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子丹從夢境里醒來,緩緩張開眼。
彼青漪見到他終于清醒,欣喜得眼淚直流,她一直忍到現在才敢放任自己哭出來。
「你終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嚇死了!」
他睇看她須臾,抬手抹去她臉上的淚,又疲憊的再度闔上眼,他的心神仍陷在那場夢境里。
思及親生母親被太後張氏命人活生生絞死的事,一股怨憤充滿了他的胸口,他握緊掌頭,抑住暴戾得想殺人的情緒。
彼青漪握著他的手,被他狠狠一掐,痛得低呼出聲,「啊!」
郁子丹這才發覺兩人的手交握在一塊,急忙松開手,睜開眼看向她。
彼青漪滿臉心疼的再握住他的手,「你是不是很疼?沒關系,你要是忍不住可以掐我的手。」她只希望這樣能多少替他分擔一些疼痛。
她關心擔憂的眼神,仿佛一股暖泉注入他的心間,讓他充滿了戾氣的心頭暖了幾分,他將心思從那夢境中抽離,暫且不再去想。
「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都傷成這樣了還叫沒事?」她抽噎著道,「在我面前你不用逞強,要是痛就叫出來,這樣會舒服一點。」
「這點傷對本王來說真不算什麼,本王還曾受過更重的傷……」他話還未說完,就被她生氣的打斷。
「這樣都不算什麼,那要怎樣才算重?是缺了一條胳臂、少了條腿嗎?你知不知道你全身上下有多少傷,我連想替你擦血抹藥都無從下手!你知不知道在你說要娶我之後,你的性命就不只是你一個人所有,我也擁有一半!你知不知道你傷成這樣我有多麼難過!那時我讓你別管我,你為什麼不走,弄成這樣,害得我嚇得魂魄都快飛走了!」
彼青漪很氣惱他這麼不在乎自己的身子,一股腦的把先前備受驚嚇的心情全都發泄出來,哭著吼他。
郁子丹在她說完後,抬手輕撫著她哭得淚漣漣的臉,她那一連串的「你知不知道」,令他眼里那抹寒戾之色全都消融了,「讓你嚇著了,對不住,本王保證以後不會了。」
她小心翼翼的俯摟著他的頸子,吸了吸鼻子,「以後要是我再叫你走,你一定要听我的話。」
他輕摟著她的背,肅聲正色答道,「這件事本王不能听你的,要本王遇上危險時棄妻而逃,這種事本王做不出來。」
兩人都還未成親,他就擅自把她定位在妻子上,顧青漪心中又甜又喜。
他反問︰「你在遇上危險時,會棄本王而去嗎?」
她毫不猶豫的答道,「不會。」因為若真遇上危險,連他都解決不了,那麼她八成也沒能力,所以不如就抱著一塊死吧。
聞言,他深深的凝視著她,抬手按住她的後腦杓,低頭吮住她的唇瓣,在這一刻兩人締結下了生死不棄的盟約。
他的胸口火熱得發燙,蕩開了一抹濃烈的情愫,深濃得仿佛他已渴求了她好幾世,終于在這一世達成與她相守的心願。
彼青漪胸口也仿佛有股一直被鎖在心底深處的愛戀,此時此刻被解開了鎖,那洶涌的愛意傾瀉而出,瞬間布滿心湖。
她像只孤單許久的孤雁,好不容易尋到了自己的另一半,整個人、整個魂魄終于有了完整的感覺。
在這頃刻之間,她明白了自己為何會來到這里,不是她欠了他,也不是他欠了她,而是為了圓滿兩人前世的遺憾。
正巧走進來的仇景仁與那名收留他們的婦人見此情狀,相視一笑,悄悄再退了出去,沒有打擾房里的兩人。
來到外頭,仇景仁撫著下顎笑道︰「看來王爺他們這也算是患難見真情了。」經過這次的事,想必兩人的感情會更加深厚。
熬人也微微一笑,輕輕點頭。
仇景仁接著向她道謝,「對了,還未多謝嫂子帶王爺回來療傷。」他才剛尋來,一開始他很為自己失算以至于令王爺深陷危境而自責,但方才見他們兩人如此親密,心頭的愧疚也消減了幾分。
「這是民婦該做的,王爺當初為民婦申冤,報了民婦相公和孩兒的仇,有恩于民婦,能為王爺盡點心意是民婦求之不得的事。」
這婦人就是當初郁子丹曾審過的滅門血案中,唯一幸存的被害人李尤氏。
原本在大仇得報之後,她想跟著丈夫孩子一塊去了,幸虧仇景仁見她似是有尋死之意遂命人暗中跟著她,因此阻止了她尋短。
後來她離開皇城來到這處村落居住,靠著采摘藥草維生,這才因緣際會救了郁子丹他們。
這時,趙總管與帶來的大夫跟著領路的村民也匆匆趕了過來。
這下仇景仁不得不領著大夫進去打擾正在互訴情衷的小倆口。
大夫為郁子丹診治後,說道,「王爺身上的傷雖多,所幸都未傷及要害,將養一段時日便能復原。這也多虧了這位小娘子用藥草及時止住了王爺的血,才沒讓王爺因失血過多傷了根本。」
郁子丹看向那婦人,這才認出了她是李尤氏,輕輕向她頷首致謝。
終于放下心的顧青漪,更是感激的握著她的手再三道謝。
此時幾人渾然不知,此刻宮中為了郁子丹的事正鬧得沸沸揚揚。
深夜時分,皇宮大殿燈火通明。
大炎國天子一怒,護衛宮中安全的大內侍衛全被關押起來,宮中安全換由駐守京畿的戍衛軍擔任。
侍衛統領張直平此刻全身被捆綁著,狼狽的跪在大殿上。
「聖上明監,末將絕無擅自調派侍衛前去狙殺寶慶王,定是有人假借末將的名義調派了人前往。」
「你還想狡辯!」郁澤端震怒,親自上前狠踹他一腳,「朕已查明此事是你所指使。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謀殺親王,你張家是想被抄家滅族了是嗎?」
「不,聖上,此事與張家一點關系也沒有!」聞言,他驚恐的磕頭求饒,同時吐露實話,「這事全是大皇子命末將所為,末將也是迫不得已的,聖上饒命。」
听聞幕後主使之人竟是自己的長子,郁澤端一臉震愕,「你說什麼,這事是明全命你做的?!」
「沒錯,是大皇子讓末將調派兩名大內侍衛前往寶慶王府擄走青依姑娘,也是他命末將派人設下陷講誘殺寶慶王,這一切全是他指使末將所為。」為了不拖累張家,張直平不得不將所有的事招供出來。
郁澤端沉怒的命令,「來人,將大皇子給朕綁來。」
他所下的命令是綁來,因此當郁明全被帶到殿上時,身上正是被五花大綁著。早在听聞皇上命人調來京畿戍衛軍,並將宮中所有侍衛全都關押起來時,他已心知肚明事情敗露,正驚惶的想著要怎麼月兌身,可尚未想妥月兌罪的法子,他便被戍衛軍給挪來殿上。
彬在殿前,他尚未開口便被皇上狠狠甩了一巴掌,那巴掌重得令他磕破了嘴角,沁出血絲,他一抬頭,看到同樣被綁到殿前的張直平時,心里一寒,明白張直平定是將自個兒給供了出來。
「你這孽畜!」郁澤端痛斥。
「父皇要打就打、要殺便殺吧。」他一反平素溫文儒雅的神情,倨傲的仰著頭。
在得知郁子丹為了要迎羅青依為妃而觸怒太後,恰巧又逢國師坐化,此時父皇定然為國師之死而傷神,無暇顧及其他,他覺得這就是上天賜給他的絕佳時機。
他盤算著若事情成了,父皇八成會認為這事是太後所指使,因為太後一向對郁子丹有成見,且兩人又剛因選妃之事而僵持不下。
為此他特地找上了太後的親佷兒張直平,許以重金利誘他,兩人聯手一起設下毒計要狙殺郁子丹。
沒想到張直平這麼沒用,派去的大內高手連郁子丹都收拾不了,還讓事情敗露並將他給供出來。
兒子的話令郁澤端火上加油,「你當朕不敢殺你嗎?」
「兒臣從未妄想能有這般恩寵,因為父皇將所有的恩寵都給了皇叔,若是此時犯事的人是皇叔,您定會饒恕他吧。」他一臉不平的說出心中積累多年的不滿。
郁澤端厲斥,「你還想同他比!當他在戰場上為大炎國拚殺時,你在做什麼?你在府里頭抱著嬌妻美妾尋歡作樂;在他為擊退異族而身受重傷時,你在皇城里擺席設宴款待朝臣、攏絡他們,你說你有什麼可以同他相比的?多年來是他鎮守邊關,屢屢擊退來犯的異族,才保住大炎國江山,他有功于社稷、有功于朝廷,而你做了什麼?指使張直平設下陷阱狙殺他!你這畜牲,朕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他痛心疾首的大罵。
這些年兒子所作所為他都知曉,但因兒子未犯下大過,因此也睜只眼閉只眼,可沒有想到明全竟會如此容不下子丹,欲置他于死地。
郁明全滿臉憤懣不服,「父皇,在您眼中皇叔是百般好,兒臣是樣樣壞,可兒臣才是您的親生兒子,不是皇叔,為什麼您就是偏寵他?甚至連大炎國的皇位都要傳給他!」他憤恨的質問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
听他竟說出這件連太後都不知道的秘密,郁澤端驚愕的反問,「你是如何知道朕要傳位給他?」此密詔是他召大學士文濤所密立,除他與文濤,應無第三人知曉,除非文濤泄了密。
「兒臣得知文大人好酒,幾年前得了一壇好酒曾特地送去給他,他見了那壇陳年老酒很高興,遂拉著兒臣當場飲了起來,後來他不勝酒力醉了,無意間將這事告訴了兒臣。」郁明全說完,接著怨恨的道,「兒臣不明白為什麼您寧可將皇位傳給皇叔,也不傳給自個兒的皇子?」
知道父皇很看重文大人,因此他刻意結交,知文大人好酒,他時常尋些好酒送去文府,豈料意外從他那里得知這個秘密,文大人酒醒之後全然忘了自個兒曾說過的話,他卻從此恨上了郁子丹。
聞知竟是文濤酒後泄密,郁澤端又驚又怒,他霎時明白就是這件事埋下禍端,使得郁明全對郁子丹嫉恨于心,欲除之而後快。
他接著再想起一件事,質問郁明全,「之前子丹擊潰敵軍準備返回營寨時遇刺,此事是否也是你命人所為?」
「沒錯,是兒臣命人去刺殺他。」郁明全坦承不諱,既然事情都已敗露,認一罪或是認兩罪已無差別。
「你真是讓朕太失望了!」郁澤端沉痛的閉了閉眼,痛心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郁明全忿忿的反駁,「父皇,兒臣何嘗不失望,兒臣才是您的兒子,可您寧可將皇位傳給旁人也不給自個兒的皇子,哪怕是傳給其他幾個皇弟,兒臣也不會這般怨恨!」
郁澤端沒有想到那道密詔竟會帶來這樣的後患,令兒子如此耿耿于懷,鑄下大錯,他沉聲道,「你可知道朕為何要將皇位傳給他嗎?因為朕沒欠你什麼,可朕卻虧欠了他許多,而且也只有他才能保大炎國國祚綿延。」說到這里,他恍然之間領悟到了國師另一句話的意思。
他喃喃說道︰「日月當空不就是個明嗎?原來國師說會令大炎破國的人是你,他果真沒有說錯,要是真讓你當上了大炎國的皇帝,依你這品性,只怕大炎國不久就會招致滅亡。」
看著跪在面前那滿臉憤恨的兒子,他已不再慍怒,而是徹底的死了心,郁澤端擺了擺手,命令道,「將他們兩人打入天牢。」
郁子丹與顧青漪經過,夜休養,翌日便回到寶慶王府。
由于背後也有箭傷,因此郁子丹側臥在床榻上看著顧青漪替他換藥,雖然她的手法很笨拙,往往會不慎扯動他的傷口,但他就是不願讓侍婢為他換藥,注視著她那小心翼翼又專注的神情,他心里有股前所未有的滿足。
好不容易敷好藥,再包扎起來,顧青漪一抬頭便迎上郁子丹的眼神,他的眼里此刻透著幾分柔色,嘴角也微微彎起。
她輕吁一口氣,與他相視而笑,「我粗手粗腳的,有弄痛你嗎?」
「沒有。」那點痛對他來說就像被蚊子叮似的,不算什麼。
她在床榻旁坐下,握著他的手與他十指交纏,「你要快點好起來,我等不及想嫁給你了。」她想要明正言順的留在他身邊、守在他身邊。
他喉中逸出笑聲,「沖著你這句話,本王定會很快康復。」
「子丹,什麼事這麼高興?」過來探望他的郁澤端走進寢房時正巧听見他的笑聲,不禁訝異的出聲詢問。子丹的性子一向冷峻,他都不記得上次見子丹這麼笑是在何年何月了。
見到他,郁子丹帶笑的嘴角瞬間凝固,臉上露出一抹復雜的表情,扶著顧青漪的手下了床榻,朝他行禮。
「臣弟拜見皇兄。」
「奴婢拜見皇上。」顧青漪也隨後行禮。
「子丹快起來,你有傷在身無須多禮。」郁澤端快步來到床榻旁,扶他躺回床上。
他昨夜已听派去的人回來稟告過,他的傷勢並無性命之危,只要好好調養,約莫兩三個月就能完全痊愈,但此刻看見郁子丹赤果的上身和手臂上纏著層層的白布,不用詢問也能知曉當時的情況有多凶險。
「多謝皇兄。」郁子丹躺回床榻,垂眸斂目。此時他不知該以何種身分來面對他,尤其皇兄這兩個字現下叫起來格外刺耳。以前年幼不解世事,但如今他已不是當年那無知的孩童,他稍一推測便明白自個兒的母妃是因何而死。
隱隱察覺到他的神態有些異常,郁澤端以為是因郁子丹身上帶傷的緣故,並未多想,說道,「子丹,朕已調查清楚是何人欲加害于你。」
「是何人?」聞言,他抬起眼。
「這事是明全指使張直平所為,朕已將兩人打入天牢。」
「是他?!」郁子丹有些意外,但再細想便又不覺得詫異了。這些年來郁明全表面上親近他,但暗地里沒少對他使絆子,只是他不明白郁明全為何如此嫉恨他,甚至設下毒計來誘殺他。
「這件事朕會給你一個交代。」太後與皇後為了明全的事先後來找他求情,可明全三番兩次想謀殺子丹,罪行重大,自己委實找不到理由饒了他,更何況國師還留下那樣的偈語,為了大炎國,更是留他不得。
可不論怎麼說,他總是自己的親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明全犯下這樣的錯,他也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