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先攻床 第4章(1)

采完秋茶,接下來制茶的事易平瀾不太懂,便沒再管,只幫著兄長把制好的茶葉,運到先前進城洽談的那家茶行出售。

自那日之後,蘭雨不管他上哪都跟著,他進城里送茶葉,她也要跟,即使她跑不過馬,也拚命在後頭追著,讓易平瀾沒轍,只得抱著她一塊上馬。

這日,送了批茶葉進城回來,易平瀾沒回易家,而是騎著馬去了村子南邊一處山林里。

那里是一片墓地,里頭埋葬的泰半都是梔山村民,最旁邊一處偏僻之處,有一座孤墳孤零零矗立著,沒與村民們葬在一塊。

來到那座孤墳附近,易平瀾發現竟有人在掘墓,怒聲喝斥——

「你們是誰?」

見被人發現,那幾個掘墓的黑衣男子派出兩個人對付他,其他兩人繼續在已掘開的棺材里翻找著。

那兩人以為很快就能收拾掉他,豈料竟被赤手空拳的他給打得無力招架,他每一拳都重如千斤,擊在身上,猶如被巨石砸到,把他們給打得吐出血來,被逼得步步後退。

「你們是何人,為何來挖掘此人的墓?」易平瀾質問。無故驚擾亡者可是大不敬,一般人絕不會這麼做。

那四人沒人答腔,閉口不言。另外兩人翻遍棺材也沒找到他們想找之物,見同伴不敵,其中一人叫了聲,「走。」其他三人連忙跟著他飛快撤離。

易平瀾顧慮著被挖開的棺材,不忍心里頭的骸鼻就這麼曝露在日頭下,沒追上去,跳下棺材將被弄得凌亂的骸鼻小心收好,將棺木闔上,撿起那些人丟下的工具,重新將封土填回去。

蘭雨也在一旁幫著用爪子將被挖開的土推回墓穴里。

方才看見有人來盜墓,她也吃了一驚,接著見易平瀾發威,一個人打兩個人,打得他們毫無招架之力,她在旁邊看得兩眼發直,只恨沒手可以幫他鼓掌加油。

花了半個多時辰,易平瀾將墳墓重新封好,再把帶來的香燭和供品擺在墓前。

在墓前供了三杯水酒,再點燃三炷香,他持香跪在墳前,在心里默禱後,將香插在墳前,神色恭敬地叩了三個頭才站起身。

蘭雨不知他祭拜的這人是誰,但看他特地過來祭拜,這人應是對易平瀾很重要的人,她安靜地蹲坐在他腳邊。

靜默半晌後,易平瀾轉身離開時,望見跟在腳邊的狗兒,對狗兒說起埋在這座墓里的人。

「這墓里頭埋的是我師父,我這身武藝都是他傳授給我,我只知師父姓俞,村子里的人都叫他俞老頭,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就連把宅子租給他的村長都不知師父的來歷。」

師父是在他八歲那年來到梔山村,身上似乎帶病,鎮日里咳個不停,有一日,他讓村長找幾個孩子過去,說是想在死前把他那身武功傳給與他有緣之人。

他是個外人,村子里沒人信他的話,因此沒人把孩子送過去。

後來,他與幾個孩子在玩彈弓時被師父瞧見,把他叫過去,模了模他的骨頭,面帶喜色地對他說——

「你這孩子根骨極好,是個學武的好苗子,明天開始到我那兒,老夫把這身武藝都傳給你。」

他當時只覺那老頭很怪,一點也沒打算同他學武。

為了說服他,師父向他展露了一手武功,他拾起一枝大腿粗細的木頭,抬手一劈,那木頭頓時斷成兩截。

「這只是粗淺的功夫,等你功力深了,一個拳頭就能打死一頭牛,如何,想不想跟老夫學?」

他看得驚奇不已,當下改變心意,從翌日開始,風雨無阻地悄悄跟著師父學武。傳授他武藝同時,師父還教他下棋,傳授他行軍布陣的兵法,當時的他,在不知不覺中將他所教的全都學了起來。

師父瞧他學得快,很是高興,家里人都以為他跟著師父只是學些拳腳功夫,沒當一回事。

直到師父過世前幾天,突然對他說︰「平瀾,日後待你長大,若是有機會,你可投軍去,這幾年師父傳授給你的這些,必能讓你建功立業。」

而後在他十五歲那年,朝廷與北寧的戰事吃緊,朝廷派人前來招募士兵,他想起師父所說的話,投軍去了,直到上了戰場,才明白師父在教他下棋時傳授的都是行軍布陣之法,憑借著他矯健的身手和那些兵法,他屢屢立功,很快嶄露頭角,不到半年便被提為百夫長,之後他得到主將鎮北侯的器重,被提拔為校尉。每逢戰事,鎮北侯都會與他商議該如何行軍、如何布陣、如何誘敵、如何設陷。

他在軍中之事沒讓家人知曉,兄長和娘只當他在軍中是個百夫長,其余皆不知,他請人送回去的薪餉,也是百夫長的薪餉,其余的餉銀他全留下來,在幾年前弄了一個飛馬商隊,做些買賣。

能有這一番成就,全是師父所賜,今日是師父的忌日,他特地準備香燭、供品和酒來吊祭他,卻不想竟會見到有人來盜掘師父的墓。

他思忖道︰「師父從未提過他的身分,適才那些人究竟是什麼來路,為何要盜掘師父的墓?」

方才那些人似乎是在翻找什麼,但師父身後除了幾件衣物、幾本書,和幾兩銀子,沒留下什麼,墓里頭的陪葬品全是師父平常用過的器物,並沒有什麼貴重之物值得盜墓者偷盜。

他都不清楚那些人的來路,蘭雨更不可能知曉,不過听了他剛才的話,她才知道,原來他還有個師父。來到這兒,她雖然沒見過幾個懂武功的人,但從剛才他一個人打兩個人還綽綽有余的情況看來,他武功應當很好,她直覺他那個師父背後應該有個不凡的來歷。

易平瀾也沒冀望一只狗能回答他的疑問,他之所以告訴皮妞師父的事,不過是一時思念過世多年的恩師,想與人談談他,而此時陪在他身邊的只有一條狗,這狗素來通人性,他索性便對它提起師父的事。

兩人下山後,牽馬回了易家。

來到門口準備進門時,易平瀾听見屋里傳來母親和舅母的聲音——

「大姑,這當初急著想娶咱們青婉的人可是你,你這會兒卻推說婚事不急,這是把咱們青婉當成什麼了?想娶咱們青婉的人可多著呢,咱們青婉可不一定非要嫁給平瀾不可。」

胡氏好言安撫弟媳,「弟妹先別生氣,我是尋思著平瀾這不是才剛回來不久,對咱們都有些生分,要不讓他同青婉多處處,也好讓他們……」

話還未說完,便被伍氏給打斷。「是不是平瀾瞧不上咱們青婉,既然如此,咱們也不敢高攀,這婚事作罷,以後別再跟我提了。」伍氏氣呼呼起身離開。

在門口瞧見易平瀾,她沒好氣地朝他冷哼了聲,扭頭便走。

追出來的胡氏瞅見二兒子,想到先前二兒子朝她說寧願出家為僧也不娶青婉的事,讓她挨了弟媳一頓責備,她氣不打一處來,朝著兒子劈頭便罵道︰「娘好不容易才為你謀了門好親事,這下把你舅母給氣跑,婚事也告吹了,你滿意了吧!」

易平瀾沒打算安撫母親的怒氣,頷首回了句,「如此正好。」

胡氏被他給噎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罷了,以後你的事我都不管,要不要娶親也由得你。」胡氏滿臉怒容,甩袖進屋。

見他被母親責罵,蘭雨抬起爪子,撓了撓他的小腿,表達安慰之意。他娘沒見過胡青婉那潑辣的狠勁,想讓兒子娶她,但那樣的女人若真娶進門來,九成九會鬧得家宅不寧,易平瀾不肯娶她是對的。

易平瀾低頭瞥了眼狗兒,瞧出它是在安慰他,他嘴角微揚,抬手模模狗兒的腦袋,牽著馬兒去了後院。

「屬下查問過那梔山村的村長,也翻遍俞競生前所住的屋里,都沒找著那信物的下落,今日帶著兄弟去挖他的棺材,也沒有找到。」

「俞競那老頭究竟把當年那信物藏到哪里去了?」書房里,約莫三十歲,身穿一襲錦衣華袍的男子,听完手下的稟告,思忖地攏起眉心。

「對了,屬下先前領著幾個兄弟去挖掘俞競的墓時,遇到了一個人。」身穿藏青色勁裝的男子想起一事,再稟。

「你們遇到誰了?」男子抬眼望向手下。

「是以前跟在鎮北侯身邊那個姓易的校尉。」他曾在一次隨主子前往邊關犒賞軍士時見過易平瀾一次,那時他是暗衛,不輕易露面,易平瀾倒也沒見過他。

「你說的是曹安原打算舉薦為威武將軍的那個易平瀾?」

「沒錯。」

「他為何會在梔山村?」

「據說易平瀾幾個月前解甲歸田,回鄉去了,他正是梔山村的人。」離開梔山村時,他特地調查了易平瀾的身分。

「曹安曾提過他身手矯健、武藝高強,尤其擅長行軍布陣,對他甚是推崇。」

听了屬下的稟告,男人忖道,「俞競曾為先帝的大將軍,不僅勇猛過人,也擅長行軍布陣,而俞競生前最後那幾年落腳在梔山村……莫非易平瀾與俞競有關?」

「可要屬下去試探他?」男子請示主子。

下了幾場秋雨後,天氣越來越涼,尤其夜里,睡在干草堆上的蘭雨常常半夜被冷醒,她以前就怕冷,沒想到變成狗還是一樣怕冷。

這晚,吃飽後,她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窩在狗屋里。

趙氏出來喂雞,經過狗屋,似是想起日前的事,嘟嘟囔囔地低聲罵著——

「情願把肉都拿去喂只畜生,也不知二叔子在想什麼,我拿他幾塊肉又怎麼了,我娘早死,我爹常年臥病在床,我弟妹都還年幼,我若不照顧娘家些,難道要讓他們餓死嗎?

「他從軍這些年來,這個家還不是我在看顧,既要伺候婆婆,還要照顧丈夫和兩個孩子,還有那個只知道花錢的小叔子,咱們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都被他拿走了,原本今年要送觀兒上私塾都沒銀子,我忍氣吞聲這麼多年,又有誰知道?」

听見她抱怨的話語,蘭雨覺得趙氏也挺可憐,不再記恨她先前拿餿食喂她吃的事,走出窩里,抬起爪子朝她撓了撓,意思意思安慰她一下。

趙氏低下頭,望見腳邊那只她素來看不順眼的狗,楞了楞,它這是在……安慰她嗎?

蘭雨朝她搖了兩下尾巴,再鑽回她的狗屋里。

趙氏忽然覺得這狗看起來似乎也沒那麼討厭了,積聚在眉眼間的那抹怨氣,微微消散了幾分。

等趙氏喂完雞回屋里後,蘭雨趴在狗屋的洞前,望著外頭的冷月思念著故鄉。

想到自己變成一條狗,孤孤單單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不禁心里淒涼酸楚,忍不住想起易平瀾,抑不住想見他的心情,她走出狗窩,來到後門,試著想用鼻子和爪子撓開那扇門板,也不知是不是趙氏先前喂完雞回去時忘了上鎖,門板沒幾下竟真讓她給撓開了,她高興地進了屋里。

一邊往里走,一邊用狗鼻子嗅著,沒多久她找到一間房間前,那里隱隱散發著一抹她熟悉的氣味,她再用剛才的方法撓開沒上閂的房門,走進房里。

一進去就瞧見坐在一張桌前,點著盞油燈在看書的易平瀾,她欣喜地張口想叫他,及時想到什麼,連忙閉上嘴巴,躡手躡腳地走往床榻邊。

易平瀾在它撓開房門時就已瞥見它,他有些驚訝,這只狗竟找到他的房里來,接著見它鬼鬼祟祟地往床邊走去,他一直不動聲色地看著,直到瞅見它偷偷模模地爬上他的床榻,一頭鑽進被褥里。

這時他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走過去掀起被褥,一把抓住它的後頸,將它給拎了出來,又好笑又好氣地道︰「我的床也是你能爬的。」

「嗚嗚——汪。」被他挎著,她四只腳在半空中掙扎著。快放我下來,有話好好說。

「你跑來我房里做什麼?」他再問。

「嗚嗚嗚。」人家想念你嘛,外面太冷,我想替主人你暖床。她那雙圓圓的黑眼討好地瞅著他。

見狗兒那眼神可憐兮兮,易平瀾將狗兒放到地上,用腳尖輕輕踢了踢它。

「回你的狗屋去。」

她不肯回去,在他腳邊撒嬌地蹭著,見他還是無動于衷,她索性連臉皮也不要了,翻著肚皮打滾賣萌,只求能留下來。也不知是不是狗的本能,認了主後,就無時無刻地想粘在主人身邊,看不見他就覺得孤單寂寞。

易平瀾玩味地兩手環著胸,垂眸看著狗兒。

蘭雨賣力地使出十八般武藝,把以前見過的狗把戲都搬了出來,一會兒抬起前腳用兩只腳走路,一會兒整個身子貼在地上爬著。

他被狗兒那蠢兮兮的丑模樣給逗樂了,胸口震動著逸出朗笑聲。

她瞪大狗眼,維持著兩只腳站立的姿勢,呆呆地看著他。嗷嗚,主人笑起來的樣子好帥好迷人,她好想撲過去舌忝他。

見狗兒呆呆蠢蠢地看著他,易平瀾帶著笑蹲,揉了揉它的腦袋。

「你方才的表演讓我樂到了,好吧,我允許你今晚可以留下來,但不準再爬到我床上。」

听見她能留下,蘭雨高興地蹦跳起來,撲到他懷里,吐出小舌頭舌忝著他那張俊臉,身後的小尾巴,搖得都快要刮起風了。

「好了、好了,夠了。」易平瀾抓下狗兒,對它近來愛用舌頭舌忝他,易平瀾雖不討厭,卻也不想被它舌忝得滿臉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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