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侍郎王一下朝回府,便臉色鐵青地直沖後院來,半路上還隨手抓了支竹帚,一見到伏在千嬌百媚貴氣逼人的夫人膝上嚎啕告狀的王老虎,二話不說就一頓胖揍。
「叫你闖禍!叫你惹事!叫你成天給老子丟人,你要不要干脆拿條繩子勒死你老子算了,你你你……氣死我了!」
王侍郎年近半百白胖如團子,打起兒子來卻有萬夫不當之勇,可惜準頭太差,兼之王老虎太會躲,所以揮舞了半天竹帚也只打中了三下,然光只這三下就足夠王老虎嗷得跟死了爹……咳咳,是被打得多慘似的,惹得護兒子的王夫人急紅了眼,尖叫著命人速速拉住老爺,自己也撲上前去一陣瘋狂抓撓。
「姓王的!你要打壞了我兒,老娘就跟你拼了!」王夫人氣喘吁吁地尖喊。
「夫人你……」王侍郎老臉都漲紅了,氣得險些飆出血來。「你可知這不肖子干了什麼好事?」
「好事?」王夫人冷笑一聲,牢牢擋護住身後哭哭啼啼的王老虎。「不就是看上了一個下賤的戲子嗎?我兒瞧上了他是給他面子,不乖乖從了還敢違抗我兒,看把我兒子委屈成什麼樣兒了,哼,老娘就把話擺這兒了,那風霞光點頭也好,不點頭也罷,今兒我非把他弄進府里來給我兒好好出氣兒不可,那賤子,還當我清河侯府是好吃果子不成?」
「你、你你……」平常唯夫人命是從的王侍郎這下子臉不說透青,而是整個慘白到發黑了,他手指哆嗦著指著自家夫人驕傲昂起的鼻頭,氣得話都說不全。
「我?我怎的?死老鬼,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跟老娘瞪眼了啊?」王夫人囂張地拍掉了他的手。「信不信我回去叫我父侯來好好教訓——」
「荒唐……荒唐……你這潑婦平時在我王家呼風喚雨,愛怎地就怎地,我都忍了,可我不能眼睜睜看王家祖宗基業毀在你們母子手中……從今天起,這府里的中饋就交給萬姨娘,你給我到小佛堂念經祈福去!」王侍郎破天荒咆哮了起來,眼楮氣到都快暴凸了。
王夫人自幼是清河侯爺夫婦的掌中寶,未出閣前就是耀武揚威的小泵子,就連自家嫂嫂都得看她的臉色,出嫁了後更是挾著侯府嫡女千金的優勢壓得王侍郎不只一個頭,又幾時見過王侍郎這副活生生像是要吃了她的凶態?
她沒來由抖了一抖,心下一懼,可向來威風霸道慣了的性子,又哪里是王侍郎幾聲反常暴喝就壓制得?
「好你個王,你竟敢翻了天了——」她凶悍暴怒一瞪眼。
「老子都被彈劾停職待查了,還怕你清河侯府個球?」王侍郎崩潰地大吼一聲,話畢,整個人萎靡不堪地軟倒跌坐在地,嗚嗚嗚地眼淚鼻涕全滾了出來。
十年寒窗苦讀啊……官場上削尖了腦袋踩過了多少人的肩頭,好不容易才爬上了侍郎的位置啊,如今全完了,全給這對敗家母子玩完了……
王夫人身子一顫,不敢置信地尖厲叫了起來。「誰、誰敢彈劾你?難道不怕我父侯弄死他們嗎?」
「岳父大人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王侍郎哭著哭著,忽然嗤笑了起來,也不知是幸災樂禍還是同病相憐。「你兄弟擅自圈地欺男霸女,今日早朝被御史台聯名上告,氣得皇上把龍案都掀了……」
王夫人臉色登時慘敗如灰,兩眼一翻白,立時厥了過去。
「娘啊……」王老虎听得兩股戰戰,嚇得肝膽欲裂。「這這這是撞著什麼災星啦,怎麼、怎麼會這樣?」
「惡妻孽子……家門不幸啊……」王侍郎捶胸頓足,可說什麼都晚了。
京城百姓個個豐衣足食,自然八卦精神旺盛,關于王侍郎府上和清河侯府被御史彈劾,翌日被皇帝怒而罷官降爵,只能灰溜溜夾著尾巴躲回鄉下莊子去一事,在盛漢王朝子民們興高采烈加油添醋中,消息迅速流竄得大街小巷路人皆知。
正準備晚上前往定國侯府演出堂會的風珠衣聞訊張大了嘴巴,一時傻愣了。
「妹妹,如此這般咱們可就安全了。」風霞光清淚漣漣,喜極而泣,青色如翠竹的袖子拭淚,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風流瀲灩柔弱好看。「真真蒼天開眼,後土垂憐啊!」
可風珠衣腦中卻莫名閃過了一個壞壞的、似笑非笑的英俊臉龐,還有他那句前言不搭後語的……天道好還啊!
「難道是他?」她喃喃自語,小臉恍惚,似喜似驚似懷疑。
「妹妹知道是誰出手扳倒清河侯府和王家的?」
風珠衣猛然回過神來,臉蛋心虛地漸漸染紅了。「瞎……哥哥說笑了,像朝廷上這麼高等機密的事兒,阿衣怎麼會知曉呢?」
「那倒是。」風霞光一怔,清容隨即雪霽天晴朗,燦笑若春花。「不管是誰,都是為民除害,做了大大一等好事,真該為他立個長生牌位,日日三炷香好生供拜才是。」
……呃,感覺完顏侯爺听了也不會比較高興。
「噗!」可光想象那個情景,怎麼就那麼讓人想噴笑呢?
「妹妹怎麼了?」
「無事無事。」她彎腰一手抱著肚子,一邊擺手,肩頭卻可疑地抖動——努力憋住。「噗,哈哈……打包打包……」
當天晚上,定國侯府後院猛鬼出籠……啊,不是,是鶯鶯燕燕全員出動了,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美不勝收,興奮鼓噪地搶著佔大風閣前最好的位子。
最好是能緊捱著戲台和侯爺,遠可觀「綺流年」風霞光班主的瀲濡風姿,近可褻玩……咳咳咳,自家高大俊美肉香四溢的侯爺,如此方為上上好吉位。
可憐縱橫戰場和情場多年的定國侯爺還不知道今晚自己精心安排的「小妾合家歡」場面,注定會糊了自己一臉……那個。
他大爺此刻正滿面笑意、顧盼生歡地打量著銅鏡里那一身尊貴王侯正服打扮,烏黑的發束金冠,腰間系著紫玉帶,修長雙腿底下穿著的是雙玄黑滾金邊的皂靴,真真是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跑,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偏偏還有說不出的英姿颯颯,隨便伸出一根小指頭都足以迷倒半城小娘子啊!
「便不信小兒今晚看了本侯能不心動。」他對著銅鏡里的自己笑得合不攏嘴。
在一旁伺候的紅棗看得兩眼發直,頻頻吞口水——主子今兒怎麼笑得這麼傻又這麼……騷呀?
完了完了完了,千萬不能給主子發覺了自己竟看見了他這時的矬樣……
「看不到紅棗看不到紅棗看不到……」紅棗頭低得快鑽進地里去,嘴里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詞。
「小紅棗。」
「欸!」紅棗寒毛直豎,倏地吞了口口水。
「爺今兒個也好看嗎?」完顏猛微側過頭來,俊眉飛揚。
「侯爺不管什麼時候都好看!」忠心耿耿的紅棗抬頭挺胸,大聲回答,「頂頂好看!」
「比之默青衣和計環瑯兩人如何?」他興致勃勃地打趣問。
至于雷敢那個五大三粗的前土匪頭子的「美色」,自然是被高大俊美的完顏侯爺自動無視了。
「侯爺最頂頂好看!」
「有賞!」樂得完顏侯爺嘴角都咧到耳邊了,「老懷堪慰」地拍了拍紅棗的腦袋瓜,而後笑咪咪地一搖三晃走出寢堂。
花前月下,香氣清浮,絲竹悅耳……嗯,端的是好一場風花雪月富貴夜宴。
完顏猛一踏入露天而築的大風閣剎那,眾人下意識屏住了呼息,目光痴痴然、灼灼然地緊緊跟隨著那個定國侯府的天,他們心目中的神只……
戲台上的風珠衣和另外兩名著絳紗長袍、發髻別著黃金發飾垂絲縷的女謳者一前二後,面前各自放著琴、瑟、箏,只待宴起,戲開場。
眾人痴迷地看著完顏猛,完顏猛則是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台上那個嬌小妖嬈的小兒。
清艷艷如臨江仙,嬌燦燦若榴花妖,眉眼入畫,朱唇似櫻,偏偏眸光流轉間,又有一絲掩映不住的狡獪慧黠,熠熠如星光。
小兒……
他左胸膛處涌起一陣紊亂陌生的怦然,只覺心慌得厲害,嘴唇異樣地發干,喉頭卻似燃燒著團火焰,叫人不得安生。
安管家見自家侯爺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對四周熱情撲上來的姬妾們視而不見,就連平時最得他歡心的汝姬、窈姬、媚姬羞澀答答在他面前福身行儀,依然白搭。
台上的風珠衣見「眾星拱月」的這一幕,似笑非笑地暗嗤了一聲,心中也不知是嘲諷還是有別的什麼。
不過,這定國侯爺還真是艷福不淺哪,嬌姬美妾,個個如花似玉、我見猶憐的。
話說回來,見這番「壯觀」的景致,倒也勾起了風珠衣滿滿的興致來——哎呀呀,這倒是個觀摩的好機會呢,以後等她攢夠了身家後,搜羅的面首也要同定國侯爺家的一樣豐富喲!
——看看,左邊的那個柔若無骨、眉目飄逸,只要把窈窕縴弱的身形再往上抽長那麼高一些,不正是個清逸迷人好推倒的小倌兒嗎?
——還有還有,右邊倒數第三位那面貌艷,高礦豐美的,只要胸口再平那麼一點點,眉毛再濃上那麼一咪咪,恰恰就是個濃眉艷容好調戲的美兒郎!
風珠衣越想越有戲,不由得眉開眼笑了起來。
台下的完顏猛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上了正座,一抬眼就看見「他的小兒」樂得正歡,只差沒有咯咯笑出聲了。
他原本愉悅的俊美臉龐立時沉了下來,伴隨著的是一絲不解和滿滿的不是滋味。
這小兒,見他身邊美人簇擁如雲,難道就沒有那麼一星半點的醋意嗎?模不透現下是什麼狀況,可完顏侯爺哪里肯承認自己這第一仗就被不明不白地摧折了?
他揚起了慣常的風騷迷人笑容,慵懶地一揚袖——
「開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