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又扯出一人,鐘日章再將李叔召來詢問,結果他卻答說,那木炭他是交由另一個下人負責,而那下人前兩天兄長成親,回鄉喝兄長的喜酒去了。
這時賀總管回來,躬身稟告,「回稟王妃、世子,奴才查出,苛扣常夫人月例之事,乃是張嬤嬤所為,但那張嬤嬤數日前媳婦產子,告假兩個月去幫媳婦坐月子,眼下不在王府里。」這張嬤嬤是王府里的一名管事,掌管王府月例供奉之事。
梁宛兒在一旁听著,總覺得這件事透著蹊蹺,好像鬼打牆一樣,每個關鍵人物都不在王府里,讓事情一時無法再調查下去。
這件事令兒子也中了毒,祈王妃決心要徹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即刻命人去將這兩個回鄉的人帶回來,另外再傳召王府的侍衛統領,命他將這幾個下人押下去仔細再審訊。
一旦動用到王府侍衛,便不僅僅只是查問幾句,而是要用刑,幾人嚇白了臉,拚命求饒喊冤。
祈王妃冷沉著臉,喝道︰「將他們拖下去。」
然而就在這時,裴心憐卻神色倉惶的走了進來,雙膝一曲,跪在祈王妃面前。
「心憐,你這是做什麼?」
她輕顫著唇,吐出一句話,「是我做的,是我下的毒,請王妃賜死心憐吧。」
這話一出,震驚了所有人。
祈王妃驚訝的望住她,「你說什麼?那是你所下?!」
「沒錯,是妾身所下。」她低垂下臉,坦承不諱。
鐘日章難以置信的怒目質問︰「這是為何?你為何要對傲霜和我下毒?」
她柔婉的嗓音,哽咽的泣道︰「這些年來,常夫人仗著地位比妾身高,時常嘲笑欺凌妾身,妾身不堪其辱,心存怨恨多時,這次听聞常夫人病了,又被禁足多月,遂想趁機報復于她,因此才找來此毒香,暗中下在送去給她的木炭里,還將木炭給潑濕,令其受潮,以防被人看出異樣,只是妾身沒有料想到,會因此連累世子中毒,鑄下這等大錯,令常夫人身亡,妾身知錯,願以命償命。」說完,她整個人跪伏在地。
听完她的話,梁宛兒尋思須臾,問了一句,「你那毒香是從哪里得到的?」
「是、是我昔日嫁給世子前,在一處藥鋪所得。」
梁宛兒神色一動,再追問︰「那藥鋪在何處?」
「那藥鋪……听說已經搬走,不知搬到何處。」
梁宛兒突如其來的又問了她一句,「你身上的梔子燻香是在何處所買?」
「是、是在燻香鋪子。」
「是哪一處燻香鋪?」
祈王妃與鐘日章見她一再問及這些不相干的事,覺得十分訝異,祈王妃想出聲打斷她,但卻被兒子攔了下來。
「宛兒這麼問定有她的道理,咱們暫且先看著吧。」
裴心憐被她給問得一窒,須臾才回道︰「妾身不知,都是婢女去買的。」
梁宛兒緊追著她問︰「是哪個婢女去買的,叫她過來,我問她。」
「是、是……」她支吾的回答不出來。
這時隨她前來的一名婢女及時出聲道︰「是奴婢在翠柳大街的旺福燻香鋪買的。」
梁宛兒看了那婢女一眼,朝鐘日章輕聲說了幾句話。
他眉頭一皺,指派了兩個隨從,分別交代他們幾句話,兩人領命離開,他再讓那婢女領著春雅,去裴心憐的房里,將梔子燻香給取餅來。
祈王妃一頭霧水,看不明白兒子與媳婦究竟想做什麼。
梁宛兒走上前向她稟告,「宛兒知道母妃此刻定然心存疑惑,但請您再稍待片刻,待會便能向母妃稟明原由。」
聞言,祈王妃這才壓下疑惑,耐心坐在廳里等著。
春雅很快就取來那燻香,又等了幾刻鐘,有名隨從帶著一包燻香進來,接著另一名隨從領來了一位身形瘦小的中年婦人。
梁宛兒向祈王妃介紹,「她便是我先前所說的那家燻香鋪子的掌櫃。」說完,她站起身走到那女掌櫃面前,溫聲問道︰「掌櫃的莫緊張,我差人請你過來,是有事想請教于你。」
女掌櫃進來後才知曉,原來今早來的貴客,竟是祈王世子妃,她小心翼翼的答道︰「世子妃但問無妨,民婦知無不言。」
梁宛兒將春雅取來的燻香,連同侍衛從那婢女所說的燻香鋪子買回來的燻香一塊遞給她,「勞煩掌櫃聞聞這兩種燻香,看哪一種是出自你鋪子里的?」
那女掌櫃仔細嗅聞這兩種之後,指著春雅帶來的那袋燻香,答道︰「雖然皆是梔子香氣,但這袋是出自民婦鋪子里的燻香。」
梁宛兒瞟了裴心憐身後的那名婢女一眼,啟口再說道︰「今早在我進去你鋪子之前,另有一位公子也去了你的鋪子,你可還記得他?」
「記得。」女掌櫃頷首。
「那位公子去你鋪子做什麼?」
「他是去買燻香。」
「他買什麼燻香?」
「他買的便是這種梔子花的燻香。」女掌櫃答道。
「他是不是常上你那里買燻香?」梁宛兒詢問,
女掌櫃點頭應道︰「是。」
梁宛兒接著再問︰「你可記得他在你鋪子里,還買過哪幾種燻香?」
「……記得。」女掌櫃遲疑了下點頭。
「那他還買過什麼?」
「除了梔子花的燻香外,那位公子先前還買過兩種,用來驅滅蚊蟲和毒殺蛇鼠的燻香。」
梁宛兒最後再問道︰「這兩種燻香,若是人久聞之後會如何?」
女掌櫃如實答道︰「一種會致死,一種會讓人發狂。」
說到這里,已無須再問下去,下毒之人已呼之欲出。
梁宛兒看向祈王妃,告知她這人的身分。
祈王妃又驚又怒,「日觀在哪里?把他給我叫來!」
鐘日觀早已安排好一切,自認為天衣無縫,無論如何都不會牽扯到他身上,然而他卻漏算了兩件事。
一件是裴心憐在鬧出人命後,唯恐會追查到他身上,而出面替他頂罪;另一件事,他沒算到他今日去為裴心憐買燻香時,會被梁宛兒無意間給撞見,進而揭發了這件事。
那梔子花的燻香是他最鐘愛的味道,她因他的喜愛而改用了這種燻香,但自她進門後,怕招人懷疑,他已不再使用梔子花的燻香,卻仍時常為她買來這種燻香。
他不願假手下人,每回總是親自前去,因為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也因常去為她購買燻香,從而得知那兩種毒香之事。
他先前將這計劃全告訴于她,卻沒想到她會為了保全他,而出面認罪。
「王妃,那毒不是三少爺下的,是妾身下的,此事與三少爺無關,求王妃處死妾身,妾身甘願受死!」
須臾,看鐘日觀來到廳內,裴心憐為了替他月兌罪,拚命以頭叩地。
見此情狀,祈王妃怒問︰「你們倆究竟是什麼關系?你為何不惜一死,也要為日觀頂罪?」
鐘日觀上前扶起裴心憐,「別再說了。」他憐惜的抬袖替她拭去額頭上沁出的血絲,然後坦然的認罪,「下毒之事是我一人所為,與心憐無關。」他接著望向一旁的鐘圓章,抬眉說道︰「二哥是不是也很想知道,我與心憐究竟是什麼關系?」
鐘日章寒著一張臉瞪視著他,平日里他雖與這個弟弟不親近,可他萬萬沒想到,下毒之事竟是自己的弟弟所為。
鐘日觀語帶怨憎的說︰「我與心憐早在二哥認識她之前便相識,我與她情投意合,正想迎娶她進門時,她卻被二哥你給看上了,你堂堂祈王世子一句話,就讓裴家拱手將女兒給送上。」
他們兩人硬生生被他橫刀奪愛給拆散,一個成為小叔,一個成為兄嫂,共處在一屋檐下,相見卻不能相守,教兩人情何以堪。
鐘日章先是一愕,接著不忿的責道︰「這事你當時為何不說?」若他說了,他便不會納裴心憐為妾,當時他是看上了她那一身我見猶憐的柔弱模樣沒錯,但也沒對她喜愛到非要她不可的地步。
鐘日觀冷眼嘲諷,「我曾為了這事去求你,可是你那時卻連听也不願听我說一句。」
鐘日章疑惑道︰「我怎麼不記得你曾來求過我這事?」若有此事,他不可能還會強納裴心憐為妾。
「就在心憐進門的前兩日。」鐘日觀提醒他。
「我……」鐘日章回想了須臾,聲音突然窒住,他隱約想起,那時他似乎正要與那群酒肉朋友出去尋歡,這才無暇听他說話。
見兒子啞口無言,祈王妃多少也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她沉下臉瞪向鐘日觀,斥責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該對傲霜下毒!」
「她生性嬌蠻,這些年來沒少欺負過心憐。」鐘日觀避重就輕說道,他之所以會對常傲霜下毒,真正想對付的人是鐘日章。
他暗中唆使常傲霜的貼身婢女去求鐘日章見常傲霜一面,再讓那婢女暗地里在他的茶水里下藥迷昏他,將他留在布滿毒香的房里,令他和常傲霜嗅聞那毒香,使兩人發狂。
待兩人發狂後,會鬧出什麼事來,他雖無法預知,但不管發生何事,都是他所樂見,只要能給這個二哥添堵,他就覺得快活。
他恨他當初既然橫刀奪愛,就該好好憐惜心憐,可他卻在納她為小妾之後,沒多久就冷落了她,尤其在常傲霜進門之後,還放任常傲霜欺辱心憐。
在他進來後,便沒再出聲的梁宛兒,忽然啟口問︰「三叔,當初對我下毒之人,是你吧?」
鐘日觀看向她,靜默須臾,才頷首,「沒錯。」
梁宛兒質疑,「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我?」
「我當初的本意只是想嫁禍常傲霜,並沒有料想到那毒香如此歹毒,令你差點死去。」望著她,鐘日觀臉上流露出些微的歉疚。
最後他望向祈王妃,面無表情的道︰「兩樁下毒之事皆是我所為,母妃想怎麼處置我,我皆無異議,但此事與心憐無關,請您饒了她。」
裴心憐緊緊抓著他的手,向祈王妃乞求道︰「不,這些事全因妾身而起,王妃若要責罰,就請罰妾身一人,妾身願以死抵罪,求您放過三少爺。」
看著眼前這兩人相爭著認罪,求死求活的模樣,祈王妃揉揉眉心,心煩的擺擺手,「把他們都給我帶下去,這事等王爺回來再作定奪。」鐘日觀雖是庶子,但也是王爺的兒子,她不好擅自處分了他。
祈王妃吩咐完便回房歇息,鐘日章夫妻也回了院子,梁宛兒思忖再三,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
「你要我去求父王饒了他們?難道你忘了你中毒那時所遭受的痛苦嗎?」鐘日章不滿的看著梁宛兒。
「我沒忘。」梁宛兒橫他一眼,語氣淡然的接著說︰「不過這一切真要追究起來,全是因你橫刀奪愛而引起的,說起來你才該負起最大的責任,若不是你先種下惡因,也不會結了這惡果。」
先前裴心憐與鐘日觀互為了保護對方,而爭著認罪的事感動了她,她很想成全那兩人,更對這個活生生拆散人家的始作俑者感到不滿。
鐘日章無辜的辯解,「我當初真不知有這種事,心憐進門後也從沒提過。」
「她那種柔弱的性子,只會委屈求全,哪里可能向你提這種事。」說著,梁宛兒突然朝他用力的掐了一下。
「你做什麼掐我?」鐘日章吃痛的揉著被她掐疼的手臂。
「會痛嗎?」她直視著他問。
「我的肉又不是石頭做的,自然會痛。」
她緩下神色,循循善誘,「你看,我掐你你會痛,同樣的,別人受傷也會疼,若是有人讓你受辱,你定會生氣,可若是你讓別人受辱,別人礙于你的身分,也許無法發作,可心里何嘗不怨你?你再想一想,倘若今天換作是你被人橫刀奪愛,你心里作何感想?你怒不怒、恨不恨?」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種話,身為祈王世子,從小他周圍的眾人哪個不是捧著他、讓著他、奉承著他,從沒人敢讓他不痛快,因此,也使得他的性子越來越跋扈,就連他的兩個兄弟與他在一塊時,對待他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得罪他,故他才會與他們不親厚,寧願與那些狐群狗黨廝混,四處去玩樂。
回想起昔日種種,鐘日章沉默著不發一語。
是夜,在祈王回府後,鐘日章去見父王,父子兩人關在書房里說了一番話,沒人知曉他們說了什麼,翌日,鐘日觀與裴心憐悄悄被送走。
「我們恩怨兩清,你可別再記恨我了。」送兩人上馬車時,鐘日章對弟弟這麼說。
鐘日觀看向梁宛兒,明白定是她勸動了兄長,他才會成全他和心憐,他鄭重朝她拱手行了一禮,「多謝嫂子。」接著他才望向兄長,「二哥,你人生最貴重的,不是祈王世子的身分,而是你娶了一位好妻子,望你日後能一心一意待她,莫負了她。」
鐘日章罵了句,「你這臭小子,這事還用得著你來說嗎?快走吧,兩人安頓下來後,再寫封信回來。」
「知道了。」與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兄弟,這是鐘日觀頭一次在兄長身上感受到了手足之情,他舒眉而笑,扶著裴心憐進了馬車。
裴心憐揚起手絹朝梁宛兒揮了揮,嘴角帶笑,眼中含淚,她從不敢奢望,有朝一日還能與心上之人相守終生,尤其在日觀犯下那樣的事之後,她只求能與他同死,絲毫沒有料到,他們竟會得到諒解。
她感激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將這份恩情牢牢謹記在心。
送走兩人,鐘日章與梁宛兒攜手而歸。
她笑睨著他問︰「難得做了一件好事,心情是不是覺得很好?」
「听你說的,好像本世子這輩子僅做了這件好事似的,本世子以前可也救濟了不少窮人。」他看著她霸道的道︰「你瞧,如今本世子身邊只有你一個女子,往後你可要更盡心盡力的服侍本世子,知道嗎?」
梁宛兒愣了愣,才會意過來他話中意思,他這是……不再納妾了?
他親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倒是說話呀,怎麼傻乎乎的直瞅著我?」
她唇畔漾開暖笑,笑盈盈道︰「我從前听人說過兩句詩。」
「哪兩句?」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他默默咀嚼這兩句詩,若有所思的頷首,「這詩很好。」
以往他三心兩意、喜新厭舊,那是因他還沒有遇到真正喜愛之人,此刻他已明白,一旦遇到心愛之人,便只願求能得到那人一心,其它的再不值得去看一眼。
如今他已找到了這樣的人,他正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是很好。」她微笑的仰望天空,此刻天很藍,而他們的人生路還很漫長,可以慢慢而行,途中也許會有許多波折風雨,但那些波折風雨都不是為了來折磨人,而是為了要把人淬煉得更加堅強和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