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望向唐冠堯,他正滿眼溫柔地望著她,而一雙大手則謹慎地護在她的腰後,不讓陌生之人近她的身。
他在保護她!沁水忽然體認到這個事實。
雖然他看來荒唐無德,浪蕩不羈,但其實是個心細又體貼的男人,對她,也總是那般溫柔關懷……
凝望著他,她眼底有絲慌亂。只怕,她是戀上了自己的駙馬。
即使恐懼、即使不願,她仍是捧著自己的心,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
只望著他、只望他真心待她,別將她的心摔碎了!她激動地想著。
「要不要嘗嘗炒餌塊?」唐冠堯瞄到另一個攤子上的熱食,興致勃勃地問。
他迫不急待想讓她嘗盡天下間的美食。
「什麼是炒餌塊?」沁水偎進他的身側,語調嬌柔地睜大眼兒問。
「炒餌塊呢,就是將面團削的面尖兒……」
接下來,不只炒餌塊,他們還品嘗了耙肉餌絲等尋常百姓常吃的吃食,把肚子塞得飽飽的,回到唐府之後連晚飯都吃不下,還讓桂嬤嬤叨念了一頓。
沐浴餅後,夏荷與桂嬤嬤退下了,沁水躺在床上翻覆許久,怎麼也無法入睡。
或許是白日里發生太多事情,情緒激蕩,還無法平息。
于是她起身披了件薄綢外衣,走到窗前打開窗子,心想看看月色、透透氣,或許會好眠一點。
結果一推開窗,頓時一愣,因為對面的窗也是開著的。
唐冠堯立在窗前,靜靜仰望著月色,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也沐浴餅了,換了件寬松的袍子,領口微敞,露出些許瘦削但強健的胸膛,
見她開窗,他將視線移向她,慵懶一笑。
「不是睡了,怎麼又起身了?」他瞧見她房里的燭火早熄了。
「嗯……有點睡不著。」她面頰微紅,語調特別輕柔。
興許是夜色太深,也或許是月色太美,強悍倔強的她也變得溫柔羞澀,連說話都輕輕軟軟的。
「桂嬤嬤嘮叨你了嗎?」唐冠堯苦笑著問。
她如何他是不知道,但是他可慘了,回府後沒多久,就見桂嬤嬤怒氣沖沖地殺來,伸出雞爪般瘦巴巴的食指戳向他的鼻端,長篇大論許久之後,厲聲警告他不許再隨意帶她的寶貝公主出門,更不許帶她去吃那些可怕的平民粗食。
他覺得無奈又可笑,莫非是待在宮中太久,桂嬤嬤連自己也是個平民這件事,都給忘了嗎?
「有念了會兒,但我裝困,逃過一劫。」沁水吐吐舌頭,露出頑皮的神情。
那可愛的模樣讓唐冠堯笑了,眼神也更溫柔,但嘴里還是假意抱怨道︰「那我比較倒楣,裝著愛困她還是叨念個不停,不肯放過我。唉!這也未免大小眼得太厲害了吧?她家公主是寶,我這駙馬卻是根草。」
「呵呵,她就是愛嘮叨嘛。但是——我今兒個真的好開心!」
沁水直到現在還是好興奮,她從來沒想過,有天自己可以同一般尋常百姓一樣,悠閑自在地逛大街,那真是連作夢都不敢想的。
不過好像打從他的名字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後,什麼不可能的事都變得可能了。
突然被指婚,倉促出宮到唐府、初次踏入妓院、差點受人襲擊、第一次踏入市集、第一次品嘗民間食物……許許多多的不可能,全因為他的牽動,一一出現了。
他牽引她的命運,也改變她的生活,因為他,她的人生更精彩,更有樂趣了。
「你開心就好。」唐冠堯訝然發現,只要她開心,他真的就覺得滿足,這是從未有過的奇妙情緒。
為了一個人的憂而憂、為了她的喜而喜,對他而言是一種陌生的感覺,即便是他爹娘,也不會讓他又為了他們去改變什麼的念頭,但是為了她,他卻願意犧牲。
只不過,說是犧牲,仍是有限度的,牽扯到朝廷之事,他絕不肯能讓步。他不會為那昏君犧牲自由,說什麼挽救朝綱、重振大理,那只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
「姐姐和妹妹她們,不知道怎麼樣了?」沁水緩緩斂起笑容。
沁水感傷地想起三位姐妹,那日一別之後就再無聯絡,教她怎能不掛心呢?
大姐與妹妹們,不像她許給大理城內的富賈,她們一個走得比一個遠,大姐遠赴白眉山,三妹與小妹得往邊關與荒山尋夫,她越是快樂,就越是思念她們。
「你們姐妹感情極好?」除了她那病皇帝爹爹,唐冠堯第一次听她提起家人,不由得多問了一句。
「嗯,我們四姐妹感情深篤,從來沒有分離過,誰知一別,便如浮萍般散零四散……」想起姐妹們,沁水眼眶微微染紅,但她勇敢地強撐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你也別難過,說不準她們都已經找到夫婿了,正在返回大理城途中呢。」唐冠堯不忍見她傷心,于是安慰道。
「說得也是。」沁水柔潤的紅唇微微揚起,有信心地微笑。「大姐溫柔嫻雅,涵泠嬌柔善良,沅淳天真可愛,沒有人會不喜歡她們的!」
「我相信是。」
如果她的姐妹都像她這般美麗可愛,那麼自然不會有男人能夠抵抗得了。
你是否也抗拒不了沁水?心里倏然響起一道疑問,讓他嗆咳起來,難以回答。
他是不討厭她,不過談不上什麼喜不喜歡,抗不抗拒,就只是……一個還滿在意的人而已!
「要不要聊聊你的姐妹們?」他甩去心上懸著的問題,語調輕松地問起她的姐妹。
「她們啊?當然好!我大姐個性很好,非常會照顧人……」
或許真是月色太美,氣氛太好,從來不多話的沁水,叨叨絮絮、一一詳述姐妹們的種種,讓唐冠堯了解的同時,自己也重溫那些和姐妹們一起生活的美好時光。
唐冠堯臉上噙著微笑,靜靜聆听著,為她們姐妹深厚的情誼而動容。
不知聊了多久,原本初初攀上樹梢的月兒已高掛天際,他才發現夜真的深了!
「咳!晚了,你還是早點上床吧,要是讓桂嬤嬤發現我拐著你半夜不睡談天,八成又要挨她一頓臭罵了,我還是把皮繃緊一點比較好。」
「噗!」沁水被他哀怨的語氣都笑了。
「你是駙馬,她才不敢臭罵你呢!」頂多叨念一頓而已。
「難說喔!反正她當你是寶、我是草,我已經認命了。」唉!
沁水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好了,早點休息吧!」唐冠堯示意她關窗去睡。
「你先關窗吧!」她有些依依不舍,不忍關窗,想讓他先關窗。
「還是你先關窗吧!」他的想法和她一樣。
「不,你先吧!」
「不,你先!」
兩人同時說完,互視一眼,然後同時低笑了起來。
唐冠堯無奈地笑著搖搖頭說︰「不然這樣好了,我數到三,我們一起關窗。」
「好。」沁水輕輕點頭,認為這很公平。
「我開始數了——一、二、三!」待他數完,吱地一聲,兩扇窗同時關上。
沁水靜立在關閉的窗內,內心有些惆悵。
這個愉快的晚上,就這麼結束了嗎?今晚,沒辦法再見到他了……
她心里忽然浮現一股濃烈的不舍。
幾乎才一分開,她就開始想他了,這種牽掛的情緒,是她從未有過的。
于是輕輕地,縴縴素手攀上窗欞,悄悄往外推。
她只要瞧一眼就好!只要知道他已經關窗去睡,就行了。
將窗打開一小條縫,轉動眸子望出去,卻發現對面的窗戶也開了,有雙深幽的黑眸正朝她這邊望來。兩雙眸子一對上,同時噴出笑來。
「你不是說要關窗嗎?騙人!」沁水笑著指責。
「你不也是?」他也忍俊不住地回敬。
「我只是想確認你是不是真的關窗去睡了。」她好無辜地眨著眼狡辯。
「我也是啊!」他也說得理直氣壯。
「那麼再一次,一起關上窗?」
「好。」他無異議。
「這回換我來數。一、二……三!」沁水說完,吱地一聲,兩扇窗再度同時合上。
這次沁水還是沒有立刻走開,她靜立著,猜測著他是否真的去睡了。
對面已經沒有任何聲響,于是她很輕很柔地,第二次將窗悄悄推開一條縫。
這回對面的窗戶緊閉著,窗內不再有雙溫柔的眼眸與她對視。
他真的睡了……沁水不知是安心,還是失望地輕嘆一聲,死心關上窗。
她不知道對面房間的窗內,唐冠堯同樣佇立不動,聆听她的動靜。確定她真的關窗去睡了,他無奈地一笑。
可以想見今晚她能有頓好眠,而他卻得苦命地去干活。
最近有批貨進來,他得去處理,還有一些重要的事也得調查清楚不可,只怕整夜都沒得睡……唉,男人真命苦啊!
沁水一早起身,心情就不錯,平常不很注重裝扮的她,今兒個心血來潮,特別指示夏荷好好替她打扮。
略施脂粉,點上胭脂,畫上青黛,她比往常更加嬌艷。
為了配合好心情,她刻意挑了粉女敕顏色的衣裳——一件粉藕色的窄袖上衣,外罩深紫色薄紗披肩,飄逸動人,質感柔軟的緞質裙擺上,繡有漂亮的花鳥,貴氣優雅。巧手的夏荷替她梳起雲髻,佩戴上羅絹制成的精致假花、珠玉簪子與金步搖,行走時搖曳生姿,風姿綽約,異常美麗。
「公主,您真美!」饒是天天替她裝扮、天天瞧的夏荷,也忍不住瞧傻了。
「是嗎?」沁水面頰微紅,相像著唐冠堯見著了她現下的模樣,不知會怎麼說呢?會不會也夸獎她美麗呢?
人說女為悅己者容,莫非就是這種心情?
她從梳妝鏡前的圓凳翩然起身,輕快地問︰「桂嬤嬤,早膳命人備了嗎?」
「啟稟公主,已經備好了。」桂嬤嬤答道。
「那麼我去請駙馬一起用。」沁水欣喜地道。
只可惜,她的好心情只維持到竹院為止。因為……
「你說什麼?」沁水瞪大眼,震驚地看著唐生。
「對不住啊!鮑主,少爺整夜沒回來。通常他一夜沒回來,就是在珍翠樓睡——呃唔!」唐生發覺自己失言,急忙捂住嘴,卻晚了,沁水已經听見了。
「沒關系,你把話說完!」沁水面容緊繃地命令道。
「是……」公主有令,他不敢不從啊!
「要是少爺整夜沒回來,通常都是在珍翠樓……睡下了。」
「在珍翠樓睡下了?」一個人嗎?還是——有人陪伴?自然是有人陪伴了!
沁水眼眶灼痛,心里涌出深深的悲傷,她胸口悶得好難受,好像有根利刺,不斷戳刺著她的心。
原以為……原以為,他們既已兩情相悅,那麼他必定會為了她洗心革面,往後只專注愛她一人,但為何又上珍翠樓去?
難道有了她,仍是不夠的。他還要更多女人?
不!她不能接受這種結果,她要去問清楚!二話不說,她轉身直奔珍翠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