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旭王朝,樂平四年九月初八,康親王府。
午後時分,阮知熙走進迎雪閣,見到屋里的情景有些意外,原以為他新納的側妃前日才摔傷,這會兒應當虛弱的躺在床榻上養傷才是,不想她竟坐在桌前做著針線活。
擺放在桌上那幾只顏色鮮艷的布偶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瞟了兩眼後,將眼神投向坐在桌前的葉含青。
屋里的婆子婢女們在見到他進來後,個個都恭敬的福身請安,唯獨她仍低垂螓首專注的縫著手上的布,絲毫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有個婢女想出聲提醒她,被阮知熙阻止,他走過去,隨手拿起一只布偶垂眸細看,發現這只粉紅色的貓做得十分精致可愛,里頭似乎是塞了棉花,鼓鼓的,捏起來軟乎乎。
他再拿起另外一只黃色的熊布偶,短短的耳朵配上圓滾滾的身軀,身上穿了件紅色的衣服,讓這只熊看起來嬌憨可愛。
他抬眸望向葉含青,見她嘴角微微翹起,長長的羽睫低垂,手里拿著針線,一針一針又快又穩的縫著。
待縫完後,她頭也沒抬的伸手拿過桌上的棉花要塞進特意留下的缺口里,其中一團被她不小心撥到地上,他彎腰撿起來遞給她,她仍沒發現異樣,低頭接過,將棉花塞滿後,便將那缺口仔細縫起來,大功告成。
葉含青綻開笑靨,張口便道︰「冬竹,你看,這就是我說的貓熊。」抬起頭,這才發現站在她旁邊之人不是侍婢冬竹,而是另一名陌生的男子,她一愣之後月兌口而出,「你是誰?」
阮知熙狹長的雙眸微微眯起。他的側妃竟問他是誰?
冬竹見狀,急忙開口解釋,「稟王爺,青夫人前日撞傷了頭,以至于忘了很多事,連人也認不得了。」康親王府有兩位側妃,為了區別,便稱葉含青為青夫人,稱呼另外一位側妃周思楓為楓夫人。
「連本王都不認得?」阮知熙眼神銳利的審視著葉含青。
听見冬竹的話,葉含青才知道原來眼前這個五官精致如畫,面貌俊美陰柔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他那雙黑幽幽的眼楮看得她背脊發涼,趕緊指著還未完全消腫的前額,表明自己確實受了傷。
「我真的什麼都記不得了,王爺瞧我額頭這兒都撞腫了,把我的腦袋也撞壞了,我連自己的姓名、今年幾歲也不記得,就連爹娘是誰都不知道。」她緊張得瞠大圓圓的眼楮望住他。
她那雙圓亮的眼配上那張偏圓的臉龐,嬌憨的模樣有點像她才做好的那只布偶,阮知熙忖著。
他收回審視的目光,質疑的問︰「那你還記得些什麼?」
她心直口快的回答,「吃飯、睡覺……」說到一半,見他眼神又像刀子一樣凌厲的掃過來,她顫了顫,立刻閉嘴。明明那張臉看起來那麼俊美,怎麼眼神偏偏這麼陰冷,活像自己欠他幾千兩似的。
「沒請太醫來看嗎?」這話阮知熙是問冬竹的。他前天不在王府里,昨日回來時已晚,直到今天才得了空過來看她。
冬竹恭敬的回答,「回王爺的話,已請太醫來看過了。」
「太醫怎麼說?」先前因不待見他那位已過世的側妃,也就是葉含青的堂姊葉儀蘭,故而這些年也沒怎麼留意隨她嫁過來的葉含青。
事實上,若非葉儀蘭臨終前央求他在她身故後將她堂妹抬為側妃,葉含青不會再留在康親王府里,更不會成為他的側妃。
對這位新納的側妃,阮知熙先前並不熟稔,甚至因另一位側妃的緣故,他尚未與她圓房。
「太醫說青夫人額頭的傷沒有大礙,敷幾天藥就能痊愈.」冬竹答道。
「那她忘了的事情能想起來嗎?」阮知熙睇向葉含青,她立時有些心虛的低下頭,閃躲他的眼神。
冬竹回答,「太醫說,也許休養一陣子青夫人就能想起來。」
阮知熙僅是微微頷首,沒再多說什麼,舉步往外走。
突然,葉含青月兌口叫道︰「王爺!」盯著他手里拿著的東西。
他回頭,「還有什麼事?」
她被他那深沉的眼神給嚇得吞回了要說的話,「沒、沒事。」
阮知熙沒說話,步出了迎雪閣。
他走後,葉含青嘟囔,「怎麼辦?王爺把我要送給安安的貓熊給帶走了。」
冬竹沒安慰她,反倒一臉喜孜孜,「夫人,這可是好事,這表示王爺喜歡您做的貓熊,才會帶走它。」
葉含青秀眉輕擰,「可我答應了要給安安的。」安安是她已過世的堂姊葉儀蘭所生的女兒,今年才四歲,名叫阮盼安,這名字寄托了堂姊對女兒的期望,盼望她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
冬竹拿起桌上另外兩只布偶說道︰「這兒還有兩只,給安安小姐應當夠了。」她捏了捏那只粉紅色的貓,有些愛不釋手。服侍夫人這麼多年,她還是頭一回知道夫人會做這種可愛的布偶。
葉含青的爹娘很早就過世,從小便被接到葉府,卻因為性子淡漠不愛理人,不受府里其他人待見,葉儀蘭憐惜她,故而五年前讓年僅十五歲的她跟著嫁過來,也好有個照應。
不想葉儀蘭自嫁入康親王府後,便因王爺寵愛另一位側妃而備受冷落,連帶地她所生下的女兒也沒能受到阮知熙的疼愛。
幾個月前葉儀蘭染了一場病,久久未能痊愈,臨終前擔憂在她過世後沒人照顧年幼的女兒,遂請求阮知熙將葉含青抬為側妃,以便她能名正言順的留在康親王府里,替她照看女兒。
葉含青搖頭,「這只貓是要給你的,那只熊則是要給白櫻的。」白櫻是她的另一個侍婢,正好去找布料,這會兒不在院子里頭。
听見夫人說這貓是要送給她的,冬竹心中很高興,她模著那粉紅色的貓,越瞧越喜歡,接著想到什麼,戀戀不舍的放下那只貓,「可惜黑白熊被王爺帶走了,要不這只貓就先給小姐吧。」
葉含青拉過冬竹的手,直接將貓布偶放到她手里,「你拿著,我再幫安安做一只就是了,幸好剛才還剩下一塊黑色的布料,應該還能做只小一點的。」
聞言,冬竹也沒再推拒,欣喜的道謝,「多謝夫人。」
屋子里其他三個丫鬟和一個婆子都羨慕的望著冬竹,葉含青察覺到她們的目光,笑咪咪表示,「我也會幫你們都各縫一只哦。」
幾人聞言,連忙歡喜的謝過。
冬竹將布偶小心收起來,見葉含青又準備裁布做玩偶,一邊幫她一邊說道︰「夫人,奴婢猜王爺應當是想將那黑白熊送給瑞少爺。」
瑞少爺是楓夫人所生,才剛滿五個月,王府的下人暗地里都猜測,依王爺對楓夫人的寵愛,這位瑞少爺日後八成就是康親王府的世子了。
原本依太後的意思,是要冊封蘭夫人為康親王妃,可偏偏王爺想迎楓夫人為王妃,太後不答應,于是王爺一怒之下也不娶王妃了,兩個女人全都成了側妃。
這五年來,王爺有多寵愛楓夫人,王府上下全都看在眼里,如今她又為王爺生下了兒子,康親王府里沒有王妃,這世子的名分自然就落在她兒子頭上了,甚至不少下人都在猜測,恐怕再過不久,楓夫人就能母憑子貴,被立為王妃了。
思及此,冬竹不禁有些憤憤不平,蘭夫人生前已備受王爺冷落,如今青夫人雖被抬為側妃,可她日後恐怕也將步上蘭夫人的後塵,終日獨守空閨。
葉含青听她一直將貓熊叫成黑白熊,遂抬頭糾正,「那只是貓熊。」她心忖不知是不是這里沒有這種生物,看見她做的貓熊,這里的人全都不認得。
冬竹不解的問︰「夫人,這又是貓又是熊的,到底是貓還是熊?」
葉含青歪著頭仔細想想後,回答她,「是熊,只是長得有點像貓。」她也不知貓熊為何會被命名為貓熊,隨口猜測。
「這世上真的有這種動物嗎?」冬竹好奇的問。
「當然有。」月兌口說了這句之後,她再補上一句,「我也是听人說的。」其實她不知道在這個像是中國古代的世界里究竟有沒有這種動物。
前天醒過來後,發現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把她給嚇傻了,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才接受自己意外穿越的事實。
前生她是死在手術台上,她自幼就有心髒病,听媽媽說她十二歲那年,心髒病發,一度沒有心跳,沒想到後來竟奇跡似的又復活了。
不過也不知為何,十二歲以前的事她都不記得,後來雖然活下來,她的身子依然還是很虛弱,不能從事太過激烈的活動,否則心髒會受不了,在她過世前沒少進出醫院,最後她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只能進行手術來爭取那一線生機,可惜她沒能熬過去。
這樣也好,爸媽就不用再為她的病操勞擔憂,雖會為她的死而傷心,但她相信她兩個姊姊會陪伴他們度過這段時間。
以前她泰半的時候都只能待在家里,因此喜歡上手作的小東西,上天沒有給她一顆健康的心髒,卻給了她一雙很靈巧的手,讓她學什麼都能很快上手。
昨天她在弄清楚自己所在的世界後,今天便開始做玩偶,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世界,只有憑藉著做熟悉的小東西,才能稍稍撫慰她還有些驚惶不定的心。
想到剛才的那個男人就是她的丈夫,葉含青拿著剪子剪布的手稍稍停頓了下,有感而發的說︰「王爺好年輕哦。」
她猜他大概只有二十五、六歲,狹長的眼、細長的眉、深邃的輪廓、挺直的鼻梁和那張薄唇,組合成一張俊美陰柔的臉龐,可明明長得那麼好看,那眼神卻很陰寒,被他盯著看,她的小心肝都忍不住發顫。
不過排除他那恐怖的眼神,若是把他那張臉做成Q版造型,一定可愛斃了,嗯,等做好這只貓熊就來做一個Q版的王爺好了。
「王爺年二十六,自然年輕。」冬竹說道。
「才二十六呀。」她前生活到二十八歲,說起來他們這樣也算姊弟戀,呃,不對,他們根本沒戀。
思及剛才阮知熙臨走前那冷冽的眼神,葉含青暗自抖了下,想起了先前冬竹曾提過這位王爺寵愛的是另一位楓夫人,她只不過是一個不受寵的側妃。
她覺得這樣正好,至少不用跟一個她一點都不熟的男人當夫妻,免得被人看出什麼異樣來。
這麼一想,她暗自高興的把阮知熙給拋到腦後,快樂的做起第二只貓熊。
離開葉含青的院子,阮知熙習慣性的就要朝周思楓所住的院子走去,結果走了兩步,他猛然停下腳步,臉色陰沉的轉往他的書房,卻在走向通往書房的廊道時,遇上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王爺,您回來啦。」那嗓音宛如鶯聲燕語,清脆悅耳。
望見出現在眼前那張傾國傾城的絕色面容,阮知熙眼里沒有往日的柔情寵溺,浮現的是一抹凜冽的寒意,但只一瞬便消逝,他不動聲色,勾起嘴角望向她,開口道︰「怎麼沒陪著瑞兒?」
「他這會兒正睡著呢,王爺這兩日忙著也沒空去瞧瞧瑞兒,他八成是想您了,先前還哭鬧了好一陣子,這才好不容易哄睡呢。」周思楓淺笑說著,瞥見他手里拿著的玩偶,順手就從他手上接過,「王爺手上這玩偶,可是帶回來要送給瑞兒的?咦,這做的是什麼?怎麼以前沒見過?」
阮知熙覷了眼那只黑白相間的布偶,方才離開迎雪閣時,他沒發現自個兒竟順手把這只布偶給帶出來了,回想起先前離開時,葉含青叫住他的事,他這才明白過來,她那時八成是想讓他放下這布偶吧。
想起葉含青那時專注的縫制著這只布偶的情景,還有她那雙與這布偶一樣圓圓黑黑的眼楮,他從周思楓手上拿回布偶,「這不是要給瑞兒的。」
「不是嗎?妾身瞧著這挺可愛,模起來軟綿綿的,挺適合給瑞兒玩。」周思楓抬眸,眼波流轉,一雙勾魂的桃花眼柔柔的望著他。瑞兒是阮知熙的第一個兒子,又是她所生,依他對她的寵愛,只要她想要的,他從來不曾讓她失望過。
然而阮知熙似乎是沒听懂她話里的意思,取回布偶後也沒打算再給她,伸出長指挑起她的下顎,嘴角明明帶笑,但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你若想要,不妨為瑞兒親手縫制一個,你這個娘親手做的,想必瑞兒會更喜歡。」
周思楓心頭一凜,還來不及開口說什麼,他便越過她逕自離去,她凝目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抿起的唇瓣流露出一絲嗔怒。
她回頭看向阮知熙適才走來的方向,那里是迎雪閣,也就是說他方才去了葉含青那里。
七天前他抬了葉含青為側妃,翌日,他就有些不對勁了,以往他總是留宿在她那里,可這幾日他非但沒再上她那兒,對她也不再如昔日那般呵寵,甚至連同她多說幾句都不願意,且連兒子都不去看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何會突然變成這般?
是因為葉含青嗎?
她望向迎雪閣,眼神閃過一絲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