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房里,剛起身的季長歡洗漱後,瞥見床榻上歐水湄還熟睡不醒,思及昨晚激烈的歡愛,他不禁濃眉微皺,不想這麼快面對她,遂決定不叫醒她,自個兒先到廳堂去。
見季長歡只身前來,身旁不見新嫁娘,坐在廳堂里的數人訝異的交頭接耳。
心直口快的季長青出聲詢問,「長歡,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不見你媳婦兒?」
「她昨晚累壞了,還在睡。」季長歡老實回道。
在座幾個男人都是過來人,紛紛朝他露出一抹曖昧的笑。
季長青上前拍拍他的肩,嘿嘿笑道︰「你這小子,看著斯文,沒想到還挺行的啊!」
眾人都意會的笑出聲。
季長歡微笑的接受了這句隱晦的贊揚,撇開最後那次不提,他自認是挺行的,雖然多半是被她逼出來的,但他還是做到了很多男人沒辦法做到的事,即使昨晚是他先體力不支睡著,但她到現下都還沒醒來,說起來,他還是略勝她一籌。
「你倒是疼她,不過可別太縱著她,今兒還要到祠堂上香告祭祖宗,她一個甫進門的新婦,可不能不到。」李氏叮囑道。
季長歡微笑應道︰「嬸婆放心,她稍晚便會過來拜見諸位長輩。」他出來前已吩咐侍婢,在他離開後再喚她起身。
約莫等了兩刻鐘,歐水湄才姍姍來遲,一見到季長歡,便直率的問道︰「相公,你起來怎麼也不叫我?」
「我見娘子睡得酣熟,不忍心吵醒你。」季長歡溫言回道。
季長允搭腔笑道︰「長歡這是心疼弟妹呢。」
聞言,歐水湄頓時笑逐顏開,親昵的挽住季長歡的手,毫不忸怩的道︰「我也疼相公。」
「你們瞧瞧,這小倆口倒恩愛得很。」趙氏打趣道。
季長歡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待歐水湄向眾位長輩奉茶後,眾人便移步前往位于季家後院的祠堂,祭拜祖先和季長歡的雙親。
季府是季家的祖宅,大房嫡系的子孫里,目前只有季長歡一個男丁,他又被當今皇帝奉為國師,地位尊貴,因此繼他父親之後,成為季家這一代的家主。
他率眾告祭祖先之後,跪在蒲團上,注視著雙親的牌位許久,沒人知曉他究竟對已亡故的父母說了什麼。
歐水湄跪在他身旁,也在心里向公婆默禱︰公公婆婆,希望你們保佑我能順利化解季、歐兩家的恩怨,讓兩家盡釋前嫌,重修舊好。
她只知道季、歐兩家本是世交,後來卻因為他們歐家遺失的一本祖傳寶監而交惡。
這事已有二十幾年,事情發生的經過,父王不願再提,因此詳細情形究竟如何,她也不太清楚,只知那本傳家寶監的遺失與季家有關。
她希望能早日尋回歐家那本祖傳寶監,如此一來,也許兩家就能化解嫌隙。
罷祭告完祖先,一名家丁匆匆過來向陶管事稟告一件事。
听完,陶管事快步走向季長歡,稟告道︰「大人,二爺和三爺家的人這會兒正在前頭鬧著要見您。」二爺和三爺便是季長歡的二叔與三叔。
季長青聞言,不悅的罵道︰「今早我才罵了他們一頓,他們竟然還有臉再來,我去攆他們走!」說著,他橫眉怒目的一甩袖子便往外走。
見歐水湄一臉不明所以,站在她身邊不遠的趙氏,好意的解釋道︰「是已經分家出去的老二和老三家的人,他們當初做了些不地道的事,長歡與他們已許久不曾來往。」
歐水湄自然明白高門大戶難免會出些不成才的子孫,故而在听了趙氏的話,也沒再追問下去。
「夫人,這缸沉,您先擱著,讓下人搬吧。」
「不用,我搬得動,咱們走吧。」
下朝回府,季長歡準備前往書齋,行經一處抄手游廊,听見附近傳來的聲音,抬眸瞥去一眼,望見不遠處的情景,登時驚愕得停下腳步。
身為國師,縱使千軍萬馬在他跟前,他也能談笑自若,面不改色,而此刻令他臉色微微一變的原因是,他看見一名女子單手提起約莫一個漢子雙手合抱那麼大的彩繪鴛鴦戲水陶瓷水缸,那個水缸少說也有百來斤,但看她那模樣,似乎一點也不吃力,臉不紅氣不喘,一邊走還一邊同旁邊的丫鬟婆子說話。
尋常女子力大無窮倒也不致于令堂堂的國師為之側目,令他吃驚的是,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兩日前才娶進門的新婚妻子。
他喃喃低語,「沒想到這丫頭倒是天生神力,怪不得她體力這般驚人,竟連著兩夜都……」思及不太願意回想的事,他急忙打住思緒,同時暗自下了個決定,今晚不回房睡了,要歇在書齋的靜室。
連著兩晚都被榨干精力,再不克制,他怕自己很快便會精盡人亡。
他沒打算去詢問歐水湄為何提著水缸,繼續往書齋而去,不久便發現她雖走在園子里,然而方向卻與他一樣。
她走在前頭,而他落在她後頭,所以她並沒有看見他,他長眉微微壓低,思忖著她該不會是要去找他吧?
不久,來到書齋前,他看見她提著水缸走進他的書齋,他腳步略略一頓,調整了神情,這才踏進書齋。
看見他進來,正在找位置擺放水缸的歐水湄欣喜的道︰「噫,相公你回來啦,你瞧我給你帶來什麼了?」她得意的指著提在手中的水缸。
季長歡委婉的道︰「我的書房里用不著這麼大的水缸。」
她興高采烈的向他介紹,「哎,這可不是普通的水缸,這是目前最時興的鴛鴦缸,听說只要在里頭養幾條魚,就能夫妻恩愛,樂享魚水之歡。」
見她把最後那四個字說得如此坦然,他濃眉微挑,但臉上仍維持溫和神色,可還沒來得及讓她把鴛鴦缸搬走,她便興沖沖的又道—
「相公你看,擺這里好嗎?就放在你的桌案前方,你平日里坐在桌前,抬頭就能瞧見它。」說著,也不等他同意,她逕自便把鴛鴦缸擺到那里,越瞧越合適,接著就吩咐隨行的幾名婢女去打水。
幾個丫鬟就近在書齋附近的水井里打來了水,歐水湄也沒閑著,跟著跑進跑出的去提水,把水全都倒進水缸後,歐水湄在里頭放入幾條今早剛買來的魚。
忙完這些,歐水湄眉開眼笑的來到已坐在桌案後方、冷眼旁觀這一切的季長歡面前。「相公,都弄好了,往後咱們夫妻便能舉案齊眉、百年好合。」
他抬眸睞向她,她俏麗的臉龐笑得猶如盛夏的艷陽,閃閃發亮的眸光流露出討好邀功的期待,彷佛做了什麼好事等著大人獎賞的孩童,他原本因她自作主張而有些不豫的心情稍稍化去了幾分。
靜默須臾,他問出藏在心里多時的疑惑,「水湄,成親前,你為何多次在暗地里跟蹤窺看我?」他很好奇,她究竟是因何而傾心于他?
歐水湄驚愕得瞠大眼。「咦,相公你怎麼知道?」
他沒多說,只道︰「這事是我侍從發現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模了模鼻子,接著心想她已得償所願嫁他為妻,這事也沒什麼好隱瞞,便坦然向他表露心意,「去年我出城去探望舅父回來,見相公救了個差點被馬車撞到的孩子,覺得相公如同百姓所說的那般仁慈寬和,從此便對你念念難忘,這才會悄悄躲著,只為看你一眼。」她定定瞅著他的烏黑明眸,毫不遮掩對他的傾慕。
季長歡沒想到她竟是因這事而對他一見傾心,神色難辨的注視著她。
歐水湄被他看得有些惴惴不安,問道︰「相公為何這般看著我?」
很快的,他蕩開笑意。「沒什麼,只是沒想到因為這等小事,便得到娘子青眼相待,倒教為夫有些受寵若驚。」
她高興的回道︰「能嫁給相公,我才是受寵若驚呢,你放心,我一定會做個好妻子,服侍相公,日後也會做個好母親,養育咱們的孩兒。」
季長歡微笑頷首,接著道︰「我還有許多事要辦,娘子若沒其他的事,先出去吧。」
「好,那相公你忙吧。」盡避不想這麼快就離開他,但擔心打擾他辦正事,歐水湄依依不舍的領著丫鬟離開。
待她離開後,他笑容一斂,眸色深沉的盯著前方那只鴛鴦缸。
仁慈寬和?這種東西早在十年前發生那場變故之後,便已從他身上徹底剝除。
他掀起衣袖,撫模著腕上的一道傷疤,眸色寒漠如霜。
當年父親過世後,二叔、三叔聯手意圖奪佔父親留下的家產,而為了奪產,首先必須除掉他這個嫡子,于是他們下毒想毒害他,多虧他機警,發現摻在參茶里的毒藥,而未飲下。
兩位叔叔見毒計被他識破,居然一不做,二不休,命府中奴僕殺害他,這傷是他當時反抗時留下的,在府中一名家僕的幫助下,他本有機會逃走,然而他們卻抓住了妹妹威脅他,若不束手就擒,便要殺死她。
為此,他不得不與兩個狼子野心的叔叔虛以委蛇,表明願意放棄家產,以換他們饒過妹妹一命。
然而兩位叔父並沒有因此放過他與妹妹,將他們軟禁起來,對外宣稱他們兄妹倆因為思父成疾而臥病不起。
他們賄賂盧昌國,買通當時的府尹,拿出造假的父親遺囑,騙稱父親所留下的家產,全系兩位叔父多年所賺得,故而父親把那些家產留給兩位叔父,並把季家祖宅交由兩位叔父打理,進而名正言順的霸佔家產。
後來,他與妹妹是在陶管事父子的暗助下才得以逃了出去。
唉一出來,他便得知自幼與他訂有婚約的表妹家,在知道他失去季家家產之事後竟要退婚改嫁。
接二連三的背叛讓他的心變得冷硬。
因此當年他親手將身上那些沒用的寬厚仁慈全都刨去,那些無用之物留著只會成為累贅,絆住他的手腳,最後,他憑藉著智謀和冷酷的手段,奪回被兩個叔叔搶走之物。
若他仍仁慈寬和,此時的他,怕是早已長埋地底,永眠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