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穿著絳紫色宮裝的宮女走到床榻前,抬起素手將羅帳掀起,輕聲喚著在床榻上酣睡的主子,「七皇子,該起了。」
得芫是七皇子魏青晚身邊的大宮女,與七皇子的乳母盛嬤嬤一樣,打小服侍七皇子長大。
七皇子的生母眉妃病逝前,將七皇子托付給她們,要她們替她守著七皇子,這些年來她與盛嬤嬤戰戰兢兢的伺候著七皇子,凡事親力親為,不敢有一絲懈怠,唯恐出任何差錯,會讓那個秘密泄露出去。
「唔。」魏青晚咕噥一聲,轉了個身將臉埋進被褥里繼續睡。
得芫繼續喚道︰「七皇子快醒醒,太傅授課的時辰快到了。」
「說我病了。」魏青晚閉著眼楮,嘟囔的回了一句,拉起錦被蒙著頭,就是不肯起身。
得芫輕嘆了口氣,今兒個是上元節,朝廷還在休朝,要明兒個才會開朝用印,但依宮里的規矩,為免皇子們懈怠,從初十就開始授課,七皇子這五天來已稱病版假兩次,為了自家主子好,她不得不拿出殺手 ,她從衣袖里取出一根翠色的羽毛,動手前先告了個罪,「七皇子,恕奴婢僭越了。」說完,她拉開錦被,用那根羽毛輕拂著主子的鼻尖。
「哈啾、哈啾、哈啾……」鼻子癢得接連打了幾個噴嚏,魏青晚的睡意也跟著消去了大半,終于睜開迷蒙的雙眼。
得芫連忙屈膝,「七皇子恕罪,今兒個孫太傅要考校幾位皇子,您可不能不去。」
魏青晚知道她是為自己好,慵懶的擺擺手,也沒責備她,懶洋洋的起身,離開溫暖的被窩,一頭鴉色的長發散落在縴瘦的肩膀上,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衣,尚未束起的胸脯露出了玲瓏豐腴的曲線。
這正是得芫與盛嬤嬤極力要隱瞞的秘密,七皇子其實是女兒身。
十六年前,眉妃為了爭寵,收買太醫,瞞騙了皇上和整個後宮里的人,佯稱誕下一名皇子。
按理,如此欺君大罪,縱使給那太醫十個膽也是不敢答應的,偏偏那太醫有把柄落在眉妃手上,也只能被迫照做了。
當年生產時,眉妃身邊全是她的心月復,生下孩子之後,沒人敢泄露只字詞組,大伙兒一起守著這個天大的秘密,幫著眉妃將公主當成皇子養大。
這十幾年來,眉妃在後宮里與妃嬪們勾心斗角,爭奪皇上的寵愛,然而最終卻敵不過病魔,七年前含恨離世。
臨終前,眉妃滿心懊惱懺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對她和盛嬤嬤表示—當年我不該利欲燻心,膽大妄為的欺騙皇上我生下的是個皇子,以致于讓青晚如今騎虎難下,只能遮遮掩掩的扮成男兒身,以後也不知青晚該怎麼辦,你們替我護著她,倘若有朝一日她能離開京城,就讓她走得遠遠的別再回來了,這巍峨壯麗的皇宮看著金碧輝煌,但其實是一座囚籠,困鎖著人一生不得自由,青晚學不來本宮的手段和心狠,在這人吃人的深宮里只怕要吃虧,唯有讓她離開,或許才能保得她一生平安……
「得芫,七皇子起了沒?」盛嬤嬤走進來,話剛說完,便瞧見主子已經起身了,得芫正在服侍主子洗漱。
待主子洗漱完,盛嬤嬤向魏青晚行了個禮,接著稟報道︰「七皇子,奴婢听說昨兒夜里外頭出了大事。」
「什麼事?」魏青晚打著呵欠坐在圓凳上,讓得芫替她梳頭。
盛嬤嬤回道︰「兵部尚書蔡坤和李侍郎昨晚被韋統領押進了武衛營里。」
武衛營是四十年前先皇為了監視百官、整肅官吏而設置的禁衛,直屬于皇帝,一旦發現百官有違法犯紀之事,皇帝一聲令下,武衛營便會即刻將人捉拿審問。
朝中官員皆視武衛營如禁地,因為進了武衛營之人,十有八九再也出不來,人人聞之色變。
當今聖上二十年前登基時,曾一度廢除武衛營,卻在六年前又重新啟用,並任命太後的孫外甥承平侯韋殊寒擔任統領一職。
韋殊寒行事手段比起前任統領更加毒辣,凡是進了武衛營之人,幾乎無人能再活著出來。
有不少大臣彈劾他專權蠻橫、陷害忠良、以私害公,望皇上能將其治罪,然而當今皇上不僅未曾治他的罪,對他更是寵信有加,至于那些彈劾他的大臣,因先後犯了事,不是被貶,便是被流放,或是下獄,沒個好下場,此後再也無人敢彈劾韋殊寒,對于他,官員個個諱莫如深不敢多言,唯恐為自己招來禍事。
聞言,魏青晚微微蹙起眉,「他們犯了何事?」兵部尚書掌管兵部,是朝中重臣,除非犯了重罪,否則武衛營是不可能在沒有皇上的旨意下捉拿他。
「據說是他們私吞了軍餉,使得駐扎邊境的大軍無餉銀可發,引起邊疆士兵暴動。」
魏青晚不敢置信的道︰「蔡大人和李侍郎都是朝中老臣,怎會做出這種胡涂事來?」
盛嬤嬤搖頭嘆息一聲,「武衛營要拿人,自然是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魏青晚沉默一會兒,才又道︰「若沒有父皇的旨意,武衛營怕是不敢輕易捉拿那兩位大人。」父皇性情多疑,這幾年來越來越嚴重,這兩位大人也不知做了什麼,讓父皇起了疑心,這才讓武衛營拿人。這些年來朝中不少大臣不是被治罪,便是心灰意懶,告老還鄉,再這麼下去,只怕朝中再無賢臣可用。
說話間,得芫已替主子梳好了頭發,並戴上一只紫金冠。
盛嬤嬤接著替主子月兌去單衣,拿了條長巾,替她把胸脯束起來,再為她換上一襲紫藍色繡雲水紋的錦袍,再在她腰間系上瓖著珠寶的腰帶與羊脂玉佩。
魏青晚登時從豆蔻少女,搖身一變成為風姿俊美、雍容華貴的皇子。
她打小在母妃的教導下,說話時便壓著嗓,久而久之聲線偏低沉,精致的五官透著抹英氣,平常神色慵慵懶懶的,脾氣也溫溫吞吞,又嗜睡成痴,胸無大志,從不在父皇面前爭寵表現,對兄弟們也十分友愛,無形中讓那些皇兄皇弟們對她少了一分防備,多了分親近。
她吃了些吃食填了肚子,匆匆來到學聖殿。
未成年的皇子們,在成年出宮開府前,都要在這里受教。
當今皇上膝下有皇子十四人、公主八人,大皇子十歲時染痘疾病逝,四皇子十五歲那年在秋獵時不幸死于一頭野獸口中,另外六皇子、九皇子、十二皇子以及四公主與六公主幼時即夭折。
爆里規制,除了東宮太子之外,其余皇子十六歲便要出宮開府,五皇子去年已出宮開府,她今年也十六了,如無意外,將在今年出宮開府,等皇上聖旨下來,她就可以出宮了,以後就用不著再這麼早起,睡得再晚都沒人管,想到這里,她的嘴角微微翹起。
「七哥是想到什麼,一個人笑得這麼開心?」八皇子魏青群走過來,那張白胖的臉龐咧著嘴角笑問。
魏青晚每次瞧見這個小自己一歲、白胖胖的弟弟,都忍不住捏捏他那像包子的臉頰,今天也沒例外,她親昵的捏了幾下後,笑吟吟的回道︰「等父皇聖旨下來後,為兄就可以出宮開府了。」
「原來七哥要出宮開府了,恭喜恭喜。」魏青群笑呵呵的拱了拱手,接著像是想到什麼,擔憂的說道︰「不過要是父皇不記得七皇兄今年已十六的事,那可怎麼辦?」
「就算父皇不記得,宗人府也不會忘了。」宗人府負責掌管宗室子弟的事,不可能遺漏了這件事。
「听說宗人府現正忙著操辦五皇兄的大婚,我昨兒個遇見了張宗正,可沒听他提起七皇兄出宮開府之事,怕是忘了。」
魏青晚倒不緊張,抬手又捏了把他白胖的臉頰,笑罵道︰「你啊,是不是舍不得為兄出宮開府,這才拿冷水潑我,是吧?」
「欸,七哥別老捏我,我這臉都要被你捏壞了。」魏青群埋怨了句,拍開她的手,示好道︰「七哥放心,要是父皇和宗人府真忘了這事,我讓我母妃跟父皇提一提。」他母妃這兩年頗受聖寵,在父皇跟前多少能說上幾句話。「等七哥開府後,我再命人給七哥打造一張大床,保管讓七皇兄在上頭睡得舒舒服服。」
「那就先多謝八弟啦!」魏青晚輕笑著朝他拱了拱手。
幾個兄弟,她與八弟素來親近,不過她也知道八弟看似和善,心眼卻也不少,像適才他故意說出那些話,想讓她緊張,接著再做給人情給她,好讓她欠他一回,但這倒也無傷大雅,畢竟比起其它皇子的手段,他已是最不傷人。
「咱們兄弟還說什麼謝,對了,七哥,你有听說兵部尚書蔡大人和李侍郎被武衛營的人捉拿的事嗎?」提起這事,魏青群刻意壓低了嗓音。
魏青晚頓時斂起笑,露出懦弱懼怕的神情,低聲提醒道︰「八弟,這事不是咱們能議論的。」
案皇專斷,不容人議論朝政,即使是皇子也一樣。數年前,當時身為太子的二皇兄曾因勸諫父皇別再啟用武衛營,因而觸怒父皇,被父皇廢黜太子之位,圈禁至今仍不得釋放。
二皇兄曾是父皇最寵愛的皇兒,僅因這件事,聖寵全失,從此之後她便明白,在這深宮內苑里,最不可奢求的就是君王的寵愛。
母妃當年為了爭寵,不惜冒著欺君大罪,將她當成皇子撫養,可是母妃得到了什麼?臨終之際苦苦撐著,就是盼著能見父皇最後一面,盼啊盼,父皇卻遲遲不來,最後她睜著雙眼,含恨而終。
幼時她曾對父皇充滿了孺慕景仰之情,可如今啊……她什麼都不求了,只希望能早日出宮,有朝一日能離開京城,去任何地方都好,過著無拘無束的日子,無須再時時刻刻提心吊膽,擔憂哪日她的秘密一旦曝露了,會落得什麼下場。
魏青群見她一臉驚怕,心里有些瞧不上眼,不過還是噤了聲,接著想起一件事,興匆匆的又道︰「對了,今兒個上元節,听說在這一天晚上到月老廟去求姻緣,若能得到月老應許,有機會能瞧見未來的情景呢,不如晚上咱們也去月老廟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