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情魂 第四章

「這幾件‘海市蜃樓’,‘龍鳳呈樣’、‘福如東海’、‘虎虎生風’、老兒我全要了。」從胡域遠來的商人,對一桌水玉精品仔細鑒定後,留取最精華的粹晶,笑啊啊地決定。

「謝謝甘佬!」野日鳳這才舒眉松氣。不是對自己水玉館所出產的東西沒有信心,只是大筆交易順利的敲定,讓她猶如落定心中大石。「請讓日鳳敬您一杯,以茶代酒。」

饕家酒館二樓的隱密雅座,被野日風經年累月包下,熟若自家的地方了,野日風招待貴客皆在此,且由朱良川侍立一旁。

賓主盡歡了好一段辰,甘佬起身欲告辭,「啊啊-─小老兒不能再留啦!還有地方趕著去呢!琉琳館那派人送帖,請我無論如何也得過去一趟……」哦喱!他一時忘了這對分了家的兄妹多年嫌隙,竟然在野日鳳面前饒這個舌!

但見野日鳳一派落落大方的模樣。「琉琳館的水玉專精在蜻蜒眼珠和耳玉等物,主事者手藝更勝天工,甘佬前去肯定也能挑到合您意的東西。」

「你……」甘佬仔細審了審野日風的表情,發現那真是「誠摯」兩字才能形容。「唉!你們兄妹當初怎麼分家呢?如果能兩家合一,不就可以更揚名──」

「甘佬,您慢走。」野日鳳爾雅有禮地下逐客令,稍後才長長嘆息一聲。

她知道甘佬想說些什麼。

是的!琉琳館能在極短的數年間,和相傳數代的水玉館平起平坐,靠的便是野夜龍巧奪天工的手藝打下轟動的

名聲,如果再加上自己的經商腦袋,手腕與人脈,和野夜龍互補長短、相輔相成,野家成就豈止如今的局面!

別人都言,是野夜龍不甘心由妹子坐上當家之位,自己是男兒卻庶出使得臣服在妹子之下,所以憤而離開本家自創天下……

搖了搖螓首,不想了。人人皆有一嘴一舌,她能阻止千千萬萬人去講些什麼嗎?他們不是當事人,為什麼能講得比她都肯定呢?

這剎那,她深深地覺得累了。

送客去而復返的朱良川站在她身旁。「夫人,我介1應該準備回府了。」

「再等等,我要坐坐。」

在她一揮袖、一擺手中,朱良川不敢再吵擾那欲求靜謐的神色,依言退出雅座外頭。

野日風臨窗眺望,時而看著比鄰接亙的棟棟屋頂,時而俯視二樓底下嬉鬧吵嚷的街景──

賣萊大娘挑擔吆喝;幾個商人荷貨結伴行走;果攤老板正和顧客討價還價;拿著糖葫蘆的小童不小心摔跤,哭著找親娘;對面又緩緩走來持杖老人家……

世間百態不就是如此?

當下她的心境除了洗滌過後的澄明清晰,與冷眼旁觀的了然外,是股奇怪的孤獨感,蟲蛀似地侵蝕心頭,有些微微的發涼,也有些苦茶般的澀。

這幅倦鳥歸巢的黃昏光景,看過干遍百遍,她都是一個人默然地凝視,久久的,到最後,竟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了。’

或許,她不過是在瞧,那摔跤的小童正投入娘親的懷中,被疼惜地一把抱起,小童的商家爹親在一旁哄逗安撫

閉上瑩瑩水眸,她不想再看些什麼了!。

為什麼別人都是成雙成對,一家子熱鬧,自己卻是形單影只呢?

落寞地步出饕家酒館,她打道回府。

馬車才緩緩駛近野府門口,駛座上的朱良川突然探身入車簾,用一種混亂又驚訝的口吻報告著,「夫人,門口似乎有些混亂……」而且是他無法理解的混亂!他不得不命令車夫先把車子停下來。

「什麼混亂──」野日風話未問完,便听見一陣聲嘶力竭的叫聲,而她才將頭探了出去,一道人影便快如旋風地卷到車窗前,將雙手按在窗緣,用力瞪著一雙眼楮和她對峙。

丹白?

「你跑去哪了?」他詢問的語氣交織著困惑和歇斯底里、慌張和霸道,非常復雜且混亂。

「我一直一直都在等,可是你這麼晚才回來!」問到最後,他的表情微微扭曲,流露出和平常截然不同的猙獰肅殺,教侍立在一旁的朱良川暗叫一聲不妙,想要趕來護駕。

「我的頭好痛……啊!」突然,丹白雙手從車窗窗檻處松開,整個人跌落在地面上打滾,滾著叫了幾聲後,就癱死著一動也不動了。

***

「我們也不知道姑爺是怎麼回事,自夫人出門後,原本還很安靜乖巧地守在大門口等夫人回來,後來像是愈等愈不耐煩,一直到半個時辰前就大叫一聲,開始摔府內的家具,誰都無法阻止姑爺,姑爺一邊摔東西,一邊全身發抖,我們還以為姑爺得失心瘋什麼的,大夥兒眼看情況似乎愈來愈不對勁,便想請姑爺回房休息……」

環視一張張男女僕婢帶傷或輕或重的臉孔,野日風煩惱地顰起雙眉,這大概就是「請姑爺回房休息」的代價!

「辛苦你們了。」野日鳳說道︰「這件事誰都不許多嘴,吩咐帳房這個月多加一倍的薪餉,全都下去吧!」

「是!」眾人喜出望外,齊齊退出廂房,只有朱良川仍不肯走。

「夫人或許需要小的幫忙。」好歹他是個會些拳腳功夫的男人,必要時能先護著野日鳳。他對丹白有成見在先,再加上今日所听所聞的異常表現,戒心更重。

「朱大哥,不打緊的,你先下去休息吧!」野日鳳倦態已極,口吻卻溫和堅持。「相公的性子我很明白,」不就一個「純」字可言?「他不會傷我。」但是,她卻又偏偏想起洞房花燭夜的……

跋忙將那時的光景從腦海中除去,她再一次清人出去。「我想等相公醒來後,同他說些體己話。」

逐客令實在是太過明白了?就算有心,朱良川此時也只能珊姍退下。

「夫人,如有什麼不對勁,請大喊一聲。」朱良川最後一次回視那張被燦燦燭火襯托的熟睡男人臉龐。

「我會的。」野日風雖覺朱良川太多心、太小題大作,卻也明白對方是一片好意。她起身親自送他到門口,囑咐道︰「或許我得照顧夫君一整夜,明早到水玉館煉室的巡視,得偏勞朱大哥了。」

「小的遵命。」朱良川恭敬地一揖。

吁!終于將門扉密密合好,野日鳳才一回身,就看見原本應該安然寢睡在床上的丹白,此刻竟是雙目炯亮地盤腿而坐,一瞬也不瞬地凝著她瞧。

「你!」野日風嚇了一跳,腳步不覺一退,右手撫著心口輕拍。「你不是睡了嗎?」

回答她的男音,是悠長慵懶,飽含玩味的。「如果我真睡了,豈不就錯過了一場依依不舍的好戲?」

「依依不舍?」野日鳳皺眉重復了一遍。

「嘖!還情話綿綿哩!」丹白撇了撇嘴,一個相當隨意普遍的動作,可現下卻陡生一抹邪氣惡意,教人看得亂了心跳、呼吸停止,教人看得雙眼發直迷亂。

隨著他一個手指輕勾的動作,野日風竟也迷迷糊糊地往前走了幾步,乍然清醒時已經來不及,從腰肢地方被人一攫,抄身往前一帶,欺身往下一壓,男上女下,兩張臉孔逼得極近,好像在交換著彼此的氣息。

「你──」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也還來不及思考些什麼,野日鳳的雙唇就被瘋狂地蹂躪著,不僅承受著男人唇瓣凶狠粗魯的攻擊,對方甚至用一口又硬又利的白牙咬嚙著,她吃痛地感覺到一絲血味從唇瓣上頭汨出。

洞房花燭夜的經歷如雷電般從她腦海中閃過,和丹白現在突然的粗暴行為相互交疊在一起,她先是因恐懼而鱷直了肢體,繼而不顧一切地開始扭動、掙扎起來。

「嘖!別亂動,女人。」沒有辦法好好吻她,令他微覺惱火,左臂一揚便將她的雙腕勾帶到頭頂上。

野日風用盡全身力氣還是掙月兌不開,小嘴再次被強吻而透不過氣,整張小臉因缺氧而緋紅。

不!不要!她不要這樣!

但是老天爺沒听見她的心聲,一個早已欲火焚身的男人更不可能。

他一手壓住她的雙腕,另一手往她羅裙下探去,她沒力氣反抗什麼,任他隨性地一件又一件扯壞、剝光自己的衣物,接受他開始展開的深悍攻擊。

不……不要……

「唔──」他也發出刺激的咆哮,他在她的體內釋放,男性的矯健身軀隨後重重地倒在她身上。

他還在喘息著,野日鳳卻趁他此刻沒有防備時狠狠推了他一把,然而,體型較結實龐大的他沒事,她卻反倒一骨碌地跌下床。

她抓緊身上被撕毀得差不多的衣物,在地面上爬行到一只圓凳旁,瞪著在床上一面起身,一面喃喃咒罵出聲的男人,以發顫的口吻發問︰「你……你是誰?」

俊美臉龐閃過一絲陰晴不定的驚色。

「我還會是淮?」笑了一笑,他的眼神挪往一旁,語氣模稜兩可。「怎麼,你連自己相公都不識得?那怎麼成?夫人。」

「夫人?」野日鳳驚喘一聲,不敢靠近他伸過來的手臂。「你竟然叫我夫人?」

他叫錯了?「鳳兒,你摔得疼嗎?快讓為夫的來扶你。」他立即改變稱呼,從善如流。

沒料到她不但沒接受他伸過來的手,反而惡狠狠地拍開,迅速地躲到另一邊去。

「現下我可以確定你不是他,絕對不是他!他不可能叫我‘鳳兒’廠因為真正的丹白……沒那個膽!

他張口還想反駁什麼,卻被她用又尖又銳的聲音打斷,「別想說你是!或許這肉身長相是,但你的三魂七魄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他的臉色也旋即一變,口吻寒了下來。「閉嘴!」

「他」果然不是丹白!

拉緊殘破的衣襟,野日鳳火速地退到靠近門扉的牆面上,分一半心神注意著他,另一半心神則準備能隨時逃亡。

他先垂睫,再揚起時,相同俊美的臉孔卻像換了一張地完全不一樣。

「真是奇怪,你是怎麼瞧出來的?我還以為一切都很順利……告訴我,我是哪里露了破綻?下回我非得好好改進不可!」

逼近、逼近、再逼近,他將打直的胳臂放置她的螓首兩側,大掌壓在她的秀發上,男性的氣息隨著唇瓣的貼近拂過她的額心。

「還會有下回?你……你一定是打哪來的孤魂野鬼,惡心地附在他身上對吧?再不走,我就要叫和尚道士來抓你,讓你魂飛魄散!」

「魂飛魄散?」嗤嗤地,他曬笑得又猖又獗,令人打從心底厭惡。「是誰魂飛魄敵還不知曉!哼!版訴你一聲,現下如果我真的魂飛魄散,他也會一起滅去的,我和他可是一體的,懂嗎?一體的!」

不懂!

***

面對他凶神惡煞的神態,野日鳳不甘示弱地張口欲駁,他卻在下一瞬間又變了臉色,太陽穴青筋抽動不已,捧著腦袋叫道︰「該死的!不!我不要……你休想、休想!我不想走!啊──」

一雙眼珠很快地漲滿血絲,惡狠狠地瞪著野日風。「你……給我等著……等著瞧,我一定會再回來!」語畢,便以雙臂抱頭的姿勢跌跪在地上,面孔朝下地一動也不動,變成一尊姿態怪絕的塑像一樣,靜止得似乎連呼息都停了。

野日鳳不敢靠近他,但又怕他真的有個萬一……是不是該靠過去瞧瞧?

仍在反復猶豫之間,塑像突地開始動了起來。

「咦?」是中氣十足,如孩童般開朗驚詫的聲音。「我怎麼會蹲在這里?」頭再一抬。「耶?夫人?你怎麼會穿著破衣服站在那里啊?」身子一躍而立,又發出豬被殺似的嚎叫,「哇!誰把我的褲子給月兌了?」害他「不要臉」的地方都給人看光光了啦!

他馬上雙手左右努力往上提拉扯弄著,又叫又跳又臉紅紅地把褲子拉上。

這是……

「丹、丹白?」野日鳳小小心地、試探性地問著。「你是丹白對不對?」

「嗯!我當然是丹白呀!」他隨口應道。「夫人,你的問題好奇怪喔?」要不然他還會是誰?

是呀!野日鳳幾乎是在同時,將瑩瑩水眸眯成一條縫,思索著相同的問題──

要不然,「他」還會是誰?

室內兩個人,一個低頭沉思不語,一個哇啦啦地緊張著,卻沒注意到「珀魂玉」正流光輕轉,猶如有生命般,呈現出以往不曾有過的暗黑色彩……

***

去過一趟水玉館的煉室後,丹白意外地發現自己喜愛參與這里的工作且常常跑來,而每個人也愈來愈習慣這位野家姑爺的存在。

「宗師傅、王師傅、衣師傅……」無精打采兼有氣無力,一向精神、體力充沛的丹白,今日早上卻是拖著腳步,讓眾人不約而同停下手頭上的工作。

「阿白,你是怎麼啦?」有人立即關心地湊上前來問。

不同于野日鳳那般嚴肅到不近人情的模樣,丹白親切愛笑的神態讓這些師傅反倒更樂于接近,年長的恨不得收他做乾兒子來疼。今日一見丹白這種頹廢模樣,當然全都靠過來噓寒問暖噦!‧

「沒什麼啦!昨兒夜里沒睡好而已……」丹白總覺得接連好幾天下來,都在作著模不著邊際、費盡精神力氣的破夢,夢中有張看不清的臉孔,強行拖著他的手臂欲往一片暗黑走去。而他有種恐怖的預感,如果他真的進入那一片暗黑,就鐵定萬劫不復,再也回不來了,即使他根本不知道是從哪里回不來。

所以,他在睡夢之中根本沒法子安穩,往往竭力抵抗後又弄得一身汗流浹背,躺在床上等待力氣恢復的時間也愈來愈長。

他開始害怕夜晚的睡夢,每每和周公他老人家掙扎到不由自主地闔上眼皮後又馬上悚然張開,周而復始地一日日、一回回下來,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禁不起這種自我折磨而迅速消瘦。

「沒什麼,呵呵──謝謝大家關心,呵--我很好,呵呵呵-─」那可不是笑聲,而是呵欠連連的聲音。

「我看你還是回去休息好啦!阿白。」準備教他如何辨視水玉原料種類的學徒阿亮一見丹白的倦樣,忍不住勸道。

「去好好睡一覺,精神比較實在飽滿些後再過來也不遲呀!瞧你兩眼黑圈圈,恐怖喔廠

「回去……呵--夫人也很忙,我會呵─-很無聊的,夫人說今天啊-─要燒香……呵──拜拜……呵--」

燒香拜拜?「對喔!」幾今年長的師傅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一拳擊叫道︰「今天是野家某位祖先的忌日!」

「那阿白,你更要趕快回去才行!」

「對呀對呀!就算你是贅婿,也算是野家的人嘛!」

「你不在是不行的,趕快回去,好歹也得上炷香啦!懂不懂?」

眾人七嘴八舌地提供意見,知道丹白秉性單純到不明白世事道理,各個都願幫他一把。

「啊?我呵─-要趕快……呵呵呵-─回去喔?」不,不行了吧?丹白的眼皮不听使喚地往下掉,就算再勉強,兩只眼楮還是只能睜開一條眯眯縫。

丹白才打算從坐著的小板凳上起身,一站起來就差點要跌回去。

「小心啊!」眾人齊聲大喊,趕忙要去扶他。

「唔呵-─沒事……呵呵──」走沒幾步,忽然間,他

「啊」的一聲大叫了起來。「好痛呵!」這回他抱著頭,叫完那一聲後就軟倒下去。「阿白!」這下可把眾人給嚇到了,全都蜂擁而上。「你沒事吧?」有人托起他的頭。「醒醒,快醒醒!」有人拍他的臉。「快去叫大夫來廠有人拔腿就跑。昏迷的丹白胸口衣襟下,被配戴得好好的「珀魂玉」暗黑色彩,像是呼應眾人似的再度激燦,只不過又全部被胸口吸去,在身體內部流竄……

然後,他的雙眼沒有預地睜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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