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心別館客房的四面門窗已全部開啟,好讓清涼的空氣流通,而段子詒則屏退左右,坐在床上,獨自陪伴還未蘇醒的鄭敏之。
他先喂她吃了一顆回神丹,然後端起佣人備好的冷水,捧起她的頭,直接以壺嘴就口,小心地喂她喝水。
喝完了水,他放回茶壺,但沒將她的頭放回枕上,反而愛憐地將她的頭抱在胸前,細細凝視著那張逐漸恢復正常氣色的秀顏。
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指,溫柔地輕滑過她緊閉的眼、秀挺的鼻、柔弱的芙頰,和紅潤的檀口,他心里懊悔自己對她太殘酷,又氣惱她太過倔強、不肯低頭。
「為何要偽裝承男人欺騙我?你可明白,我有多渴望你?」段子詒對著昏迷不醒的人兒,喃喃自語。
「我要定你了,我從來不曾這麼想要一個女人,你接受也好,逃避也罷,都逃不過我的手掌心。我看中的獵物,從沒有自眼前逃月兌的,你最好認清這事實。」
他眯起眼,深深凝視她片刻,然後像烙印似的,將自己的唇,堅定滴印在她微涼的唇上。
「唔……」這時,昏迷的人兒逐漸恢復意識。
「醒了?」
「嗯……啊!」鄭敏之蘇醒過來,一睜開眼,便看到懸在自己上方的臉龐,倏然一震,差點驚叫出聲。
「是我。」段子詒不高興地提醒,不怎麼喜歡他那副活像見到鬼的表情。
「三殿下……啊,我怎麼……」鄭敏之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而段子詒也跟她在同一張床上……
天!她急忙要坐起來,可只要一坐起來,立刻頭昏腦脹,差點再次倒下。
段子詒立刻抱住她。「當心點兒!你方蘇醒,動作得慢些。」段子詒輕斥。
「我是怎麼了?」鄭敏之悄悄低頭,往下瞄了一眼。
幸好她胸前的布條,沒有被解開的跡象。
「你忘了嗎?我拉著你一塊兒進暖屋,沒想到你竟在里頭熱昏了。」段子詒將自己派人鎖門、不放她出去的惡性劣跡,輕描淡寫地帶過,刻意不提。
「是這樣嗎?」鄭敏之方蘇醒不久,氣血還沒完全運行到全身,記憶尚有點模模糊糊。
不過沒一會兒,思路清晰了些,她立刻想起自己為什麼會昏倒。
「你先前為什麼讓人鎖著門,不讓我出去?」鄭敏之惱怒地質問。
「咦?有這回事嗎?我忘了。」段子詒居然有臉假裝忘記。
「那麼容我提醒三殿下您!您派人上鎖,將我囚禁在不斷冒著高溫熱氣的暖屋里,害我昏過去!」現在回想起來,鄭敏之還很生氣。
「別說得好像我有多沒心沒肺一樣,我不也在里頭陪著你嗎?」段子詒委屈地辯駁。
「是啊!月兌得光溜溜,倒是涼快。」鄭敏之諷刺。
「我一直教你月兌了衣服,是你不肯的。」
他的表情和口氣,都告訴她︰我是無辜的。
鄭敏之抿著嘴,冷冷地把頭轉開,懶得與他爭辯。
是啊,他是教她月兌了衣服,但問題是——她能在他面前月兌嗎?
他不顧她的意願,硬逼她月兌去衣服,這讓她很生氣。
見她真的生氣了,段子詒心里首次產生慌亂的感覺。
他湊近對方,撒嬌地軟聲賠罪︰「對不住嘛,我只是同你開開玩笑,你別惱我了,好嗎?」
「我怎能不惱火?你害我熱昏過去,要是一個弄不好,可是會丟了性命的,別說得好像只是扮扮鬼臉嚇人那樣簡單!」
「對不起。」段子詒低下頭,誠心認錯。
他倒沒想到會有這般嚴重的後果,心里頓時萬分慶幸鄭敏之平安無事。
他一副闖了禍的可憐小狽模樣,教鄭敏之瞧了又好氣又好笑。
他以為裝可愛就沒事了嗎?
不過或許真的有用,因為她發現,自己的氣,已經消了大半。
「算了,反正我也沒事。」她也不想怪對方了,事情都已發生了,再責怪他,也于事無補。
「那是當然,因為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出事的。」段子詒無比堅定地道,一雙熾熱的眼眸,牢牢鎖住她的眼。
無論生死,他都不會容許鄭敏之離開他。
絕對不會!
難道他對她……
不!他並不知道她是女人,還以為他是個男人,不是嗎?
或者是……他其實愛的是男人?鄭敏之惴惴不安地猜測。
她曾听過,有些男人是只愛男人的。
以前在民間的醫館行醫時,醫館里有兩位年輕大夫便是那樣;她曾幾次撞見對方躲在暗處親吻摟抱,當時她只心想︰那不關我的事,所以都當作沒看見。
直到其中一位將目標轉向她,她才倉促離開那間醫館……
撇開那段不甚愉快的往事,她想段子詒,應當還是喜愛女人的。
畢竟在認識他之前,他已花名在外,而她也親眼撞見他召幸美婢,當然不可能不愛女人。
但她也听說,有些男人不單只愛男人,也愛女人,也就是左擁男、右抱女,男女通吃……
所以,他有可能也是?鄭敏之露出驚恐的表情,無法想象假扮成男人的自己,成了另一個男人傾慕的對象時,是什麼感受。
她肯定會感到排斥,她也絕不可能答應!
即使段子詒的眼神熱得要將她融化了,但只要她是男兒身的一天,就不可能接受任何一個男人的示好。
在她沉思時,段子詒悄悄靠近,貼在她臉頰邊,吐氣輕問︰「敏之,你在想什麼?」
鄭敏之倏然驚跳,猛地轉頭,發覺自己的嘴,差點就擦過他的唇。
她面染紅暈,捂著唇,飛快地退得老遠。
他是何時如此靠近的?
「三殿下你做什麼?男……男男授受不親,你別靠這麼近。」她本想說男女授受不親,但驀然想起,現下自己是男子裝扮。
「有什麼關系?我們都是男人呀!」段子詒笑得好天真、好無邪,貪婪地凝睇她粉女敕嫣紅的面頰。
奇怪,她是女子的事實,是如此明顯,為何他以前竟遲鈍到瞧不見?現在回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而且,我們算是朋友,不是嗎?」段子詒又道。「人說兄弟如手足,難道好朋友之間,連稍微親近一些,都不被允許嗎?」
鄭敏之被他這一問,霎時啞口無言。「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怕招人誤會,畢竟有些‘朋友關系’,是世俗無法見容的……」
「你是指龍陽之戀?」段子詒假裝沒听懂對方的暗示。
「你放心,我視你為好友,沒拿你當兔相公;而且我愛的是女人,絕不可能是男人,這點,你大可放一百個心。」他也給她一些暗示。
「……那就好。」不知怎的,听到他絕不可能愛上男人時,鄭敏之心里,竟有點失落。
打從出生後,她便一直被當成男兒養,有時連她都幾乎忘了自己是女兒身。
如果段子詒說自己不可能愛上男人,那是不是也代表——永遠不可能愛上她?這荒謬的想法,很快就被鄭敏之甩開。
她想這麼多做什麼?
泵且不論性別,以身份來說,他是尊貴的三皇子,而她只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小御醫;身份上的懸殊,便是道難以跨越的鴻溝,更別提還有另一個更大的阻礙……
他們之間,有如天與地,是萬萬不可能的。
再說,她才不稀罕段子詒愛她。
打從娘親過世後,她向來都是一個人。
沒人疼愛她、關心她,只有一個冷心冷性,把她當成男兒、嚴苛地要求她的父親。所以她也養成了清冷的性子,眼中只有醫書,誰也不愛,只愛自己。
不,或許她連自己也不愛,否則,她為什麼不曾想過要逃?
逃到一個遠離她爹的地方,成親生子,過著她渴望的、正常的女人生活……
或許在內心深處,就連她都放棄了自己;她只配一輩子抱著冰冷的醫書,過著不男不女的人生……
鄭敏之面容哀傷,眼神黯淡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察覺段子詒正默默地打量她。
無論她在想什麼,他都不喜歡她此刻的想法!段子詒不悅地抿唇。
他從沒見過鄭敏之這模樣,好像落入無底的深淵中,任誰都拉不起。
他不想看見她意志頹喪的模樣,他喜歡看她板著臉數落自己時,那生氣蓬勃、精神抖擻的樣子。
他不知道是誰讓她沉入那個深淵,但他會將她拉起來!
在他面前,她不許愁眉苦臉、哀傷憂愁。
他要她快快樂樂地,永永遠遠。
他會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