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女榮華歸 第六章 為自己彈琴(1)

好天氣沒幾日又冷下來了,張水薇當然一如往常縮在房里,而伊冬始終守在一旁,直到弄好湯婆子,將被窩烘暖了,見她上床,再回自個兒的房間。

張水薇已經有三日沒見到趙平瀾了,終于體會何謂「咫尺天涯」,可是再多的思念,也只能壓抑在心底。

她的心情無法對人訴說,只能模著跳到床上撒嬌的小白貓傾訴。「小小,你每日都溜出去,有見到他嗎?他好嗎?听說他每日跟爹下一盤棋,都是和局,他如何辦到?爹一定很惱,無論輸或贏,總之決個高下,何必搞出和局吊著人家的心?他是不是故意的,明知爹是武將,喜歡爽快利落,他偏要慢慢來,可是,何必呢?」

「你說呢?」

張水薇倏然抬頭,趙平瀾不知何時進了她房間,倚在窗邊,靜靜看著她。

她立刻用雙手遮臉。好丟臉,他是不是全听見了?

趙平瀾輕聲的笑了,以前覺得姑娘家說話應該嬌滴滴,可是听慣她沙啞的聲音,反而不習慣一般姑娘的聲音,尤其越嬌軟柔媚,越顯得矯揉造作。

「我與張將軍下成和局沒有任何目的,只是盼著多一點時間與他相處,一旦我贏了他,我就再也進不了他的書房了。」因為妞妞差一點就死了,張將軍看破名利權勢,不願意再踏進充滿爭斗的京城,而他必須讓張將軍明白,復仇不全是為了個人私欲,更是為了大梁。

當今皇上忌憚能臣,又不懂用人,若非先帝留下大好基業,虎視耽耽的北方韃子早就靠過來踩一腳了……這事早晚會發生,只是換個有出息的皇上,好歹可以將韃子繼續留在北方。他想將大梁情勢告訴張將軍,可是直接挑明,張將軍定听不進去,索性在對奕之時巧妙的透露出來。

「……」張水薇還是羞于見人,捂著臉囁嚅了什麼。

「我听不見。」

「你就這麼有信心能夠贏過我爹?」張水薇松開雙手說完話,又貼回臉上。

「我豈能不贏?我還想待在這兒。」

「……」張水薇滿臉通紅,但這回半點聲音也沒有。

趙平瀾好笑的搖了搖頭,拋出一個她絕對會忘記害羞的話題。「秦夫人的案子想要翻案的機會來了。」

丙然,張水薇即刻松開雙手抬起頭,兩眼閃閃發亮。「你找到證據了嗎?!」

「我還不知道證據在哪里。」張水薇的肩膀瞬間垮了下來。「可是你說……」

「我已經找到可以推動劉刺史查案的人。」他不疾不徐的補上一句。

「是誰?」她急急問道。

「不急,時候到了你就知道了。」

張水薇不是真的在意此人是誰,最重要的是能否洗刷秦夫人的冤屈。「你並非安慰我,這是真的,是嗎?」

「我會安慰人嗎?」他一直覺得自個兒不懂得安慰人。

「會啊。」張水薇低頭看著依然蜷縮在床上的小小。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小小是給你解悶。」他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釋道。

「不都是一樣嗎?」

「若是你認為一樣,那就一樣。」趙平瀾撇過頭,隔著窗子看了外面一眼。「今夜很可能會下雪。」

「我今日泡了藥澡,不用你來幫我取暖……」張水薇懊惱的咬著下唇,如此令人害羞的事,她竟然大剌剌的就月兌口而出了。

趙平瀾的目光轉為深情。「我知道,可是不看一眼,就是不放心。」

「……若是教人家看見,你就有麻煩了,還是趕緊回去歇著吧。」她的心髒跳得好快,舌頭差一點打結說不出話來。

「好,我回去,可是在這之前,我想說一句話。」

「你要說什麼?」

「我喜歡你。」

張水薇傻了,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了當。從哥哥們鬧出來的風波,她隱約猜到禍起于他,那日他與父親在書房待了許久,想必說了什麼,可是,她不敢多想,他身上還背負著沉重的血海深仇,不會允許兒女情長打擾他。

「你知道吧,我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卻步不前。」既然已經決定守護她,他會堅持到底。

「……你不是只想說一句話嗎?」她其實想問,為何喜歡她?這些日子他對她的付出,難道不是為了回報她的救命之恩?她已得知他是成國公世子,他們之間的距離應該更遠了,為何他反過來跨越兩人一直保持的距離?

「我怕你听不清楚。」

「我已經听清楚了……」這話听起來怎麼好像哪兒不對呢?

「你已經听清楚了,就不能逃避。」說完,趙平瀾轉身走出去。

不能逃避……他知道她的事?當然,他都知道爹,豈會對她的事一無所知?有過元韋洲的事,她可以說是怕了全天下的男人,師傅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這就是她的心情,教她再將自個兒的心交出去,她實在做不到,可是……兩人相依偶的那些夜晚,甜蜜得讓她難以想象自己可以在一個男人的懷里睡得如此安穩,說她心里沒有他,這是睜眼說瞎話……可他終將離開,為何要說喜歡她?

研究著還擺上幾案上的棋局,張柏陽若有所思的道︰「今日還是和局?」

張德一點了點頭。「你有何看法?」

張柏陽揚起眉。「這要問爹,爹對他動搖了嗎?」

張德一笑了,幾日對奕下來,他多多少少猜到趙平瀾的用意,不能不說,這個人比他想的還要聰明,知道他沒有復仇的心,就透過大局來動搖他的防備。

張柏陽沒有等父親回答,自顧自的道︰「這幾日我想了又想,他與老三下成和局,應該是當時不希望老三高看他,可是他生性高傲,又不甘心輸給老三,于是有了和局的結果;至于他與爹下成和局,應該是想跟爹繼續對奕,藉機告訴爹,大梁需要爹。」

「大梁需要我又如何?皇上並不需要我。」

「若是皇上換人,新皇需要爹,爹還覺得大梁的江山社稷與自己無關嗎?」

張德一神情一肅。怎麼忘了呢?成國公府的滿門抄斬是皇上的手筆,趙平瀾想要復仇,當然是扶植另外一個人取代皇上,要不,難道逼皇上承認自個兒捏造證據陷害成國公府嗎?

「他想做什麼?」張德一不敢直接問趙平瀾想扶植誰,這事單是想象都覺得大逆不道,皇上再不好,也是大梁的天。

「雖然皇上資質平庸,可是子嗣甚多,而三位與他同是庶出的親王弟弟不是懦弱無能,就是醉生夢死,或沉迷商賈之事,皆非可以扶植之人,他憑什麼拉下皇上?」張柏陽倒是沒有張德一的顧忌,這位大梁的天一點也不值得效忠,私心同意能有人取而代之。

「我看他已經想清楚下一步棋該往何處。」張德一不置可否。

「爹要想清楚,他的這步棋我們要跟上嗎?」若是爹的雄心壯志未滅,當兒子的無法阻止。

「如今對我來說,妞妞最重要。」

「他對妞妞好像志在必得。」雖然這幾日趙平瀾並未出現在妞妞面前,可是一如在爹面前的狂妄,對他也是直言無諱,明擺著他們會答應……說真的,不扯上妞妞,他倒是很欣賞趙平瀾,這個人聰明有手段,知道如何達到目的。

張德一苦笑道︰「他很清楚我們有多疼愛妞妞,若是妞妞與他情投意合,我們還能不答應嗎?」

張柏陽舌頭打結了。

「妞妞再也不是三年前的勤國公世子夫人了,我們不必為她擔心,她知道自個兒要什麼,會做出正確的決定。」張德一有些感嘆的說。

「爹不阻止嗎?」

「即使我贏了他,令他三日之內搬離莊子,也阻止不了了。」

是啊,最難算計的就是人的心,妞妞若是對趙平瀾動心了,趙平瀾不待在莊子上,難道就可以改變嗎?「還好,妞妞不想回京城。」

「妞妞不想回京城,就不會接受他,我們又何必操心?」

張柏陽再次舌頭打結了。明知道的事,卻還一直憂心忡忡,這是為何?因為他過度寶貝妹妹嗎?他不否認,但是倒不如說趙平瀾這個人實在教人不放心,一個膽敢出手對付皇上的人,只怕沒有什麼做不出來。

「妞妞不過二十,總要再尋個對象嫁了,將來日子是好是壞,得靠她自個兒。如今她月兌胎換骨,習了醫術,結識不少官夫人,想要委屈她,沒有那麼容易。」張德一又道。

「如今的她自信滿滿,光彩耀人,不過,她的心終究太善良了。」張柏陽輕嘆。

「這不也是她的好嗎?」

「這倒是。」

張德一伸了一個懶腰,終于不再對幾案上的棋局傷神,站起身道︰「該去陪我的寶貝女兒用膳了。」

無論多忙,張德一一定會跟張水薇一起用晚膳,飯後父女閑話家常,不過,通常是張水薇在問,張德一在答,除了關心父兄去南蠻送鏢的經過,張水薇最要緊的當然是城里的事,如今出不了門,感覺像聾子似的,什麼都不知道。

「爹,縣衙最近可好?」張水薇最關心的還是城里有沒有發生什麼案子,雖然不認為自個兒驗尸的本領能贏過那些有經驗的老仵作,但是比起應州,宜縣小得很,有經驗的老仵作不會待在這種地方。

「最近城里忙得很,要準備迎接京里的大人物。」

「是誰?」張水薇有好一陣子沒看邸報了,也不清楚朝堂上的風吹草動。

「四皇子。」

張水薇對于與她同齡的四皇子印象不深,只知這位四皇子養在先皇後膝下,是當今皇上唯一一個文武皆備的兒子。「不到兩個月就要過年了,四皇子為何此時離京?」

「四皇子是代皇上南巡,三年一次,原本就預計與江南百姓一起過年。」

「四皇子會來宜縣這樣的小地方嗎?」張水薇不解的道。

「按理,四皇子不會來宜縣這種小地方,可是誰知道四皇子會不會心血來潮跑到宜縣,吳知縣還是得先做好準備,若是四皇子來了,他不但得了好名聲,說不定四皇子還會在皇上面前為他美言幾句,他就可以升遷了。」

雖然平日張家很得吳知縣照顧,可這樣的想法還是令她忍不住噗哧一笑。「吳知縣肯定不知道四皇子一路來到江南會在多少地方歇腳,想必人人都像他一樣殷勤準備款待四皇子,回京之後,四皇子究竟要在皇上面前為誰美言幾句?」

張德一狀似懊惱的在張水薇額頭上彈了一下。「你這丫頭真是調皮!」

「難道不是嗎?」

「你也不能怪吳知縣起這種不切實際的心思,若四皇子真的來到宜縣,好歹在四皇子面前留個好印象,沒能換得幾句美言,至少不會被人家逮著機會降罪。」

張水薇不以為然的皺著鼻子。「宜縣已經是個富裕的好地方了,還用作戲嗎?難怪師傅說,當官就是比誰更擅長做表面功夫。」

張德一微皺著眉。「你可別跟華神醫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倒覺得師傅見解獨到,令人佩服,不過爹放心,我知道分寸。」

「民不與官斗,方能安身立命。」

張水薇突然沮喪的垂下肩膀。「就是因為如此,才會有許多冤案。」

張德一見了心疼,卻又不能說什麼,索性問了一直掛在心上的事。「妞妞,你覺得趙遠這個人如何?」

「嗄?」張水薇一愣。

「他已經向我言明,他喜歡你。」

她這會兒連個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她知道他定是說了什麼,因此引起兄長們一陣緊張,可是沒想到如此直接了當……她以為他很含蓄,甚至提及終將離開這兒的事,也要拐彎暗示,如今倒像是轉了性,作風強悍……也許,他從來就是作風強悍,只是從貴公子落難成為世人眼中已死的人,他不得不學會隱忍。

「你呢?」

張水薇愣怔地眨了眨眼楮,反應過來後臉紅了。「爹!」

「若他願意在此安安分分過日子,爹倒也不反對他喜歡你,可是,他注定要掀起腥風血雨,我不能將你交給他。」頓了一下,張德一嘆了口氣。「不過,無論爹有何想法,你的想法比爹還重要。」

張水薇的心軟綿綿的。她何其有幸,有著如此疼愛她的父親,她又豈能再教父親憂心掛念?

「自從元韋洲和梁千鈺聯手喂我毒後,我的心就死了,以為人生至此終結,沒想到卻活下來,還能學習醫術,當仵作,如今我只想為自個兒和愛我的人好好活下去,享受父母給我的生命,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你喜歡他。」

略一遲疑,張水薇不想對父親說謊。「許久之後,總會放下。」

「這是何苦?」

「不苦,有最疼愛我的爹和哥哥們陪在身邊。」張水薇調皮的做了一個鬼臉。「爹不知道村子里的姑娘有多嫉妒我,恨不得能當爹的女兒,有三個哥哥寵著護著,將來嫁了人,沒有人敢欺負。」

「若他強行將你從我們身邊帶走?」張德一提出一個可能性。

「他不會,我也不會跟他走。」

「他對你志在必得。」

「爹想太多了,一旦他拿回成國公府的一切,他勢必回到京城,而我,還不值得他放棄繁華的京城。」她不是看輕自己,只是認清楚他是個胸懷大志的人。

張德一一頓,好奇的問︰「若是我們舉家回到京城呢?」

張水薇聞言一驚。「爹不是一輩子不回京城嗎?」

「我也以為自個兒不想回京城了,可是有些事……」他從不在意名利權勢,可是當初舉家狼狽遷離京城的情景深深烙在心上,總覺得胸口憋著一股氣,若有機會能夠宣泄出來,當然是一件很暢快的事。

「無論爹想做什麼,我都同意,只有一件事——爹不可讓自個兒身陷險境。」

「我只是胡亂想想,不是真的要回京城。」當今皇上可沒有換人。

若無此意,如何會想?張水薇沒有點破,只是道︰「爹在意女兒的想法,女兒何嘗不在意爹的想法?何處都可以為家,只要一家人在一起。」

「爹明白了。」

張水薇討好的一笑。「今兒個爹也陪我下一盤棋吧。」

張德一的臉瞬間抽了抽。除非不知道她的底細,不然誰敢跟她下棋?

「爹!」那什麼表情嘛!

「不愛下棋,何必勉強自個兒。」張德一匆匆起身,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邊說著一邊已經推開竹簾竄出去。「今兒個早一點歇著。」

「我哪有不愛下棋?我只是棋藝不精,不過,我如今棋藝略有長進了,與我下棋沒那麼可怕了。」她不滿的嚷道。

原本守在外間等著進來侍候的伊冬,瞬間貓著腰悄悄跟在張德一的身後出去。絕沒有人樂意跟小姐下棋,除非愛小姐愛到沒骨頭……她突然想起一個人——趙平瀾,前些日子他可是很樂意跟小姐下棋,那他豈不是愛小姐愛到沒骨頭?她是不是應該提醒他一下,小姐不可能丟下老爺少爺們跟他去京城?

雖然還是身著夜行裝,翻牆進入張家莊子後,李炎赫今日卻不疾不徐的像在逛園子,沒法子,跟在後面的三個人……不,嚴格說起來只有一個,根本當自個兒來這兒賞花,見到一朵朵錠放的臘梅,還要贊賞一句,只差沒作一首詩,害他也只得跟著慢下腳步,免得不小心將人搞丟了。

四人浩浩蕩蕩穿越竹林,一路上竟然連個影子都沒瞧見,李炎赫不由得心里發毛,不過他已經打定主意了,萬一有人跳出來將他們圍住,他一定會將郎先生推出去,若非郎先生慢吞吞,哪會將人引過來?

進了小屋,李炎赫迫不及待的告狀。「主子,以後教郎先生別跟來了,為了他,我一路提心吊膽。」

「上次沒能好好欣賞這兒的一景一物,深感遺憾,這次當然不能錯過。」郎先生逕自倒了一盞茶,在榻上坐下,可是喝了一口,便往一旁的幾案上放。這個茶不好,下次給主子弄六安瓜片過來。

李炎赫撇嘴嘀咕。「三更半夜,連你自個兒是黑臉還是白臉都分不清楚,還欣賞這兒的一景一物?」

「武夫就是武夫,哪懂得不清不楚和清清楚楚是兩種不同的美?」

這明明是歪理,李炎赫卻硬是張著嘴巴擠不出話來,他承認自個兒是武夫,講不贏他。趙平瀾笑了,他當然知道郎先生何以如此狂妄的逛起人家的園子。「炎赫,張將軍已經將這一帶清空了,他明擺著置身事外。」

郎先生戲謔的挑起眉。「主子還沒說服張將軍?」

「我會說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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