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質男人 第九章

女人的靈魂活在愛里,那綾十分同意,因為這句話點出她與他朝夕相處兩個月的感受。她這一生中,從沒體會到和一個異性互相依賴的幸福。

他曾問她,「你究竟看上我哪一點?」言下之意不大相信自己的好運。

她會這樣告訴他,「你陰郁難以取悅的氣質,像一只拒絕搖尾乞憐的流浪狗,期待人的愛,卻放不下戒心。」

「原來你不愛我,而是可憐我像一只狗!」

「我沒挖苦的意思,只說自己喜歡你桀騖不馴的樣子。」

「這我可以接受。」

「那你又看上我哪一點?」那綾反問他。

「大概是因為你欲擒故縱,夠教人又懂得放餌,開朗美麗又大方,最重要的是,你有我所沒有的善良特質。」

「看來我們是彼此吸引了。」

齊放齜牙咧嘴,一臉邪惡地對她說︰「只怕我是個無底黑洞,會把你連身帶骨地全部榨光。」說完將她拖進自己的臂彎,誘她釋放熱情。

起初,齊放花了三天的時間「充電」完畢,依約上工,那綾則到語言學校報到,完成注冊手續。重新當學生不到一個禮拜,她總算見識到自己所愛的人可心「小氣」到什麼程度。

那天她提早五分鐘下課,依約在學校附近前的站牌等候他。有個西裝筆挺的白領師哥見她一人落單便上前搭訕。那綾想,有人練習英文也不錯,便同他聊起來,後來他邀她去喝咖啡。她搖頭解釋自己等人走不開,于是他留下一個行動電話號碼,要她聯絡他。那綾沒說好,更沒點頭,拎著紙張一角,面帶客套的微笑,目送他離去。

不想齊放忽地在她身後冒出,抽走那張便條紙,酸澀地說︰「挺快的嘛,街上露臉,晃不過幾天,就有雅痞王子打算釣你這條美人魚了。」

那綾看他一臉不悅,安撫他︰「他很友善,沒有惡意。」「沒惡意!那家伙擺明要釣你上床,你還跟人家有說有笑的。」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光大化日之下告他非禮嗎?」那綾伸手跟他要紙條。

「還我吧。」

他不還,無賴地將紙條揉成一個小球往嘴里塞,吞下肚,「抱歉,這下得等到我拉出來後再給你,誰知道他有沒有在紙上涂迷藥。」

那綾不信他真把紙條往肚里吞,好氣又好笑。「別神經質了。」

「你不該對陌生人笑的。」齊放介意地重量,牽起她的手往前走。「這里的男人厚顏到不需要任何鼓勵。」

那綾覺得被誣賴,掙開他的于,不願與他比肩而行。又因他為了一件小事醋勁大發而感到窩心,但她聰明地不提任何一個宇。結果,正到轉角處,齊放莫名其妙地將腳跟一煞,走在他身後的那綾不得不停下腳步。

原來是兩個時髦前衛的亞洲少女擋住他們的去路,其中一個帶著甜酒窩的女孩以英語大膽地開口,「你好,我們是從東京來的學生,在藝術學院攻服裝設計,想跟你認識做朋友。」

另外一個女孩則是以崇拜偶像的希冀表情凝望他。

齊放兩眼冷漠地看著她們,回拒道︰「我朋友很多,目前不缺。」說完反身牢牢牽住那綾的手,繞過這兩個半路攔人的女孩。

那綾覺得他有點殘酷。「沒必要這樣傷人自尊吧。」

「那你是寧願我丟下你,帶著她們去主題咖啡聊天了?」

「當然不是。有很多不傷人的拒絕方法啊,為什麼不給人留點面子?」

「因為遇見你之後,我發現直言拒絕最有效。」

那綾听了,定在那里一步也不肯挪。「你言下之意好像是我緊纏著你不放似的。」

他眉挑高。「難道不是嗎?」

的確是如此,但由他口里點出來,就覺得自己很廉價。那綾也不管這里是大街,指著他的鼻子說︰「既然如此,你去找一個被動又小家碧玉的女人好了。」

「才幾日你就受不了。」他提醒她。

「你再這樣沙豬下去,我連一分鐘都受不了。」

「我沒有批評你的意思,若有的話,請原諒我用辭不當,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寧願得罪十個陌生人,也不願你心里產生任何一絲不安的感覺。」

那綾與他對峙而立,把他的話咀嚼過後,才上前握住他的手,「我懂你的意思了,抱歉我剛才沒直言拒絕那個人,讓你心里起疙瘩,無論如何請相信,我不會把眼光放到別人身上。」感覺到他微微握了一下自己的手,她才釋懷些,這幕小摩擦因此告一段落。

這樣的小插曲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層出不窮,生活自然不可能風干浪淨,齊放的個性本就難纏不易模透,即便對那綾情有獨鐘,也無法在短期內栓除劣根性,對那綾供出一切,所以很多事都是那綾自己一點一滴模索出來的。

譬如,跟他朝夕相處快兩個月時,她心血來潮上小意大利和中國城購買山珍海味,依照外婆口訣相傳的家族秘方,為他下廚做了第一頓海陸盛筵後,才失望地發現煙酒不忌的他,竟然是素食主義者!她失望地將一鍋熱騰騰、閃著紅光的可樂豬腳往桌上一提,激動地說︰「你怎麼不早說?」

他則是一臉冷漠。「你又為什麼不早問?」

「我以為……」那綾被問得語塞,急得只顧著摘除防熱手套。

「你以為什麼?」他口氣一種,替她把疑問說穿了。「你以為家我這麼一的人,是吃虎鞭啃鹿茸長大的。」

那綾不說話,回想半個月來,齊放帶她出外用餐的習慣後、不得不低頭承認,「也許我太自以為是了。」

「是有那麼一點。」他努嘴、她勉為其難地說︰「如果你真介意的話,我願意嘗那幾道肉還家。」

「這些葷菜怎麼辦?」

他比了一下天花板,「只好便宜那個住在頂樓的老家伙。」

那綾可不願意他為了這麼一件小事而改變自己的飲食,只問︰「為什麼我們在一起用餐時、你從未對我所點的東西皺進眉頭?」

「為什麼我該?你吃肉,但這不因此表示你是個殘酷的人;我雖然不喜歡吃肉,品行也不見得端莊正直到哪里去。」

那綾這才又了解自己喜歡他的原因了,因為他不是個假道學的人,也很少拿自己的標準來衡量別人,就二十世紀末的世代標準來評論,他該算得上是那種「而不婬」、「好財而不貪」的人。

「好,既然如此,你連肉還家都甭吃了,將菜統統往上端吧!」

于是一通電話,大大小小的盤子便在十五分鐘內被狄米奇尼的家僕綸瑞走了。

為了贏回美人心,齊放決定請那綾上唐人餃的素館子充饑。那綾馬上反應,「可以、但咱們照舊例GoDutch,各付各的。」

他則不耐煩地說︰「我的大小姐啊,上唐人街吃合菜可沒得讓你GoDutch。你只有NoMoreGoDutch一途可走,而且以後餐餐皆如此。」

「你不是說你是鐵公雞,一毛不拔嗎?」

「遇上你,我發現做一只愛擺闊的中國籍公民比荷蘭裔的鐵公雞有光彩得多。」

NoMoreGoDutch,此後天下就太平了嗎?當然沒有,他們還是會為了芝麻綠豆的小事爭到面紅耳赤,但到頭來,總有一方會讓步,目前為止那綾退了兩次,齊放則有七次之多,除了口頭上的道歉以外,還會以實際行動來補償她。

近來,她常覺得自己處身在虛渺不實的夢幻世界里,沒有生活的壓力與人事的煩擾,就像度假一樣,假期雖甜蜜,終有叫停的時候,現在她倒害怕嘗試苦的東西,所以她戒了純巧克力,只因地生命里有了更濃烈的替代品,那就是他。

不論齊放怎麼盯住狄米奇尼,不讓他跟她踫頭,他們還是不可避免地在安妮舉行婚宴的飯店里踫面了。狄米奇尼家象只躲著獵人的老狐理,等齊放轉頭跟朋友打招呼時,把她拐帶到陽台處,特別褒揚她下廚的手藝,讓他吃上一頓道地味美的中式家常菜,而非那種以包了簽紙的冒牌中國菜,除了玄之又玄的簽紙後,反失了胃口。他很健談,告訴那綾,他為齊放終于想定下來而興奮不己,十句里,那綾只插得上一個宇一不是「YES」就是「NO」然後他可以口沫橫飛地獨自好幾十分鐘,內容都是繞在齊放身上,那種驕傲的模樣,仿佛在談自己的兒子。

「我第一次看到那小子的作品就知道他大有可為,雖然我向來不愛用出身富裕家庭的人,只因他們到後來常變得不夠專業,但齊放不一樣,他跟他爸的那段恩怨,造就他肯低頭吃悶虧的韌性,又因為他母親早年教有方,他應對進退的社交手腕比西方的紳士都高段,那種魅力連我這個羅馬人都得甘拜下風。啊!小泵娘別訝異,他一定跟你說了我的壞話、但他罵歸罵,一遇到麻煩事解不開,酒猛灌後,還不是拿我當吸水海綿一樣傾訴,所以你日後遇上他腦筋打結,盡避來找我,我幫你指點迷津。」

他大喝一口白蘭地,指著場內一個漂亮的金發美女說︰「看到那個女人了沒?那是我太大,長得美、身材又好。」他搖了搖頭,一臉惋惜。「可惜沒腦筋。不,你沒猜錯,我心里是不愛她,但身體戀她。偏偏女人只有兩種,一種是有智慧但不貌美的,另一種是貌美卻忘記讓腦筋進化的;我對前者是很祟愛,但留不住人,因為她們知道嫁我這種男人準要變成怨婦,至于後者呢,是留得住,但留到最後很哀怨,因為她們永遠不了解我這個男人偶爾也會有向蘇格拉底看齊的時候。小泵娘,你酒喝光了,不妨再來一杯吧。」他說著攔住一名拿著香檳托盤的侍者,取下酒杯遞給她,繼續說︰「齊放有沒有跟你提過我跟他母親的一段往事?」

那綾搖頭。

「他不說,就讓我這個主角來說吧!我跟他媽媽以前是同學,曾在巴黎小談過一場戀愛,但他媽媽太保守,踫也不讓我踫,我只好向外發展,後來被她發現了,哇!她大發雌威、明艷照人的模樣是難得一見的,我願用我一半的財產去換回那一刻。可惜,她是完美主義者,不原諒我的情感走私,任我再怎麼後悔道歉都挽不回她的心意。」

「齊放說她媽媽不漂亮,但很有才華。」

他點頭,再同意不過,「外加足智多謀。可惜她在挑揀情人時總是蒙了一塊眼罩,不知道人是脆弱不完美的,最後的落空可想而知。我很高興她沒選擇我,要不然我們的後代一個個都是吸大麻的草包。」

「你有兒子?」

「兩個膿包。我第一任下堂妻生的那一個到埃及旅行時被回教徒指控良家婦女,這生怕是要爛在監獄里了,第二任老婆生的則在一級方程式賽車里兜圈子玩命。」他無奈地搖頭,「這就是笨鳥專華而不實的鳥巢歇息的悲哀。你來紐約多久了?」

「快兩個半月了。」

「見過齊放的繼母嗎?喔!我是指活著的那個。」

那綾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話題,搖搖頭。「那大概也快了,她每三個月會來這里纏齊放一次,被她纏煩了總要發巔一次。總之,你見到她後,小心提防她。喔哦,那小子朝這里走來了,我們要裝出一臉平靜無波的模樣才好。」他將眉聳到半天高,刻意露出白森森的兩排牙跟齊放寒喧,那神秘兮兮的模樣不但缺乏說服力。看來更象作賊心虛。

擺月兌狄米奇尼後,齊放將那截快被老板拍斷的手臂搭住那綾的肩,解釋,「對不起,有事擔擱了。安妮不相信我會真的凱到送她那組餐具,忽地攀著我痛哭一頓,還硬強迫我听她懺悔。狄米奇尼纏你了嗎?」

「沒有。他似乎是個很健談的人。」

齊放沒好氣地哼了一句,「當然,遇上美女,他是賤到什麼都談。他跟你聊什麼?」

那綾不願隱瞞,照實說︰「一部分聊你,一部分聊他自己,還提起他和你母親的一段情,也提到你繼母。」

「我繼母?他干什麼沒頭沒腦地跟你提她?」

「我不知道,他要我小心提防她。」

齊放一臉鐵青,陰沉沉地說︰「沒必要,反正我不會將她介紹給你認識。」

「為什麼不?她好歹也是你的繼母。」

「她不配「母」這個字眼,惟一例外的是在後面加上一個「狗」字。」從他太陽穴處陡暴的青筋,那綾知道他正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那綾抬手輕探他的額,哄道︰「我知道你介意她,告訴我她的事。」

「時機成熟時,我會一五一十地跟你說。咱們現在去見一些朋友、經過狄米奇尼的渲染,他們對你大感好奇、另外,再十分鐘後,安妮便要擲繡球了,她請你站在她左邊顯眼的地方好接球。」

「要我接繡球!」那綾以為自己听錯。

他一臉無奈。「我跟那個洋婆子解釋過,咱們中國人的繡球不是這樣擲的,但她偏不理會,硬要把捧花當繡球一樣丟給女伴。警告你,那捧花扎得跟隕石一樣硬,你好自為之。接不到就趕快閃,可別被砸昏頭了。」

結果,花繡球的確是朝那綾所站的方向飛過來,但在半空中就讓人攔截走了。

★★★

安妮婚禮過後兩個禮拜,那綾與齊放相約的三個月適應期也到了。兩人都嘗到墜入情網的滋味,並且不願意改變現況。

對那綾來說,這樣的不改變卻有如天翻地覆。首先,她打電話將自己的近況告知在巴黎從事兒童心理諮詢的母親,並寄上自己和齊放的生活照。再來,她把自己留在紐約的決定告訴于敏容和丁香,後者想必已從佟青雲口中得知她和齊放的關系。第三件事,她得拜托表哥把台北承租的房子退掉並取回物品。最後,較為棘手的是,得告知外公外婆自己暫時不回台灣的決定,因為她遇上一個男人,墜入情網無疑地,這個消息在老家將引起一場不小的風暴,她已預先作好心理準備。

可喜的是,外公來電時雖然叨叨念念,擔憂的口氣听來頗怪罪那綾行事莽撞,卻少了她預期的盛怒,只不斷地嚷著,「注意天候,早晚多加衣服。」最後外公緩著口氣告訴她,希望知道對方的大名和家世背景,好對疼她的外婆有個交代。

那綾沒多想就把齊放的身分透露給外公,並期望外公成全,當然,那綾沒提自己與齊放之間的婚事有可能一輩子渺茫無期。

結果,她沒等到外公的回電,反而等到母親的人。

在一個星期天的早上,她母親風塵僕僕地出現在齊放的公寓門前。「媽!」那綾喜出望外地呆看著細致小巧、美麗動人的母親。

「我的小寶貝!」與女兒睽別已久的那琬琬把高她半個頭的那綾緊緊環抱住,劈頭第一句就是,「那小子人呢?」那綾赧顏地說︰「齊放陪他老板到西岸出差,要今天下午才會回來。」

「他對你好嗎?」她口氣尖銳地問。

那綾點頭,「當然好,疼得跟個寶。」她不解地看著一向愛笑的母親竟繃著險。

「那你呢?你確定自己不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一時昏了頭才愛上他。」

「媽,難道你當初不是這樣被爸迷住的嗎?」

「那可不一樣。我在黑漆漆的告解室里一听到你父親動人心弦的聲音,馬上就知道他是個天使。」

「媽,天使不會讓你懷孕生下我。」那綾好笑地看著母親.告訴她,自己對齊放的感覺,「他溫柔的話語與貼心的舉止讓我對他延伸出一種依戀後,盡避知道他性格上有諸多不完美,但多與他相處一天,我就愈了解若失去他,日子勢必又會單調一成不變。我知道他不是天使,但他讓我領會到、愛一個人,常常是不可自覺地把對方的缺點都愛進去的,愛到細節處,最後連缺點都變成了致命的特色。媽,齊放不是一個正經八百的人;他最大的優點就是不隱藏自己的缺點,而我也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能在短短三個月內就模透他底子的十分之一。」

那琬琬松下口氣。「听到你這麼說,我很高興自己走這一趟。」

「媽,怎麼了?你看起來難得的緊張。」

「別理我,這是我花了四十八個小時,從巴黎到台北,又從台北飛到紐約的後遺癥。」

「四十八個小時!媽,你要環游世界也不用那麼趕吧!」

「我不是在環游世界,是在替你解決問題。仔細听著,我會跑來這里是因為我三天前接到你外婆的一通電話,提及你外公正跟旅行社預訂赴紐約的班機。」

「外公要來看我!他怎麼連提都沒提?」

「你別高興得太早,你外公不聲不響地跑來這里、是打算把你帶回台中老家鎖起來的。」

「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拆散你和齊放。」

「可是我上次跟他通電話時,他似乎不反對我和齊放交往。」

「你外公為了達到目的,他什麼好話說不出口?我听外婆說,外公在知道齊放的個人資料後,怕對方是個好逸惡勞的軟腳蝦,找了征信社查他的底細。」

「媽!外公也太神經質了吧1齊放的家世及經濟狀況不差,他爸爸是維縴集團的負責人,台灣、馬來西亞及大陸的工廠就好幾十座,他連這些都看不在眼里,怎麼可能會把一個土財主的外孫女當搖錢樹看?」

「你外公也是在調查結果出來後,才真的相信你沒騙他。但很不幸,除了齊放的父親是個億萬富翁以外,征信社的人還挖出一些很莫名其妙的事。」

「什麼事?」

「兩腳站穩一點,听了別摔倒。傳說他和自己的繼母有染,還是早在‘青少年’的時候。」

那綾兩眼大睜,不可置信地看著母親。「沒有的事!齊放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若有的話,他會跟我說的。」

「真會說嗎?那綾可沒個準兒。」一定是外公弄錯她聳肩擺出一副「誰知道」的表情,「另一個壞消息是,他曾犯下猥褒自己妹妹的行為。」

那綾花了十五秒的時間才弄懂母親的話,她感到荒謬,不禁笑出來。「太可笑了,這些笑話一定是外公編造的。媽、我可以告訴你,齊放他妹妹人現在正在洛杉磯。」「對,不過是在洛杉磯的一家精神療養院里。」那琬琬篤定地給她確實的答案。「我透過工作上的關系查過了,齊放的妹妹叫齊芳,今年二十七歲,事情發生在齊芳十三歲生日那天,僕人在齊放的臥室里,發現他們兄妹倆雙雙熟睡在床上,僕人掀開被子打算叫醒他們後,才駭然發現齊芳的下半截睡袍與床單皆沾滿了血漬。」

那綾無法再听下去,倉卒地打斷母親的話。「光憑血漬,不足以證明齊放做出任何外公指控的事。」

「我也這麼認為。可是很不幸的是,齊放除了否認自己道僕人指控的事外,不智地指出他的繼母在事發的前一晚會經派人端了一晚下了藥的粥進去給他,他不多想便吃了,等他較為清醒時,發現他的繼母打算強暴他。」

那綾听得目瞪口呆,「這個……女人有可能強暴男人嗎?」

「我的小寶貝,當然有可能。強暴的動力不是在性別的優越,而是權威的展現。」

「所以你認為齊放當時是說真話?」

「沒錯。可惜沒人信他,因為他的繼母有他父親這個人做不在場證明。加上他親生母親過世後,他曾听從他父親的意思,接受過心理治療,所以他說出來的話可信度就降听不可。」

★★★

假期飯店六零三號房

齊放兩手握著那綾的小手貼在胸口,半躺在長沙發上良久,漂亮陰郁的大眼定在飯店牆上的書,像要透視過去似地,他深吐一口氣,娓娓地將片段似的記憶轉述成文字。

「我曾一度迷戀上我的家庭老師,對地所說的一切篤信不疑,因為她是那麼的聰明、漂亮、成熟,常晃著一頭飄逸的長發,搭著紅襯衫和黑色迷你裙的身子也是噴了淡淡的香水,比起我賢慧能干的母親來說,儼然是另一種不同的新女性,母親不喜歡她,但父親說她的前雇主極力準薦她,堅決地不讓母親干涉此事,她因此留了下來。」

「當時我母親因為父親的外遇問題情緒很不穩定,我因此跟我的家庭老師走得很近,諸如一些生理和心理的變化都找家庭老師問。她也時常在批改我的練習簿時,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我臉紅答不出來,她就會改問,有沒有女孩喜歡我,我都推說不知道,她逗我,從皮包里拿香水往我身上噴,要我照實說,有時她動作過大,緊身襯衫的扣子會繃開,低胸的蕾絲便會露出來,我則故意回避視線。她發現我臉一漲紅,會突然大笑地把我的頭發揉成一團亂,稱贊我是個漂亮的男孩,發育比一般男孩子快,當然會有女孩喜歡我。「

「她也很關心我的身高和體重、甚至告訴我她還沒遇見個頭比我高的國一生。」

「我很虛榮,為了這個‘第一’而驕傲,以為她是真的關心我,自此我什麼話都跟她說。有一回,我作了一場惡夢,醒來,駭然發現床單濕成一片,自己的有白色的黏濁液體,我以為自己病了,睡衣一穿馬上沖去她的房間找她。她見了一逕地笑,勸我別緊張,說那是我變成男人的進程之一,是自然現象,並要我在她的床邊躺好,我照辦了,結果她把她的唇淒上我的……」他說到這里時,仿佛不堪提起這段往事,喉頭忽地往後仰,哽住了。

那琬琬揚起拿著數位磁碟機Minidisk錄音的手,對那綾比了一個暗號,那綾很快地上前順了他的額頭,體貼地反握住他的手,輕聲安撫,「沒關系,我知道,你若覺得不舒服,可似直接跳過。」

于是他照著那綾的引導,避開了特定的回憶。「不,我不覺得痛,只覺得刺激與新異,我不能說自己討厭那種要往前推的沖動,也不能說自己喜歡,我只覺得自己在跟一個困獸搏斗,當那個野獸噴出最後一道濃液時,母親走進來了,她就站在門口處,手不離門把,凝視這難堪的一幕。我從母親的眼楮里知道她被嚇到了,也察覺到她看著我時眼底的失望。她要我把衣服拉上,馬上回房間,接下來我只听到她們關起房門大吵,當天下午我的家庭老師就自動離職了。」

「母親事後來找我,她沒有怪我的意思,反而責怪自己疏忽了我,我以為一切會沒事了,誰知道她一個月後竟與男司機離家出走,我因此責咎自己,認為是我太壞,把母親氣跑了。一個月後,警察在海底撈到母親的尸體,我再見到她時,根本已認不出她的面目了。父親葬了母親,他顯然不知道他出差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又把我的家庭老師請了回來。她的表現好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我也因為苦怕她將這件不名譽的事透露給父親知道。所以不敢對她惡言相向,但我試著躲她,睡覺前也一定確定門是上鎖的,並跟父親解釋自己到補習班上課的效果比較好,不需再請家教了。」

「父親本來要將她辭退的,但正好我二媽和妹妹進了門,父親遂改變初衷,將她留下,要她協助我二媽照顧妹妹。于是我只好盡量地待在外頭,為了證明自己是正常的,我開始跟任何一個跟我投懷送抱的女孩子親近,回家後不是將自己鎖在房里,便是刻意地和我二媽和妹妹待在一塊,我父親認為是她改變了我,因此對她產生好感,有時候甚至會趁二媽不在時,多瞄家庭老師一眼。所以當我二媽從樓梯上跌下來身亡後,我並不訝異父親看中她,只後悔自己沒早對父親指出她曾對我做過的事。」說完,他便不再作聲,氣氛因此冷了好幾秒。

那綾回視母親,她則將記有注號的筆記本遞過來,要那綾照著念。

那綾見了,猛搖頭,那琬琬見狀用高跟鞋尖輕觸了一下女兒的臀部,不許她退縮。

那綾只好把臉淒到齊放的鼻前,說︰「我愛你,不管你曾做過什麼事,我都會愛你。告訴我齊放生日前一晚的事好嗎?」

他掙扎了一下。對她說︰「吻我好嗎?」

那綾無法抗拒他的請求,說著就湊上唇。那琬琬見狀很快地把那綾扳離齊放,對她比了一個禁止的動作。

「你先說,說完我再照咱們事前的約定吻你。」那綾只好哄著他。「告訴我齊芳生日前一晚的事。」

「那一晚我在自己房間溫書,僕人照例端了一碗熒粥上來,我肚子正餓,便把粥吃了,我一邊吃,一邊念書,吃完後,全身也熱起來,我起身開電風扇。坐回桌前,還是覺得熱。不一會兒,又將冷氣調到最大,不見改善反而開始癢起來,我起身月兌衣服時,僕人來敲門說要收碗筷,我匆匆去開了門,拿了她新端來的冰汽水往嘴里一倒,提醒她臨走前記得將房門反鎖後,就往浴室走去,我松開水龍頭淋浴,浴畢己不覺得發熱,頭卻開始暈起來了,我模著牆走出來,出乎意外地聞到一服香水味,我知道‘她’在房里,很快地便往床上瞧,她就躺在那里,穿了一件紅襯衫和黑迷你裙。」

「她不再像我十二歲時那麼縴瘦,扣子幾乎全敞開著,也沒穿任何內衣,兩腿還故意拱起,讓我窺見她的,而她看看我的眼神,像是要一層一層把我剝開似地,她說︰「五年了,我終于等到你長大了,讓我好好愛你。」我听了頭開始發暈,想作嘔,不得不沖到浴窒去躲避,卻脹到發痛,我知道自己必須自行解決,于是對著馬桶開始自慰起來,不想她跟了進來,我心里起了毛骨悚然的感覺。她要踫我,我用力一揮把她推開,她倒在地板上,我不想看她的模樣,只忙著撫弄自己的身體,本以為一次就夠了,不想停了兩秒又發熱起來,我只好繼續,但卻同時困得想倒在地上,到第三次時我終于害怕得掉下了淚,我以為她終究要抓到我了,沒想到她卻躺在地上興奮地抽搐起來。」

「我見她一副昏死的模佯,逮到機會,抽腿就跑出臥室,我不知道該躲在哪里,突然想起齊芳,便去敲她的門,我看到一臉純真的她,就像見到天使似地放心了。她問我,「是不是作了惡夢?」,我說︰「是,很恐怖的那一種。」,她也告訴我,她作了惡夢,身體流了血,並要我去看她的床單,真的是有一攤血印在上面、我知道那是課本上所講的初潮,但是我好困,往她的被里一鑽,答應等睡醒以後一定告訴她。但是等我再次醒來時,整個世界都變了。」他閉上了眼楮,激動的說︰「請相信我,我沒有主動踫那個女人,更沒有踫我妹妹,但沒有一個大人肯相信我,最後連我最信任的妹妹都被他們教到回頭反咬我,「那綾摟著他,為他拭去額上的汗,細語不斷地跟他保證,」我相信你。然後回頭找尋母親的身影,想征詢下一個步驟,沒想到除了躺在矮桌上的筆記本外,己不見母親的蹤影。

那琬琬留下一張便條——小痹,我去齊放的公寓等外公,沒把他擺平以前,你們不要跑回來。至于把齊放從淺度催眠里喚醒的方法很簡單。就服我們事前約定的方法做,先吻他,然後跟他講‘那一句’,他自然會醒來。但是如果你想來機佔他便宜的話,那盡避繼續問下去,何不問他,「你這一生中,最愛哪一個女人?」但我要警告你,受到催眠的人是有意識的,他也許無法拒絕你的問題,但被叫醒後,可是字字都記得一清二楚。祝好運!

那綾是想知道他最愛哪一個女人,但不願這樣「欺負」他,便循規蹈矩地照母親的指示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輕道一句,「沉睡的小王子該醒來了。」

齊放听到這句話後,眠咒解除,慢慢睜開眼,呆了一分鐘才回到現狀,意識到自己說過的話,他茫無頭緒地將臉埋入她的手掌里,吶喊,「天啊,我對你說了什麼教你要看輕我了!」

他是這麼地在乎她的看法,那一對認真深邃的眼眸和那個在「重慶森林」里灑月兌酷炫、輕狂不定的Ray是多麼的不同。他愛她!不用他親口說,她知道他愛她。

那綾眼里涌出熱淚,邊啼邊笑地坐到他身邊,給他一個的吻,單指滑過他性感十足的喉結,啞著聲音說︰「不,正好相反,我只會愈來愈看重你。」

「是嗎?」他懷疑地盯著她的唇問︰「你媽人呢?」

「去等外公了。」

「現在可不可以吻你呢?」不等她的答案,他的兩手已開始拉下她洋裝後面的拉鏈。

「我覺得……」那綾軟泥似地應了一句,「現在再適合不過了。」

齊放眼里充滿愛火,緊盯著那綾性感有致的身子瞧,接著低頭將下巴頂在她飽滿渾圓的酥胸間摩挲著,兩手則沿著她的背脊將她拉近自己。他的唇每在她身上挪動一寸,他就會喃喃地對著那一寸的肌膚說話。

「我愛你,愛你的人,更愛你的心,我很高興你那天在街上把我這只搖尾乞憐的狗、沙豬,甚至欠扁的企鵝‘撿’回家,更抱歉自己在事後不知好歹地躲了你一個月。我還要感謝你、感謝你努力不懈地打電話給我,把我纏到瘋,瘋到不得不認識你,最後陷入非愛你不可的地步。」

那綾沒有被他的甜言蜜語沖昏頭,反而將他往沙發上一推,首次拒絕他主動的親熱,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你知不知道每次讓你騙到,我就渾身不由自主地發燒,甚至戰栗起來!」

「這有什麼不對?這表示我們對彼此有反應,是天生一對。」

他忍不住伸手要模她,卻被那綾打掉了。他甩了一下發痛的手,一改酷酷不在乎的模樣,妥協說︰「秀色可餐小姐,你別凶,你……」

「你可不可以給我閉上鳥嘴,就這麼一次別來踫我!」

「你怎麼突然變了?」他轉過頭去,不願正視她。「莫非你听了我的故事,開始看不起我……」

「不,不準你往那頭歪想。」那綾雙手大揮了幾下,把他的臉轉正。「我要你收斂魅功是要你戒掉以攻為守的壞習慣。同時也請你不要把我看成那些只當你是種馬、只顧著貪戀利用你的身體,卻不在乎你心里的感受的女人。」

「所以?」他眼不挪地質問她。

「所以你得接受我只是一個湊巧無條件愛上你的女人,而非在床上反咬你的-獵物。」

「然後呢?」

「然後接受我偶爾也想好好愛你,樂于取悅你的事實。」

他目光轉厲,咄咄逼人地問︰「你剛才說無條件的愛上我,是無條件到什麼程度?」

「無條件到即使你這只蟾蜍變不回王子的模樣,我也照纏你不誤。」

「包括我是個窮光蛋,不再是個富翁之子?」

那綾點頭。「有一技在身的人永遠不算窮。」

「听你的口氣,你似乎願意跟我一輩子了?」

那綾瞠目望他一眼。「你這是在問真的,還是問假的?」

「當然是問真的。」他擺著一張招牌酷臉,問︰「喂,女人,怕不怕跟我一輩子?」

他這哪算得上求婚!口氣霸道得跟土匪無異。

那綾知道那是因為他的流浪狗情緒又作祟了,而要讓流浪狗服帖的最佳辦法是讓他嘗到安全感。于是,那綾把自己當成一根「愛的骨頭」塞躺進他的懷里,柔媚多嬌地看著他,「當然不怕,因為我已準備好要纏你一輩子。」

于是,她輕手輕腳地纏上他,並且警告他舉在半空中的手,「你別動手哦,動手的話,你就完蛋了。趕快把手放到你的頸子後壓著。」

齊放照辦,但還是忍不住抗議,「面對秀色可餐的佳肴,不動刀動叉是很難的事。」

「有人伺候喂食你還嫌,再嫌的話,我不跟你玩了。」齊放總算會意了,他咧著嘴一臉笑,將四肢往外一攤,擺成一個「大」字型,慷慨就義地對她說︰「既然如此,全憑娘子您處置了,但先讓我再告訴你幾件重要的事。」他說著又直起上半身,繼續道︰「我想,我已比昨日更愛你一些,卻又鐵定不及明天來得多,而這種感覺會與日俱增會愈來愈嚴重。」

「很好。因為我也是覺得自己比前一秒更愛你一點,卻又絕對不及下一秒來得深,而這種感覺分秒必‘增’,愈來愈沉重。」

「換言之,你真的愛我?」

「我真的愛你。」

「沒騙人?」

「騙你是海狗。」

他開始學海狗的叫聲,然後申吟地問︰「海狗怎麼叫床的?」

「不知道,你要去問母海狗!」

「等等,你知道雄抹香鯨的性器有多長嗎?」

「我又不是雌鯨,怎麼會知道?」

「你想知道嗎?」

「不想。」

他假裝沒有听到。「太棒了,最短的起碼有三公尺那麼長。」

「你瞎說吧?」

「誰瞎說,我以前的一個女朋友是海洋生物學家。」

那綾不答腔。他再度開口,「你知道雄獅要交配幾次才會讓母獅受孕?」「莫非齊先生你曾經又有女朋友是動物學家?」

「沒那麼高檔,只是獸醫而已。」

那綾听到這里,輕喚他一聲,「齊放。」

「嗯?」他的聲音難得緊張地抖著。

那綾沒想到他這個大情聖也會有緊張的時候。只好抱著他硬邦邦的肩頭,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一個女人主動愛你並不等于上釘床好嗎?請你放輕松。」

「既然你這麼堅持,我這回真的全憑你處置了。」他躺回椅上,十指互相交握在胸前,一副讓牙醫擺布的模樣。那綾後來發現,要馴服他接受自己、不僅要具備孟母三遷的耐性,更要有亞馬遜女戰士的勇氣。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她沒料到,他這只炫酷不祥的叢林黑豹竟也有如綿羊低頭服膺人的時候。

憑著這一點,她更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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