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爺爺為她準備的客房有三十坪大，位處邊間，大大的一張床就擺在房中央，兩面都是挑高到天花板的落地長窗，古老的立燈在幾個角落里散射出泛黃的燈光，長長的白色絲質窗簾在夜風中輕蕩，氣氛……鬼影幢幢。

沈念夏穿著睡衣躺在大大的床上，被子拉到下巴，視線不止一次落在遠處的那扇大木門上，那是這間房唯一的出入口，除此之外，就剩她床頭兩邊的落地門窗了，可從那走出去，一眼望去是一片暗黑的湖泊，她不會游泳，跳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天啊……她不知道為什麼腦海中老糾結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總覺得自己可能得隨時逃命，會被突然冒出來的厲鬼給追著跑……

都怪這房間太大了，窗戶太多了，耳朵仿佛可以听見窗外傳來有人在湖里游動的聲音。可在這半夜兩點的時刻？那不是人吧？或許是人，是個只會在半夜出來游泳的瘋子？

噢，她又在胡思亂想了！她自認不是一個膽小的女人，可是今晚她就是特別地心神不寧，一整個難以入眠，或許是因為時差，或許是這太過陌生的環境，或許是這里太安靜，安靜到一點風吹草動，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一清二楚！有女人在唱歌，歌聲很好听卻極淒涼，仿佛是從湖面上飄送進來的……沈念夏跳下床，連拖鞋也沒穿便打開落地門沖出去，用沖的是因為要逼迫自己去面對，而且就算真的有鬼，她干脆一次看清楚。可是，什麼都沒有！此刻的湖面上連只鴨子或鵝都沒有！連剛剛的歌聲也停了！仿佛，剛剛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覺，四周清冷暗黑，冷風呼呼地吹。

沈念夏突然覺得全身發冷，入夜的古堡，氣溫似乎驟降了十來度，更別提現在她只穿著絲薄睡衣，外加赤腳踩在露台的冰涼石面上了。因為冷，她趕緊又沖回房，正要關上落地門時，大大的木門卻傳來輕響，她愣了一下，屏息以待，木門果然又傳來幾道敲門聲，她覺得自己全身血液倒流，瞪著那扇門猶豫著要不要去開。

此時，床前的手機鈴聲乍響，嚇得她整個人跳起來，沈念夏沖過去接起，耳邊便傳來一陣低笑。

「果然睡不著啊，我的念夏。」那低沈好听的嗓音正是安道格。「開門吧，我在你房門口。」

沒問為什麼，沈念夏連手機都沒掛就沖去打開了門，一見到倚在門邊的安道格，她整個人便沖上前去緊緊抱住他——

她抱得好緊，緊到安道格本來掛在唇邊的笑意微微斂起，黑眸一沈，大掌順勢拍上她的背，另一只手臂繞到她腰後回擁著她，他低聲在她耳畔道︰「你這麼熱情地歡迎我，我還真是受寵若驚啊，沈念夏。」

她還是緊抱住他不放，半點也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看來，她真的是不安又害怕呵，知道他在門邊，竟連鞋子都沒穿就朝他奔來。

安道格不再笑她，任她摟著他好一會兒，大大的手掌輕輕地拍著她單薄的背。

在這靜寂暗黑又無人的長廊里，兩人的心跳聲似乎成了唯一的聲響，卻是最能令她感到安心的聲音，這樣靠在他懷中，讓她覺得天塌下來都不甘她的事，之前亂七八糟的恐懼與害怕，全都在這男人出現後頓時消失于無形。

她突然發現，有權利可以這樣緊緊抱著他、依靠他，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她不想移開自己的身子，不想離開他的懷抱，甚至覺得只要可以這樣抱著這男人一輩子，其他的她都不在乎了……

「進去吧。」他說。

她搖搖頭。

「這樣我半夜偷偷跑來你房里的事，會被爺爺知道的。」

「……你不要走。」

「我不走。陪你偷偷睡到天亮，嗯？」

聞言，沈念夏終于輕輕抬起頭來看著他，灰暗的微光中，這雙眼比天上的月亮還要溫柔明亮，正兜著笑意地望住她。

「怎麼？怕了？」安道格好笑地瞅著她。此刻她的身體可是緊貼住他的，她瞬間緊繃的反應怎能逃得過他那敏銳的感官？

她終于退開，安道格卻在她快完全退離他懷抱前，牽住她的手走進房，關上房門，一路把她帶上床，自己也在她的身邊躺下。

「睡吧。」他率先閉上眼，拉著她的手卻沒有放開。

沈念夏轉頭看他，再看看兩人緊緊交握住的那雙手，本來因這男人躺在身邊而惶惶然的心也慢慢安定下來，不安散去，落在他臉上的視線卻不曾移開，半透的月光以及昏黃的燈光，將這男人俊美的輪廓映照出一道柔和的線條，竟是異常迷人。

「快睡，沈念夏。」男人突然開了口。「再這樣盯著我猛看，我會改變主意在今天晚上變成，一口吃了你。」

沈念夏笑了，閉上眼。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睡著了，一覺到天明。

英國的夏天，白晝比黑夜長更多，太陽要到晚上九點四十五分才下山，早上四點天便亮了，因為安道格交代過不準吵醒她，沈念夏一直睡到快中午才起床，安道格卻已出門去了，只听說有事要忙，至于忙什麼，就不在她的管轄範圍之內。

陪史密斯爺爺吃過午餐，又陪著他到古堡四周的莊園走走晃晃，很快又到了晚餐時間，可依然沒看見安道格回來，而且不只他，連他的大哥大嫂也都沒回來用餐，長長的餐桌上一樣只有她和史密斯爺爺。這頓飯吃得很久，爺爺對她的工作很感興趣，問了一堆拍賣會的事，吃完飯竟已晚上八點，她回房看了會兒電視，洗了個澡，換上一件輕便的粉橘碎花洋裝，便步出門去欣賞那在夕陽映照下波光粼粼的湖景。

天在一瞬間暗了下來，沈念夏撥了今天第一通的尋人電話卻無人接听，她不以為意，沿著湖邊往下走，剛好遇見幾名女僕，她們正鬼鬼祟祟說著話，抬頭一見到她差點沒尖叫出聲。

「安道格少爺回來了嗎？」她微笑著開口詢問。

幾名女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勁兒對她搖搖頭。

斌族世家規矩繁多，秘密更多，每個人講話都欲言又止，問下人話也總是問五句答不上一句，明明她說的是英文，怎麼她們卻好像听不懂？

「你們有沒有看見安道格少爺？」沈念夏只好再問一次。

「沒有……我們沒看見安少爺！」說完，幾人朝她一鞠躬，便拉起裙擺用跑的離開了。

真的很詫異……

沈念夏往她們剛剛走來的方向望去，遠遠便見湖畔建有一座涼亭，涼亭的位置有點高，蜿蜒而上的木制階梯造型優美，上端隱約可見到昏黃的燈光，她信步走去，忍不住拾階而上，想一覽高處風景。

未料，美麗的風景沒看見，倒看見一對正在親吻的男女。

女的踮著腳尖雙手圈住男人的脖子，正熱情無比地親吻著那男人……

沈念夏急欲退開，卻听見那女人道︰「安道格，我不相信你這麼快就愛上別的女人，你那麼愛我，怎麼可能這麼快忘記我？」

安……道格？

沈念夏的腦袋轟地一聲像是被炸開，她瞪大了眼，全身不住顫抖著，她趕緊伸手抓住階梯的扶手才穩住自己的身子，她再次朝那頭望去——

「你想證明什麼？」男人的嗓音低而冷。

「證明你愛的女人是我，證明你說要和那女人結婚根本就是天大的謊言！」女人有點歇斯底里，美睦中迸射著火焰。

「然後呢？」

「什麼然後？」

「證明了我依然愛你，那又如何？你要離開大哥回我身邊嗎？」安道格嘲弄地看著依然美麗的杜莎，這個他喜歡了多年卻同時劈腿他和阿道夫的女人，他一直到阿道夫向爺爺宣告婚事才知道，原來這女人從頭到尾都是耍著他玩，根本就沒有真心愛過他。

杜莎看著他，看著看著便道︰「如果你想，我會的。」

安道格挑挑眉，對這個答案很是意外。「為什麼？你最愛的男人不是阿道夫嗎？你四年前親口對我說的，難道現在不愛了？」

杜莎咬唇，傷心地瞪著他。「你非要逼我說出口嗎？你非要我親口承認，其實我愛的根本是你而不是他嗎？」

安道格眯起眼。「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

「我愛你啊，安道格。你真的不知道我愛的是你嗎？」杜莎再次抱住他，一次又一次吻他。「我愛你，安道格，只要你願意，我想回到你身邊，永遠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對吧？不要推開我！抱我！」

杜莎豐滿的身子不住往安道格身上揉去，剛硬對上柔軟，怎能不擦出火花？至少他的身體是如此熟悉她的，她又如此了解他的需要，盡其所能地撩撥他，他豈可能無動于衷？

可她是杜莎，是他大哥的妻子！

懊死的女人……

安道格氣極又恨極，單手大力地扣住她的下巴便低頭狠狠咬了下去，咬破了她的唇，流了血，他恨恨地舌忝去，看她痛得流淚，卻又忍不住溫柔地用他的唇撫觸她的……

他好溫柔，溫柔得讓杜莎悸動，流著淚又對他錠開笑容，她伸手撫上他的下顎，不顧自己破了的唇，又去吻他。

「對不起，之前是我對不起你，我當年之所以選你哥，是因為……」

「因為你以為他一定會繼承這座古堡。畢竟他是正室生的大哥，我是妾室生的小弟。」安道格打斷她，替她把話接下去。

「安……」杜莎愣住了，完全沒想到他會對她說出這些應該是秘密的秘密。

「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知道嗎？」安道格冷冷一笑。「我知道的比你所以為的多更多呢，想不想听听？」

「不……」她突然有點慌了。

「你現在之所以想回到我身邊，是因為你知道大哥不能生育，所以根本沒資格繼承這座古堡，因為這座古堡的主人一定要有子嗣，我說得對嗎？」

杜莎不住地搖頭再搖頭，整個人全慌了。「你調查我？你一直派人調查我嗎？」

那些可都是她和母親私底下的談話，外人根本不可能知情，他究竟是怎麼查到的？這太可怕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安道格冷冷地提唇。「你瞞著大哥不能生育的事實，為了想懷個兒子在外面多麼的努力，可惜啊可惜，終是一無所獲！你這無知婦人！現在竟又為了古堡來勾引我？你當真以為我安道格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蛋？」

他曾經如此深愛著眼前這個女人，沒想到她為達目的可以如此不擇手段，把他和大哥耍得團團轉，硬是辜負了兩個人的真心，真是該死又可恨！

看著安道格，杜莎終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對著他吼叫。「你以為我願意當個人盡可夫的婊子？你以為我願意放下真心愛著的男人，改嫁你大哥嗎？你以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你有沒有想過我的立場？我生下來就是為了還我母親領養我的這份恩情！這是她一生唯一的願望，我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一件，再痛再苦我也得受啊！你憑什麼用這樣鄙夷的眼神看我？我對不起世上所有人，但我愛你、我愛你卻是千真萬確的！」

安道格的心隱隱震動著，他冷冷地看著杜莎，看她哭得梨花帶雨、真情動人的模樣，曾經的傷痛在這瞬間似乎被撫平了。

她愛他，是真心的。

那多少年的愛戀，終于在此刻完整地告一段落，可以讓他當成人生中一段美麗的回憶，而不再只是遺憾。

很多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無法重來，就算真的重來，摔破的鏡子也不再完美，這些他早就明白，只是不甘，而現在這抹不甘，也在這女人的眼淚與吼叫中煙消雲散了。

她曾經是這麼可愛的女人，卻也同時是個可憐的女人。

安道格嘆了一聲，伸手把她拉近，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吻。「別哭了，我不會再怪你了。」

杜莎聞言緊緊抱住他。「我現在可以愛你了，你卻不要我了？」

「你是我嫂子。」

「我會跟阿道夫離婚……」

「史密斯家族成員不能娶離過婚的女人。」他冷冷地點醒她。而且就算可以，他也不會娶她。

杜莎愣愣地看著他，剎那間無法消化這個訊息，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抹去淚。

「不能結婚也沒關系，我只要跟著你，到天涯海角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