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江家拿了驗尸的工具,江寧安這才跟著一名捕頭來到外城一處義莊。
「雲庭,這次又要勞煩你了。」大理寺卿歐陽治那張福泰的臉上笑呵呵的,親自出來迎接她,他雖年事已高,頭發都已花白,卻仍精神矍鑠。
「歐陽爺爺客氣了,听說這次發現了兩具尸首。」她拿出一副特制的腸衣手套戴上,這手套是祖母為她所做,她與兄長都有。
祖母自上了年紀後,眼力沒年輕時那麼好,已沒再幫歐陽爺爺驗尸,這些年來,都是由她和兄長來幫歐陽爺爺的忙。
因上次在去秋獵前,她曾幫忙查驗一具尸首,歐陽伯伯原也被她給瞞過去,沒發覺她假冒兄長的事,但因她與兄長驗尸的習慣有些不同,被他瞧出些異狀,私下詢問後,她已將自個兒假扮兄長之事告訴歐陽伯伯。
歐陽治點頭道︰「沒錯,兩天前有幾個采藥的人前來報官,說他們進山采藥時,為了采野生靈芝,在一處山谷下發現這兩具尸首,這行凶者的手段委實太過凶殘,這才請你過來瞧瞧,看能不能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
這些年來,他靠著江家祖孫的幫忙,偵破了不少命案,抓獲真凶。
因當年已過世的老友不想讓他妻子擅長驗尸之事被太多人知曉,故而他每次私下請江家的人前來幫忙時,都只帶著幾個親信隨從過來,這次也一樣,只帶了三名隨從。
江寧安隨他走進義莊,來到一張長形木桌前,兩具尸首已分別從棺木里抬出來,擺在上頭。
她看去一眼,發現那具婦人的尸首肚月復整個被剖開,血淋淋的殘忍景象,令她皺起眉。
她沒多問,神色凝肅的開始從頭到腳仔細查驗婦人的尸首,然後再重點檢查她被剖開的肚月復和被割斷的咽喉,半晌後,她開始述說死者的情況。
「這婦人年紀約二十一、二歲,已身懷六甲,即將臨盆,從尸斑上推測,死亡時間應是在四天前,月復中嬰孩被人剖開肚月復取出,不過致命原因是咽喉這一刀,除此之外,她身上還有大大小小輩計十六處的傷口,多半集中在後背,不過那些傷口應是死後才造成。」
她一邊說,一旁有人提筆將她所說的話記錄下來。
她接著再查驗擺在一旁的那具男尸,驗完尸後,同樣開始描述死者的情況。
「這具男尸年紀約莫二十三、四歲,死亡時間依尸斑推算,應也是在四天前,他背後被砍一刀,除此之外,身上另有大小傷口共計五十八處,但他致命傷應是頭部受到撞擊,導致顱骨塌陷,根據兩人尸身上的情形看來,他們似乎是從高處墜落。」由于致死原因明確,她並未再另外解剖尸身查驗。
「沒錯,發現兩人尸首後,辛捕頭前往陳尸處調查,發現這兩具尸首應是從那山谷上方的山崖上摔落下來。」歐陽治從她的話里听出了一件事來,「你說這男尸的致命傷是因頭部受到撞擊,而女尸除了月復部和頸上的傷口,其余的傷卻是死後才造成,換言之,這男子是先受傷,才摔落山谷而死,而女子卻是在跌落山谷前便已死亡?」
江寧安頷首,「應是如此,不過這婦人尸身上的傷,比男子來得少,再從婦人尸體上傷處分布的情形看來,在墜落時,似乎是有什麼護著她的尸身。」
辛捕頭一直在旁默默看她驗尸,直到這時才出聲道︰「江太醫,當初發現他們兩人的尸首時,這婦人的尸首是被這男人緊緊抱在懷里。」他身量高壯,嗓門也洪亮。
辛捕頭這話頓時解了江寧安的疑惑,「原來如此。」她接著說︰「這男人背後的刀傷與割斷婦人咽喉那刀,凶器似是一樣,應是把長刀,但剖開婦人的凶器應是把刀刃較為薄窄的劍形武器,行凶者至少兩人以上。」
說完,她再走回那婦人的尸首旁,也許是因為從山上墜落的緣故,她月復中的髒器全都凌亂的擠成一團,還有些散露在外頭,檢查完後,她將婦人月復中的髒器一一歸回原位,想替她縫合傷口,日後安葬也好有個全尸。
就在這時,她陡然在婦人月復腔中發現一樣不該出現的異物,她小心取了出來,發現那是一枚斷裂的指甲片。
「那是什麼?」一旁瞧見的歐陽治問。
她取出一條干淨的帕子,將那枚斷裂的指甲片放上去,遞給歐陽治。
「這是枚斷裂的指甲片,我適才檢查過,兩名死者的手指甲都很完整。」也就是說這枚斷裂指甲片的主人另有其人。
歐陽治與辛捕頭看著那枚斷裂的指甲,面露思索之色,「莫非是凶手剖月復取嬰時,不小心折斷在里頭?」雖不知這指甲片是何人所有,但起碼也是一個線索,歐陽治讓辛捕頭小心收起來。
江寧安拿出針線要為婦人的尸首縫補時,抬頭問了句,「歐陽爺爺可查到這對男女的身分?」
歐陽治搖頭,「已派人去查,暫時還沒有消息,不過這樁命案倒讓我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
「這兩年京城附近幾座縣城,發生好幾起懷孕婦人失蹤的案子,她們也個個都是即將臨盆的婦人。」
她詫道︰「莫非您懷疑她們也同這婦人一樣,是遭人剖月復取嬰後,被毀尸滅跡?」
辛捕頭提出一個疑惑,「可為何行凶者不待孩子生下來,卻活剖了孕婦的肚月復,取走嬰孩,這樣一來那嬰孩也活不成,凶手拿走那些嬰尸有何用?」
江寧安想起適才檢查時發現的一件事,雖覺得同命案應是無關,但仍揚聲道︰「婦人月復里的胎盤也不見,應是連同那嬰孩一塊被取走,那胎盤又被稱為紫河車,自古便有人食用這胎盤來養顏延壽。」
辛捕頭驚訝道︰「難道有人為食用這胎盤,竟殘忍活剖孕婦?」
江寧安搖頭表示,「無須如此,只須等孩子生下來,那胎盤便也會隨之剝落。」
見歐陽治與辛捕頭在討論著案情,查案的事她幫不上忙,便專心為那婦人縫合肚月復。
她猜測這對男女應是夫婦,兩人不幸遭遇凶手,敵不過,丈夫臨死前拚著最後一口氣,抱著妻子的尸首逃走,最後卻不慎跌落山谷,雙雙殞命。
她為他們遭逢的厄運嘆息,沒能幫上他們什麼,她只能為這婦人縫合尸首,讓她能保有完整的尸體,與丈夫一塊下葬。
做完這些,已沒她的事,江寧安便告辭返回王府。
此時羅東麟已回來,等在她屋里,見到她進來,神色不豫的質問︰「你上哪去了?」
「我去幫歐陽爺爺查驗尸首。」她老實道。
「本王不是讓你這陣子不要出府。」出宮回來後竟不見她,他心頭莫名一慌,召來張公公詢問,才得知大理寺請她去協助調查一樁命案。
「歐陽爺爺也是沒辦法,才來找我幫忙,你不知道那兩具尸首有多慘,那已快臨盆的孕婦,被人活生生開膛剖月復,把她的孩子給取走……」江寧安將事情簡單的說了下,末了蹙眉道︰「真不知是誰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來。」
羅東麟警告她,「以後這種事你少管。」
「我只是略盡棉薄之力,若是能因此找到凶手,也能告慰死者在天之靈。」見他滿臉不悅,似是有些嫌棄,她明白一般人對死者的事多少有些避忌,遂道︰「王爺若擔心我踫了尸首不干淨,那我回去好了,經過這些日子調理,王爺的身子也健朗許多……」
「誰說你可以走!」听她要離開,他惱怒的拽住她的手腕。
「可王爺不是忌諱我踫了死人?」
「本王天不怕地不怕,哪會忌諱這種事。」他不過是舍不得她去踫觸那些血腥的尸首,「本王身子還沒好,不準你走!」他霸道的命令。
「皇上不是要給王爺指婚,我還是——」她話還沒說完,便被他打斷。
「你這是在吃味?」他惱怒的神情登時轉為愉悅,「你放心,父皇已打消讓本王納朱映珍為妃的旨意,你只管安心留在王府里,等著當本王的王妃就好。」
見他說得這般信誓旦旦,她不得不提醒他,「王爺,我的出身比不上朱小姐,也比不得韋姑娘,皇上不會答應您納我為妃。」
「原來你是在擔心配不上本王。」他將她摟進懷里,滿臉自信笑道︰「雖然你爹只是個五品的院使,但縱使你只是個婢女,本王想納你為妃,也沒人可以阻止。」
「可是皇上那邊……」即使他這麼說,仍無法消弭她心中的憂慮。
「父皇那里不成問題,這事日後你便會知道。」至于他是使了什麼手段,實在無須讓她知曉。佳人在懷,他忍不住一時情動,也顧不得她臉上那些礙眼的胡子,俯下臉攫住她的唇瓣。
她驚愕的瞠大眼,她這滿臉的胡子他也吻得下嘴,但接著她便被他那熾烈的吻給吻得無暇再胡思亂想。
他好像把她當成什麼珍饈似的,將她的嘴里里外外都仔細的品嘗著,兩人的氣息與津液交纏在一塊,分不清彼此。
最後他含住她的粉舌,來來回回的吮吸著,把她吮得都快喘不過氣,她臉孔羞得臊紅,耳邊听見自個兒的胸口傳來咚咚咚的心跳聲,那飛快鼓動著的心房,仿佛要沖破了胸膛跳出來。
最後她因生理需求委實要承受不住,不得不推開他。
他清俊的臉龐也染著紅暈,氣息喘促,意猶未盡的盯著她那被他吻得水潤嫣紅的唇瓣,她的滋味甘甜得叫他舍不得放開,須臾,他捧住她的臉,又要再吻上去。
她連忙抬手推開他的臉,「王爺,夠了。」她一口氣都還沒喘過來。
「不夠。」他毫不饜足,恨不得將她一口吞進月復中。
情急之下,她只好說道︰「可、可我尿急!」
他眯起眼瞪她。
她一臉著急道︰「真的,再不去我就要尿出來了。」
最後,他黑著臉放人離開。
她趕緊匆匆跑向茅廁。
將體內多余的水液釋放後,江寧安來到水井邊,舀水把手洗淨,想起適才的吻,她又羞又甜,她不知該不該相信他說的那些話,可她想以他那性子,他定不屑為這種事騙她。
那麼就是真的了,他是真心想娶她為妃。
她不知他究竟看上了她哪點,或許就如同她也不知道自個兒為何會就這麼把他給惦在了心上一樣,那感情不知從何而起,不知從何而生,當發覺時,它已纏繞在心口上。
可他是寶賢王,諸親王之首,日後定不會只有她這麼一個妻子,思及往後也許得要與其他女子共事一夫,一抹郁色染上了眉間。
江家男子素來一夫一妻,她打小便也認為自個兒日後所嫁的丈夫,也只能有她一個妻子……但他能為她做到嗎?
等了數日,還等不到皇上賜婚的聖旨,雅妃娘娘覺得不對勁,忍不住親自前來太皓閣,她送上親手熬煮的甜羹,又噓寒問暖一番,這才道出來意。
听她打探老七的婚事,啟元帝瞟她一眼,輕描淡寫的開口,「朕讓欽天監合了兩人的八字,映珍的八字與東麟相克,朕再給映珍指別的人吧。」
听聞這婚事沒了,雅妃還來不及說什麼,便又听啟元帝道︰「對了,東全年紀也不小了,朕打算放他出去歷練歷練。」
留老八在京里,難免會讓老七有念想,因此他打算先讓老八暫時離開京城,也好斷了老七的念想,待老七息了對老八的心思後,再讓他返京。
雖然他也疼愛老八,心中也明白這事不是他的錯,可東麟是他最為寵愛的皇兒,遠不是東全能比得上,為了讓東麟斷念,不得不暫時委屈老八。
「皇上打算讓東全去哪兒歷練?」听見兒子要被放出京去,雅妃驚訝的追問,顧不得再管老七的婚事。
「近年來西南的蠻族不太安分,常越境侵犯我百姓,朕打算派他去巡察西南防務,順便代朕犒賞駐守西南的虎威軍。」
「可西南乃蠻荒之地……」雅妃舍不得兒子離開這麼遠,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啟元帝抬手打斷。
「你莫要舍不得兒子,兒子大了,讓他出去歷練歷練,對他總是好的,整日待在京城里能有什麼出息。」說完這事,他擺擺手道︰「沒別的事就下去吧。」表明這事他已決定,無可更改。
回到雙福宮,雅妃勃然大怒。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皇上先前明明答應本宮,要將映珍指給老七為妃,而現下他卻拿兩人八字相克為由回了這事,還要把東全調去西南!」
「皇上不是說這是為了讓八皇子去歷練歷練。」適才隨侍在雅妃身邊的一名心月復宮女說道。
雅妃那張絕艷的面容滿臉怒色,「明面上是這麼說,可暗地里分明就是將他眨去那里,西南偏地都是崇山峻嶺,瘴癘也多,這萬一東全染了癘疾可怎麼辦!」
「皇上最寵的雖是七皇子,可他素來也疼愛八皇子啊,為何忽然這麼做?」另一名宮女疑惑的問。
掐著手里的絲絹,雅妃思索須臾,恨聲道︰「定是老七,他不願意娶映珍為妃,因此八成在皇上跟前說了東全什麼不是,才讓皇上將他給眨去西南。」
她在心里把羅東麟給恨上了,他既然不願與她朱家結成親家,那麼就只能成為冤家了,這仇她記下了。
同一時間,朱府。
朱承權震怒的喝斥站在他跟前的一男一女。
「你們倆是怎麼辦事的,為何沒把尸體給毀尸滅跡,竟讓人給發現了!」
他年約五十左右,身量矮胖。朱家原已家道中落,但自二十多年前雅妃以秀女的身分進宮,被皇上寵幸後,先封為昭儀,產下八皇子後,被晉為嬪,數年前再被冊封為雅妃,多年來聖寵不斷,朱家也因此再重振起來。
而朱家除了雅妃,三年前有人在見過朱映珍後,驚為天人,稱她為京城第一美人,進一步使得朱家聲名大噪。
兩人急忙向主子解釋事情的經過。
「……後來當咱們沿著血跡追至崖邊時,發現他們摔進山谷里,那山谷極深,他們必死無疑,當時附近有人過來,屬下等為免被人發現,這才不得不匆匆離開。」
這一男一女乃兄妹,妹妹李瑤約莫二十左右,身量頗高,一張瘦長的臉上長了些麻子,兄長李彬約莫二十五、六歲,面容與妹妹有三分相似,都長了張馬臉,身量比妹妹略高半顆頭。
兩人都是他的心月復,听完他們解釋,朱承權也不好再怪罪他們,臉色陰沉道︰「如今尸體被發現,一次出了兩條人命,已驚動大理寺,這樁案子已由大理寺接手查辦。那歐陽治自打接任大理寺卿以來,屢屢破獲不少奇案,他現下正在調查這樁案子,你們下次再下手時,給我當心點。」
「老爺,這風頭上不暫時先收手嗎?」李瑤詫問。
「我何嘗不想收手,可雅妃娘娘說,這以後送進宮里的紫血燕,要從一月兩次改成三次。」他們朱家如今還要仰仗雅妃的庇蔭,對雅妃的要求,他哪里敢不照辦。
「可如今風頭上,咱們再動手萬一……」李瑤有些顧慮。
「所以讓你們行事謹慎點。」看著兩名手下,為了讓他們盡心賣命,朱承權再賞了個好處,「這樣吧,往後你們取一個,便賞你們三十兩銀子。」三十兩銀子足夠喂飽一個四口之家五、六年,但那對于朱家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錢,這些年來他仰仗妹妹雅妃的名頭,在外斂了不少錢財,沒把這區區小錢看在眼里。
聞言,李彬即刻貪婪的應承下來,「多謝老爺,咱們兄妹倆定會盡心為老爺辦事。」他們兄妹原只是朱家的護院,兩年多前才開始額外替朱承權辦事,先前每辦成一件,朱承權便賞他們二十兩銀子,現下多了十兩,令他很滿意。
起身時,不經意瞥見這段時日天天枕著睡的那枚青竹睡枕,羅東麟陡然間思及一件事,臉色頓時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