……」

「唔……」女人透明水漾的雙眼望向男人,好似在乞求他的憐憫。

男人臭臭地回視,終究是拗不過地哼氣一聲,重步回到三只小羊兒前,長臂一抄,將小羊全都兜入懷中,再用另一只手攬住他妻子的腰。

「嗯,我覺得還是不要……」忽地又臨場退怯後,火兒不知道現下回主屋,又會是要面對何等光景,還不如安安靜靜同小羊兒窩在這間小屋內算了。

瀚天凶凶地瞪了過來。

「呃……」她將脖子一縮,腦袋乖乖低下,再也不敢吭聲。

就這樣被他帶入屋子內,好嗎?每走向前一步,火兒的心跳速度就快上一分,走到快門口時,她又不肯前進了。

「別怕。」發覺放在她腰上的手掌五指一緊……咦?他是否在她的發頂上親了一下?火兒還來不及分辨,就又听見他下一句承諾,「我會一直伴著妳。」

我會一直伴著妳。

口水吞了又吞,火兒勇敢地一笑,說道︰「咱們進去吧!」

哪怕是龍潭虎穴,她都和他一起,無怨無悔。

***

龍潭虎穴啊……跛鈍的腳兒才怯怯地踏入了一步——

「大少爺!少夫人!」

屋里頭爆出一片叫喊,火兒瑟縮了一下,壓根兒不是她想象中的又嫌又惡,而是又訝又喜!

怔忡之際,她整個人已經被瀚天輕輕地帶了進去。

「您身上衣服單薄著,快來烤火取暖吧!」

「肚子餓了沒?給您準備點吃的好嗎?」

阿山的娘親上前來握住火兒的手,涕涕泗泗地跪了下來,「少夫人,謝謝您救了我家阿山啊,我……我沒什麼好報答的,就給您磕頭……磕頭!」語畢,「咚咚咚」的磕頭聲響好大啊!

「別啊!別啊!」火兒趕忙想拉人起身,無奈只有一邊胳膊,力量著實有限。她急得恨不得像拔籮卜似地將婦人「拔」起來,並拚命對瀚天無聲的說道︰「救人哪!」

人?瀚天竟是慢條斯理,把眼色給使回去了。有什麼人需要救了?他怎麼沒瞧見?

「這里這個!!」火兒氣呼呼的又無聲開口,還嬌氣又稚氣地鼓起了雙頰。

那自然的、可愛的、打情罵俏的神態,讓旁觀的若干人等終于有所明白大少爺是看上了火兒哪一點,那珍貴若實的一點啊!

瀚天靜靜地看著眾人恍悟的神情,唇邊勾出極淡的笑痕,看見桐月夫人也在幾個丫頭簇擁下從里頭房間走了出來,朝火兒靠近。

「娘……」火兒神情一斂,那驀然惶恐的模樣,像見著了鷹隼的小羊兒。

瀚天不動聲色地往她身旁挪去,兩具身軀的相互踫觸讓她瞬時靜定了下來……形容不出的,她就是靜定了下來。

「火兒。」桐月夫人輕喚一聲,提醒自己深呼吸再深呼吸。

自古以來,要個長輩、要個婆婆拉下臉主動向媳婦認錯,真個是破天荒,真個是……可是,自從明白自己對火兒有多麼嚴重的看走眼後,這破天荒還是有必要的。

桐月夫人亦正且直,哪會有錯而不改不道歉,所以,要做就快點。

「我同妳說聲……」她支吾著。

「娘,您的臉色好白好難看啊!」隨著這句低喚,火兒忙將手掌貼上桐月夫人的臉頰,卻又是一驚聲,「娘,您的皮膚也好燙!」

「是啊!夫人!您的皮膚是好燙!」也伸手去試探的芳姑嚷了起來。老夫人該不會是照顧人照顧出病了吧?

「娘,您快去休息吧,」火兒才這麼說完,眾人也忙著要擁桐月夫人進去,她卻先反掌握住火兒的手,然後大刺剌地抱了她一下。

「啊……」這個懷抱軟軟暖暖的,幾乎教火兒淌淚!

原來不只是情愛的懷抱有著溫度,親情的也是啊!

「對不起!」然後是一句短短的、匆匆的歉意在火兒耳邊響起。

之後,桐月夫人終于被送入自己的房間休息,一場短暫引出的風波才告段落,眾人又搶著回過頭來圍攻——呃……不,是服侍火兒。

「您們……您們這樣,火兒不習慣啊!」火兒這下子可就真個是受寵若「驚」了!嚇人也不是這般方式吧?

瀚天在旁听了心中直發噱!這火兒有趣了!不曉得其實這本當是全「哈德林斯」上下里應禮敬她的態度,現下她反倒被嚇著了。

眾人正在熱絡上頭,哪听得下火兒的婉拒。

整屋子眨眼間熱熱鬧鬧的,每個人都搶著要服侍火兒!以行動來聊表心意,最後,哪怕只是端杯茶水,都有人搶著做。

滿場氣氛像是在過年似的!直到夜一分分深了,眾人才像盡興了,這才慢慢散了場。

一听到火兒準備要沐浴,又有好幾個姑娘搶著服侍她,她趕快用力搖頭,總算落得一個人獨自清靜……

「好舒服……」火兒瞇起眼楮。

嗯——香香熱熱暖暖……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舒服的享受嗎?她心滿意足地縮在同時能容納數人大小的浴桶中,忍不住申吟嘆息了起來……

「享受吧?」

「嗯,享受……」

「舒服吧?」

「舒服……」

「介不介意我也進去?」

「不介意……耶?」剛才不是只有她在跟自己說話?還有誰啊?

「活像見了鬼似地!」瀚天用力捏了捏她痴呆的表情,一邊將結實願長的軀體浸了進來。「往前坐一些。」他才好伸展手腳。

「哦……」她傻傻照辦……但是不對呀!「大少爺,您怎麼……怎麼……啊!」結巴還沒個尾就變成了驚叫,她被人由後頭握住雙乳,按滿整個掌心……

男性的大腿從後頭圈住她的,兩具軀體就這般自自然然結合,柔軟同堅硬,挪動、沖刺、踫觸、水乳交融有著成千上萬的技巧,卻蘊藏著濃烈不渝的情感,這才是真正的歡愛啊……

***

「呼……別吵……我要睡……」

由浴桶轉移陣地到床榻上,被暖床軟的!容納著兩具身軀在上頭胡作非為,而且「胡」得……很累!

「不許那麼早睡!陪我聊聊。」他撫模著她的腰肢,鼻尖則湊到她的頸窩兒,又磨又蹭的。

「我可沒力氣了……好累……」火兒連笑容都是倦怠的。「明兒趕早起來,廚房那兒說要包……包個什麼圓的……」

「包元寶?」瀚天猜臆地接下她的話。

北方過年就是要吃元寶,也就是吃餃子;好吃不過餃子,舒服不過倒著。

「嗯!對,包元寶……」真的是累了,火兒是合著眼的困困地回答。「我高興哩……嗯……元寶會不會很難包啊?要用什麼包呢?用紙或用羊皮卷兒?」

「妳以前不曾包過元寶嗎?」他問道。

「嗯……」她又是一記軟軟的呵欠。「是沒有……怎麼可能……」

是貧窮到怎生地步的家庭,過年時連個餃子也沒捏過?溫柔得近乎疼楚的情緒讓瀚天擁緊火兒,臉頰來回廝蹭。

在他也將朦朧的意識中,听見她最後一句囈語,「唔……好喜歡啊……『哈德林斯』……一直都好喜歡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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