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吟詩來作對 第7章(1)

其在近也,若神龍辨鱗翼將舉,其既遠也,若彼雲緣漢見織女。

立若碧山亭亭豎,動若翡翠奮其羽。眾色燎照,視之無主。

面若明月,輝似朝日。色若蓮葩,肌如凝蜜。

蔡干。《協初賦》

卓三娘把臉埋在他寬闊強壯的胸膛里,所有的憤怒驚慌恐懼無措冰消瓦解,忽然有種落淚的沖動。

是,她有阿敢,她什麼都不害怕了。

「你們……你們……」趙硯嘴唇顫抖,大受打擊。「三娘,難道你當真寧可和這樣粗魯野蠻的男子為伍,也不願接受阿硯哥哥想彌補你的心意嗎?」

「傻鳥,信不信老子一拳叫你骨斷筋折?」雷敢冷眸如電,殺氣一閃。

「大郎君別沖動啊……」

「姑爺,姑爺,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快回去跟老爺稟報,讓老爺好好懲戒這對狗男女!」

趙硯彷佛魂不附體的望著被那高大男人緊擁在懷里的小女人,他記憶中慧黠可愛的三娘妹妹,她怎麼能如此待他?

卓三娘自雷敢懷里抬起頭,望向他的目光冰冷而疏離,正要開口說什麼,雷敢安撫地模了模她的頭,對著趙硯一記冷笑。

「趙硯,你岳父大人司馬白沒有教過你,京師重地天子腳下,不是你們慶城那小地方,要你縮頭耷耳做人嗎?」

趙硯飽讀詩書,文質彬彬,素來為郡守岳父看重,又哪里听過這樣刺耳的話語,瞬間骨子里文人的驕傲高高上揚,臉也漲紅了。

「天下是非只在一個理字,任憑你是哪家權貴哪位大人,都不能強佔人妻!」趙硯慷慨激昂地指責。

「胡說八道!」卓三娘背脊一僵,憤然抬頭。

雷敢則是目瞪口呆。

娘的,他做了大半輩子的土匪頭子,還沒遇過比面前這王八蛋還要強盜的人,還念什麼聖賢書踐什麼狗屁文咧,黑的都能掰成白的,白地都能糊成黑的,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了?

向來拳頭快于腦子的關北侯雷敢想也不想,當場痛快地教導了趙硯什麼叫做「拳頭才是硬道理」!

一拳下去,世界安靜了。

「咳咳咳……」趙硯狼狽淒慘的跌坐在地,滿面劇痛,猛咳地咯出了一口血和牙來。

「爽!」雷敢大笑。

卓三娘見趙硯鼻青臉腫慘不堪言的模樣,心里掠過一絲感傷,可更多的是說不出的暢快感。

好像,她自己老早也想對他揍上這麼一拳了。

「你們在干什麼?」一個疑惑又驚怒的嗓音自門口響起。「又是你?你,你怎麼能在我書鋪里打人呢?有辱斯文!欺人太甚!」

卓三娘像觸著電般迅速退出雷敢的懷抱,雷敢則是瞬間自威風凜凜的山大王變成了低聲細氣的小白兔,恭敬地開口。

「卓伯父,您回來啦。」

手提著敬香籃的清俊中年文士大叔沒瞧清楚被打倒在地的是誰,卻清楚看見打人的就是連續「騷擾」了他和女兒多日的莽漢子,尤其又是在他最尊敬最摯愛最崇拜的「眾書」前,簡直……簡直是玷污、血染了他心中最最清淨高華的聖地啊!

氣昏頭之下,卓老爹忍不住沖上前,指著雷敢的鼻頭道「你到底還要糾纏我們多久?不敬聖賢經綸,便是不仁不賢之輩,我這地兒不歡迎你這種粗魯不文、不知所謂之人,你,給老夫出去!」

雷敢幾時被人這樣劈頭蓋耳毫不留情的攆過?

可是他縱有再多的憤慨和不是滋味,在見到卓三娘憂慮心疼又為難的眼神時,也不得不全數吞下,心虛氣短地吶吶解釋「伯父,那個,我打人是有原因的……」

「不論是什麼原因,打人就是不對!」卓老爹直著脖子氣呼呼地道。

這下卓三娘也听不下去了,她尤其見不得好好兒一個頂天立地快意恩仇的阿敢被自家爹爹教訓得頭都抬不起來,清秀小臉也黑了。

「爹爹,您先瞧明白阿敢打的是誰再說吧。」她下意識地護在雷敢身前。

卓老爹一愣。

外頭的鄰里早不敢再看熱鬧,紛紛扶著腰酸背疼的身子遠遠躲開了,趙家的家人子也被他揍怕了,兩股戰戰地躲在牆角假裝是背景。

于是大堂之中最明顯的便是一身青色文雅的書生袍,卻面容紅腫淒慘落魄的趙硯。

「世伯……」趙硯看見終于有個「自己人」來主持公道了,又是昔日對自己愛護有加的前準岳父,越發心酸上來,哽咽地道「多年不見,世伯別來無恙否?身子……可還好?」

卓老爹睜大了眼,臉霎時氣白了。「你——好呀,你居然還敢來?你也一樣給我出去!我卓家不接待你這種背盟棄義無恥無信的貉子!」

「為什麼你爹罵他比罵我短?」一旁的雷敢有點吃味了,壓低嗓音嘀咕。

若不是此刻局面復雜而緊張,卓三娘險些笑出來。

唉……所以教她如何不喜歡這個傻大個兒呀?

這世上,也唯有他能逗她笑,惹她又氣又急又滿心歡喜蕩漾難禁了。

「我爹可罵他貉子。」她也壓低聲音回答,見他果然一臉茫然,不禁抿唇兒笑了,小聲道,「一丘之貉的貉,爹爹說他不是人!」

雷敢恍然大悟,這下高興了。「岳父大人好歹還罵我是個人呢,哈哈哈哈。」

而這頭,趙硯面如死灰,淚光瀅窪,抖著唇望著滿眼憤怒的卓老爹,喃喃道「世伯,竟連您也……是啊,縱然當年我在父母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懇求父母別退親,可父母之命不允,媒妁之言不從,我……我便是豁出了這條性命,可恨卻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如今,如今哪里還有顏面要您原諒我?」

卓老爹看著這個自己曾經疼若半子的文弱年輕人,眼眶不由一熱,心頭翻涌的盡是往日在慶城,趙卓兩家結下女圭女圭親後,這少年郎日日到自家府中請示學問,在自己面前伏案練字、勤學詩書禮義的情景。

轉眼幾年後,趙家攀上了郡守,強行退親,他卓家不過是沒落了的書香世家,又如何敵得過猶如慶城土皇帝的郡守府勢力?

含怒忍痛退親的隔日,也是這少年跪在他面前哭得像個三歲女圭女圭……

一切都是命啊!

回首前塵,悲喜酸苦于腦中翻騰了一遍,最終卓老爹還是長長嘆了一口氣,彎下腰將趙硯扶了起來。

這也是個好孩子,卻是太過懦弱,只能有緣無分,徒呼荷荷。

「罷了。」卓老爹自個兒是讀書人,又怎能不憐惜同樣手無縛雞之力,只能任由命運捉弄的可憐人呢?

雷敢臉上得意的笑容還沒退,下巴已經差點掉了下來。

岳父大人這是在干干干什麼呀?

卓三娘的臉色也微微變了,眼神冷冽了起來——爹爹這是又犯傻心軟了。「多謝世伯。」趙硯忍著淚水起身,感動得眼都紅了。「世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和三娘妹妹淪落至此,更是我造下的孽,我會彌補,我一定會好好彌補的!」

「放屁!」雷敢已經听不下去了,胸口熊熊燃燒著也不知是「吃醋」還是憤慨,抑或是對「岳父大人」的恨鐵不成鋼,氣勢洶洶地上前一步,嚇得趙硯和卓老爹不約而同向後一退。「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說上幾句話,撒兩滴狗尿,就想把所有的事情抹個干干淨淨不成?」

「這位好漢,你為什麼總和晚生過不去?」趙硯也不知是呆還是不怕死,梗著聲,氣苦地叫道「此事從頭至尾都是我們自家人的糾葛,若是今日誤會能解清,三娘才能過上好日子,你,你怎麼就愛這般胡攪蠻纏呢?」

「傻鳥!你信不信老子立刻殺了你?」雷敢听得火冒三丈,眸中殺氣大盛。

他堂堂手握重兵的關北侯,別說弄死個背信棄義的酸書生就跟捻死只螞蟻一樣容易,就是當場斬殺了個當朝一品大員,老皇帝也不會對他皺一皺眉頭,說個不字!

若不是怕未來岳父對自己印象更差,若不是不想粉團兒心中有陰影,他早就撩起袖子大干一場,別說這混蛋傻鳥,就是慶城郡守全族勢力也只有被滅個精光的份!

「你不得在此放肆!」卓老爹頸項一寒,卻怒由心上起,大聲斥道。

自古文武相輕,秀才遇到兵更是怎麼講也講不清,更何況此刻在卓老爹眼里,一個是高大剽悍殺氣騰騰還覬覦自家女兒,並口口聲聲打殺人的莽漢子,一個則是雖然退親背信大不該,卻哀哀悔愧自責盼求原諒的文弱讀書人,心中這桿子秤幾乎是毫不考慮就歪向了趙硯這頭了。

雷敢瞠目結舌地望著卓老爹,心口狠狠一痛,英氣勃勃的臉上掠過一抹受傷之色。

「爹爹,」卓三娘聲音冷了下來,卓老爹霎時打了個哆嗦。「原來在您的心里,一個哭著懺悔的趙硯勝過你生養了十六年的親生女兒。」

卓老爹臉色慘白慌亂了起來,結結巴巴忙想解釋「我兒,不,不是這樣的,爹爹只是……罵這個只會喊打喊殺的莽漢……」

「爹爹口中的這個莽漢,自我與他相識以來,待我處處關懷周到,時時護著我,就連嗓門稍微大點兒聲都唯恐嚇著女兒一星半點,無論我怎麼凶他惱他遷怒他,他看著我時,依舊滿心滿眼皆是歡喜之色。」她直視父親和趙硯,素來明亮含笑的眼神凜意奪人,聲聲如金石交擊,震得二人心頭陣陣顫抖。

「我、我兒……」

「哼,他便是書讀不多又怎地?便是張口喊殺下手就打又如何?他憤而動手,皆是為我,我只有喜他愛他敬他的,又哪里容得下旁人污蔑糟蹋他待我的一片真心?」

「粉團兒……」雷敢胸膛一熱,喉頭哽住,虎眸里洶涌翻滾沸騰的是滿滿的震動和狂喜。

她將他粗糙卻溫暖的大手握在掌心里,仰頭望著他,柔聲道「阿敢,別怕,有我呢!」

他虎眸不知不覺濕熱霧氣迷蒙了。

雷敢這二十五年來,當過佔山為王的土匪頭子,做了位高權重的一國侯爺,手底下隨時都有成千上萬號兄弟任憑他驅策,火里來水里去,刀頭舌忝血尸山戰場打滾出來,多的是兄弟袍澤熱血相挺,卻從沒有一個香香軟軟的小女人,用著她大風刮了就倒的身子牢牢護在他身前,並堅定不移地告訴他——

阿敢,別怕,有我呢!

他雷敢,這輩子真他娘的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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