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芳鄰 第八章

「今天台北市區,發生了一件警匪追逐槍擊案……」

葉媃珊開著電視听新聞報導,人卻在廚房、餐廳里忙進忙出,將特地精心烹調的好菜,一道道端上桌。

將最後一道菜上桌,她在圍裙上擦干微濕的手,轉頭看看牆上的鐘——

四點半,差不多快到下班時間了。

不知道要不要打電話提醒他?她猶豫著。

算了,他應該記得,等他下班之後再打給他好了!

她又走回廚房,蹲下來從櫃子里找出前幾天剛買的香檳酒杯,準備擺放上桌。

「今天下午,章氏財團與百皇集團進行了簽約儀式,章氏財團的負責人章嘉喬與現任章氏協理的少東章冀揚,以及百皇集團總裁都出席了儀式……」

葉媃珊拿杯子的手頓住了,緩緩抬起頭,聆听新聞播報的內容。

是她听錯了吧?她好像听到冀揚的名字。

雖然心里認為不可能,不過她還是快步起身走出廚房,來到電視機前,觀看這則新聞報導。

新聞的畫面好像是在一個類似會議室的大空間里,到處都是上班族模樣的人,然後鏡頭帶向一張鋪了紅色桌巾、擺有精致盆花的長桌上,長桌前坐了一排穿西裝的男人。

大部分她都不認識,但是有兩個人她見過,有一位她還非常熟。

只見章冀揚修了頭發,穿上筆挺的灰色西裝,挺拔俊逸,好像變成另一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她面色慘白地跌坐在身後的沙發上,喃喃自語。

只是長得很像吧?

「……據傳章氏財團的負責人章嘉喬先生,有意交棒給自己唯一的獨子,這回他與航運業的龍頭百皇集團簽訂合約,章氏少東章冀揚也陪同出席,更增加了這種說法的可靠性……」

「真的……不但名字相同,連長相都一樣。」她失神地喃喃自語。

所以說,那真的是他?他是那個赫赫有名的章氏財團的少東?而他身旁那位氣度威嚴的老先生她也曾見過,他曾經到幼稚園參觀,原來他竟是章氏財團負責人!

「怎麼會這樣……呵呵,好好笑。」

章氏財團的少東是她的男朋友,而她正與章氏財團的少東交往?

不可思議,太荒謬了!

只有連續劇才編得出這樣的劇情吧?這怎麼可能是真的?

她好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沒有道理。

一個家境富裕,身分地位崇高的男人,怎麼可能和她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交往?

沒有人會相信這是真的,因為連她自己都難以置信。

這時,她的電鈴尖銳地響起,將她由茫然失魂的狀態拉回現實。

她瞄了眼螢幕,那則新聞已經結束,她關掉電視,木女圭女圭般僵硬地走向門口,開啟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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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媃珊!」章冀揚急步走了進來,看了看客廳的方向,欲言又止。

「你……在看電視嗎?」

「沒有。要不要進來坐?」她將他專用的室內拖鞋放在入口處,隨即旋身走回客廳。

「媃珊,我——」章冀揚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因為他看到滿桌的菜。

「咦,怎麼了,有誰要來做客嗎?不然你為什麼忽然做這麼多菜?」

他的疑問,讓葉媃珊先是一愣,隨即放聲大笑。

因為她真的覺得好好笑,原來他根本不記得今天的約定!

他完全忘了,而她卻像個白痴一樣忙進忙出,煮了一大桌菜。

這些菜到底要給誰吃呀?

「哈哈哈……」她像誤食了會使人發笑的毒菇,一笑就停不下來,她捧著肚子不停地笑笑笑,笑到眼淚都流了下來。

「媃珊,不要再笑了!」她大笑的模樣,讓章冀揚感受不到絲毫喜悅,只覺得難過,他不知道她是怎麼了。

「我不笑,難道你要我哭嗎?」她果然停止大笑,但隨即換上哀傷的神色,更令他惶恐且無措。

「你到底怎麼了?」他不懂。

「冀揚,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她幽幽地問。

「今天?」第一個竄入章冀揚腦中的答案,就是「與百皇集團簽約的日子」。但這當然不會是標準答案,所以他沒笨得說出口。

他小心觀察她的表情,有些惶恐地間。「是什麼日子呢?」

「今天是我們相識半年的紀念日,你答應今天要過來吃飯,一起慶祝。」她沒有生氣發怒,只是語帶哀傷,平靜地告訴他。

「真的嗎?」章冀揚心頭倏然一驚,拼命在腦中回想相關的記憶。

經她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有這回事,他的記憶中隱約有這印象。

「媃珊,我、我不知道……我大概忙得忘了……」他滿臉歉疚。

「不能怪你,你工作那麼忙。」她依然很平靜地說道。

「這倒是真的,我最近真的忙昏了。」這陣子,他忙到焦頭爛額,連飯都沒時間好好吃,只想有張舒適的床,讓他躺下去睡到地老天荒。

「這陣子真是難為你了!得拼命隱藏身分,又得在我面前裝窮扮可憐,難怪你這麼累,不過將來離開這里,回到章氏財團,應該就會好多了吧?」

「什麼章氏財團?」望著她不帶感情的清冷眼眸,腦中的警鐘大力敲擊著。

「與百皇集團的合約,都簽好了嗎?」

她這麼一問,他終于恍然大悟,原來她——什麼都知道了!

「媃珊,你听我解釋——」

「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呢?連電視新聞都播出來了,這難道不是事實嗎?你是尊貴非凡的章氏財團少東,而我竟然介紹你去時薪八十元的咖啡店工作,想來實在蠢得可以,當時你怎麼沒笑昏過去呢?」

章冀揚從不知道,葉媃珊那張恬靜的笑顏,僵冷起來竟是如此令人害怕,而那溫柔似水的嗓子吐出的話語更使人渾身發寒。

「你別這樣……」他的話語愈來愈無力,心也愈來愈慌。

「你對我並不是認真的吧?否則這麼重要的事,你為什麼沒告訴我?」她直到此時仍難以置信。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來到這里,但我只是你閑暇時打發時間的對象,沒錯吧?」這樣的事實,讓她愈想愈傷心。

「不!怎麼可能?我對你當然是真心的!」

「既然對我是真心的,為什麼不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我,我還必須藉由電視新聞得知?」

「我……」章冀揚一時難以回答。二開始是覺得沒必要說,後來相處久了,反而不知該如何開口,就這麼一直拖下去……」

「沒必要說?是嗎?」她的語調依然輕輕柔柔,但就是能讓他听得頭皮發麻。

「不不,也不是那個意思!我當然想告訴你,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開口,沒想到新聞就先——」

「所以,你終究是隱瞞不說。」一句話,定了他的罪。

「我——」

「請你走吧!」第二句話,判了他的死刑。

她轉身背對他,似乎連再看他一眼都不願,看來萬分冷漠,其實她是想阻止眼里快克制不住的淚水。

「媃珊——」

「請你離開!以後我們也沒必要再見面。」不真誠的交往,有什麼意義呢?

「不!」一听到她要分手的話語,他整個人都慌了,音量不自覺大起來。

「該死的!媃珊,你能不能靜下來,好好听我說?」

他嗓門一提高,她的淚立刻落下來,她雙手捂著小臉,傷心地啜泣起來。

「你、你別哭呀——」她一哭,他便手足無措。

「你走!你走!」她發起火了,一邊哭著,一邊用力將他往外推。

向來嬌嬌柔柔的她,也不知道哪來這麼大力氣,將他一路從客廳推到大門口。

而他怕弄傷她,連一根手指也不敢抵擋,只能不斷采用溫情喊話。

「媃珊,對不起!但是你能不能冷靜一下……我愛你,媃珊……」

那句愛語讓葉媃珊稍微頓了下,但很快又板起臉繼續將他往外推,轉眼間,他已被推出大門外。

「媃珊……」

「請你離開,不要再來打擾我了!」她禁不起他這樣的玩笑。

「不!媃珊,請你——」

砰!大門在他鼻端前,冷冷地被合上,他頓覺自尊嚴重受創,怒火也瞬間狂燃起來。

「離開就離開,不來打擾你就不來打擾你!」他也火了,不知道自己干嘛要一直低聲下氣,猛對一個一心只想趕他走的小女人解釋?他章冀揚也不是沒自尊的人。

他已經解釋過事情的緣由,她愛信就信,不信就算了!

「Shit!我要搬離這個該死的鬼地方,你听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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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冀揚惱怒地轉身沖進自己家門,隨便抓了個大袋子,便開始劈哩啪啦往里頭扔東西,把眼前所有看得見的東西,全部掃進袋子里。

裝滿一個袋子,又去找另一個來裝。

「我要搬走,稱她的心、如她的意,滾得遠遠的!」氣死我了!

他拉開抽屜胡亂抓出里頭的東西,用力關上時,不慎把自己的手指夾在里頭。「噢,可惡!」

他痛得差點沒飆淚,但那劇痛,卻也奇跡似的讓他冷靜下來。

望著一屋子的凌亂,他茫然出神,片刻後跌坐在椅子上,啞然失笑。

我在干什麼?他無聲問自己。

她氣昏頭,你也跟著發瘋了?

冷靜下來仔細一想,她會生氣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是他有錯在先。

他不夠坦承,是他沒先開誠布公,任何人必須藉由新聞得知愛人的家世,都會發火吧,今天若是立場互換,他說不定會比她更火。

而且今天他是一個大男人,跟一個小女人計較什麼?被趕出來固然丟臉,但總比永遠失去她來得好。

「好吧,是我錯了。」他喃喃自語。

他不該動怒,還跟她嘔起氣來,她會生氣是情有可原,而他跟著生氣就不應該了。

如果他肯用更多包容與耐心,好好地道歉安慰,可能也不至于被趕出來。

說來說去,都是他不好!

「唉!」他垂下頭,疲憊地媃媃眼,原本勞頓的身心,更覺疲憊不堪。

這下他把事情搞砸了,兩人關系鬧得這麼僵,接下來該怎麼辦?

當真分手?

不!扁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就像面臨世界末日,怎麼也無法接受。

那麼,不分手?

可是,人家已經把他趕出來啦!

笨蛋!人家把你趕出來,你不會再回去喔?

對喔!仿佛得到神的提示,他宛如醍醐灌頂,頓覺身心清涼。

是啊!答案就這麼簡單,她把他趕出來,他就再想辦法回去,她不諒解他,他就想辦法讓她諒解就好了!

反正他這人沒別的好處,就是有毅力,想做的事,無論耗費多少時間心血,一定會達成目標。

現在是非常時期,而非常時期就得用非常手段,他早已想好招數——厚臉皮、纏人功,外加性感笑容誘惑,務必將她追回來!

「呵呵呵呵……」

窗外的夕陽緩緩西沉,白日稍稍寧靜一些的馬路,又開始喧囂沸騰,而郊區這幢老舊的公寓里,傳來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得意奸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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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媃珊毫無精神地握著扶手,一階一階爬上樓梯。

一整天與精力充沛的孩子們上課游戲,已經耗盡她的體力,而心靈的悲傷,更令她感到疲憊。

走在曾與他走過無數次的階梯上,她無法不想起他。

對于他的欺瞞,原以為自己能夠很輕易釋懷,但其實不然。付出的真心、放下的感情,豈是那麼容易收回、遺忘的?

可是已經好幾天不見他的蹤影了,那天他氣呼呼地在門外喊著要搬走,她想,他大概真的搬走了。

一抹深沉的痛楚,戳刺著她脆弱的心。

她拖著緩慢的步伐拐過三樓的轉角,卻意外听到熟悉的呼喚聲。

「嗨!」

訝然抬起頭往上瞧,看見章冀揚坐在階梯上,就坐在與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相同的位置,就連穿著打扮也與當天的服裝一樣,胡渣重新長了出來,正咧著嘴,朝她露出性感無比的微笑。

「你、你在這里干什麼?!」葉媃珊心跳頓時漏了一拍。他不是搬走了嗎?

「我在等你。」他起身拍拍上的灰塵,跨下階梯朝她走來。

「何必等我?我們已經毫無瓜葛了。」她猛然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差點被他好看的笑容迷去心魂,不禁懊惱生氣起來。

賞了他一顆白眼,她鑽過他身旁的縫隙,快步跑上階梯。

「其實我沒搬,還是住在你家對面。」他返身跟在她後頭,主動說明。

葉媃珊默不作聲,低頭從皮包里取出鑰匙。

「我肚子好餓喔。」他捧著肚子裝可憐。

她沒回應,逕自開門。

「你那里有沒有什麼吃的?」厚臉皮的家伙垂涎地開口討吃的。

她的回答是面無表情地拉開門,進去後隨即關上門,連聲邀請都沒有。

「喂——」冰冷的門板將他可憐兮兮的俊臉隔絕在外,他不死心,在門外叫喊道︰「我真的好餓喔!」

門內沒有反應,他繼續上演苦肉計,務求演得逼真、演得寫實、演得芭樂、演得灑狗血。

「你不知道我爸有多壞,他居然不給我飯吃!」他像苦情連續劇的女主角,訴說著自己悲慘的遭遇。

「他只會奴役我,從早傲到晚叫我不停地工作,連個便當都舍不得給我吃,你別以為章氏財團的頭頭很有錢,就會很慷慨,那你就錯了,其實他很小氣的。」

他把父親說得像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存心要詆毀他的名譽。

然而,他若沒故意搞砸訂單,老頭子也不會氣得要他餓一餐好好反省,可是若不是因為老頭子胡整亂搞,害得媃珊生氣鬧要分手,他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所以,他當然得藉由搞砸訂單,向老頭子討回一點公道呀!哼,得罪他的人,通常不會太好過。

而老頭子呢,氣他害公司幾千萬的訂單飛了,除了將他臭罵一頓之外,還罰他在家面壁思過,短時間內不得再回公司,他求之不得,樂得躲到這里來,執行他的追妻任務。

可是——情況似乎不太妙,這會兒無論他怎麼喊,她就是不開門。

她的心腸最軟了,要是以往的她,老早就開門招呼他快點進去,哪舍得讓他在外頭喊肚子餓呢?

看來,她真的氣得不輕。

嘆了口氣,他閉上嘴,難受地模模自己的肚子,垂頭喪氣地收工轉身回家。

他雖然故意栽贓父親小氣,但是中餐被罰不準吃倒是真的,本想晚上過來享受她做的好菜,哪曉得她這麼狠心?

嗚,肚子好餓……他捧著肚子癱倒在沙發上,呈現死尸狀。

幾分鐘後,當他呈現空茫狀態——不知快睡著還是快餓昏時,突然听到門鈴響起。

是媃珊?他雙眼瞪大,立即筆直跳起。

他驚喜不已,連忙沖去開門。

可是——拉開大門,門外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媃珊?」他朝外輕喊,當然也沒回應。

他失神地站了一會兒,心想︰是他在作夢,還是餓過頭產生幻听了?

失望的他退回門內,正想關上門時,不經意發現地上擺了一個小餐袋。

這是……他立即蹲下來,打開餐袋一看,里頭是用保鮮盒裝好的香濃咖哩,相約莫兩三盤份量的白飯。

是咖哩!章冀揚雙眼登時進出驚喜,即使他們吵架冶戰,她還是煮了他愛吃的咖哩。

萬歲!

他拎著小餐袋起身,揚聲朝空無一人的門外大喊。「可愛的小天使,我最愛你了,謝謝你賜給我的愛心咖哩,我拿進去吃了!」

他輕哼著歌關上門,端坐在桌前,摩擦雙掌,準備開始享用這份天上掉下來的晚餐。

門外,通往四樓的樓梯間轉角處,葉媃珊紅著臉,緩慢走下來。

什麼可愛的小天使,他干嘛用那種惡心的稱謂稱呼她呀?還說他最愛她……

哼,他可別以為這樣就算和解,她可沒原諒他!她噘起小嘴,氣哪嘟的。

她向來脾氣好、心腸軟,並不是一個容易生氣的人,然而她要是一旦生氣,就會氣很久很久,因為那表示這件事真的惹惱她了。

而他連自己的家世背景,都對她這個女朋友隱瞞,他到底把她當成什麼?

她下會輕易原諒他,她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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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媃珊,早安!」

一早出門上班,葉媃珊才打開門,就看見章冀揚比太陽還亮眼的大大笑臉。

但,她一見面就賞他白眼,他向來自豪的招牌陽光性感笑容,顯然不管用。

「請問有什麼事?」她面無表情地問。

章冀揚假裝沒感覺到她故意裝冷淡,依然笑嘻嘻地說︰「我想送你去上班。」

「不用了,我自己騎摩托車!」她轉身下樓。

他不氣餒,立刻又追了上來。

「你還沒吃早餐吧?我們一起去吃橄欖樹的水果女乃油松餅好不好?我請你吃。」他知道那是她最愛吃的。

「我吃飽了。」加快腳步,目標一樓。

「不然,下午我去等你下班,我們再去那個小鮑園看夜景?」

「我要加班。」打開樓下大門,她率先走出去。

亂講!幼稚園加什麼班?

「那——那等你‘加班’完,我陪你去吃宵夜?」

「我怕不吃宵夜。」打開小綿羊的肚肚,取出安全帽戴上。

蝦密?她已經夠瘦了還怕胖?

「那麼……」他開始冒冷汗,黔驢技窮了。

「我要去上班了,再見!」跨上小綿羊,揚長而去。

「——」

小綿羊載著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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