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貌美愛如花(上) 第6章(1)

驚鯢,以之泛海,鯨鯢為之深入。

滅魂,挾之夜行,不逢魑魅。

卻邪,有妖魅者,見之則伏。

真剛,以切玉斷金,如削土木矣。

——晉‧王嘉《拾遺記卷十》

小九姑子回來了。

這個消息在平慶伯府中宛如一只不輕不重的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漣漪,明面上很快恢復了平靜,卻有更多暗潮洶涌在水面下流竄……

對管生不管養的平慶伯而言,小九和其姨娘曾經是他最寵愛的,可男人多薄情,死去的黃土一坯又哪里比得過活著的嬌妍鮮花暖玉溫香?

在看到容如花的那一剎那,他也只微微紅了眼眶,略唏噱了兩句便交代她日後好好听嫡母的話,而後便被嬌滴滴的小妾簇擁走了。

平慶伯夫人看著背影仿佛有些落寞寂寥的庶女一眼,嘲諷的笑容浮起,隨即又假意地吩咐道︰「母親本想為你擺下一席洗塵宴壓壓驚的,可你父親說了,你這些年雖是受了大難,可當初府里是以為你已經……未免外人過度臆測,損了你的閨譽,所以還是低調些為好。」

「謝謝母親,小九回到家就已心滿意足,不敢再勞師動眾,讓父親母親為小九費神了。」容如花乖巧地道。

平慶伯夫人頓了頓,精明地眯了她一眼。「小九……果然長大懂事了,這一句句說得母親心里好不熨貼,看來還是冠玉侯府的水滋養人哪。」

容如花心下驚覺了一瞬,藏在袖里的小手緊握成拳。

這嫡母……真真疑心甚重、城府至深,不愧在平慶伯府呼風喚雨多年。

「母親……」她索性抬起頭,清楚地讓平慶伯夫人看見自己的倉皇慘白臉色,微微哽咽,半晌後,黯然神傷地蕭瑟低喃,「這寄人籬下為奴為僕的日子,小九想不長大,不懂事都不能,那是侯府,畢竟不是有父親母親百般包容疼寵的家啊!」

平慶伯夫人眼中的猜忌懷疑霎時去了幾分,微一沉吟,又笑著語氣溫和地寬慰道︰「真是苦了我兒了,不過回家來就好了,往後自有母親疼你。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好好歇會兒,母親撥了兩個侍女來服侍你,再給你一個管事媽媽,往後你的飲食起居自有管事媽媽照料,你也當可放心了。」

「謝謝母親。」她感激得眼淚汪汪。

待平慶伯夫人離去後,這位于伯府偏僻西翼一角的小院里頓時陷入了一股氣氛凝滯的詭異安靜。

一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矮胖老媽媽先對那兩名粗粗笨笨的三等侍女使了個眼色,那兩名侍女戰戰兢兢地抖了抖,連忙退了下去,甚至連上來向容如花見禮也不曾。

「小九姑子,老奴是田媽媽。」老婦人殷勤地上前來,不由分說地就要替她褪去外衣,容如花身子僵了僵,隨即軟化放松下來,假裝不知道田媽媽趁著替她更衣的時候,在她身上游移打量的銳利目光。「往後小九姑子只管放心使喚老奴,雖說老奴在夫人那兒頗有幾分臉面,以前也是服侍過郡王側妃娘娘的,可小九姑子可是我們夫人的心尖尖兒呢,老奴臉面再大也大不過您,您說是吧?」

田媽媽笑容親和,溫言軟語的,但是小九哪里听不出那話里字字強調出的「在夫人那兒頗有臉面」、「服侍過郡王側妃娘娘」?

「原來田媽媽是慣常服侍母親和大姊姊的呀?真是太好了!」她笑了起來,眉眼滿是天真歡快,親昵地勾起了田媽媽的手臂。「難怪小九一看媽媽就覺得好生親切呢,母親和大姊姊都疼我,以後媽媽也會像母親和大姊姊那樣待小九極好極好的,對不對?」

田媽媽一窒,隨後也笑呵呵地道︰「那是那是。來來來,老奴便先服侍您歇會兒,大灶房還給您炖了補身子的好湯呢,老奴這就命人端去。」

「好。」她笑吟吟地點頭,乖順地換了常服衣袍,在看似華麗實則漿洗得生硬的床褥上臥了下來。

房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容如花臉上憨然乖巧的笑容頓時消失無蹤,起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

總算是……完成第一步了。

她不知道嫡母對于她的說詞會信幾分,但是她確定就算心下有疑,嫡母也不敢當真問到阿瑯哥哥面前去。

嫡母會設法偷偷讓人去冠玉侯府打探,素來以軍法治府又上下一心的侯府一向固若金湯水潑不進,但,這次嫡母定當能打探到她「應該」知道的消息。

稍晚,當她起身後便輪番接待了「好意」前來探望的庶兄容如詡和幾名庶姊……

「小九,母親對你真是格外不同。」庶姊八姑子年紀大了她一歲,也正是等待議親的時候,被嫡母教得眼高手低小家子氣,艷麗尖刻的模樣倒跟她的姨娘十分相似,一來就上下打量她的寢堂,忌妒地哼道︰「不過就沖著你撿回一條小命的份上,施舍你些好東西也不算過分了。」

「八姊姊這些年來都好嗎?」她真摯地問。

「好,怎麼不好?自從咱們的三姊姊‘高嫁’了之後,母親對我是更好了。」

八姑子迫不及待炫耀,伸出了縴細皓腕。「瞧瞧,母親說這珊瑚手釧兒也就我才配戴呢!上次茶花會上,兵部侍郎家的嬌嬌還想用她的羊脂玉爾來換,苦苦央求了我好久,後來知道我不答應,竟還氣沖沖就離席了,真真笑死人了。」

容如花看著八姑子這沾沾自喜的得意模樣,都想嘆氣了。

嫡母輕易用一只珊瑚手釧就讓一個庶女主動在人前敗壞了自己的名聲,日後這個八姊姊還能說到什麼好親事?屆時還不是任由嫡母捏圓搓扁。

「八姊姊,」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輕聲提醒,「母親給了好東西,我們平時只好好兒收著就是,若是拿到外頭和其他貴女嬌嬌們攀比,恐怕有些多心的人,還誤以為母親平時沒給我們好東西,才致使我們恁般眼皮子淺的顯擺了。」

一旁安靜半天無話的庶兄容如詡眸光微閃,隨即又恢復沉默黯然得像個影子。

「你——你竟敢說我顯擺?說我眼皮子淺?」

七姑子則是看著八姑子嬌眉一豎要生氣了,慌得趕緊拉住八姑子。「八妹妹,別……別惱,九妹妹也是為了你好的,咱們做姊姊哪能真的和妹妹過不去?而且萬一要是給母親知道了我們惹得九妹妹不快,那罪過就大了。」

容如花靜靜看著那個口口聲聲勸解,實則字字句句火上澆油的七姊姊,心下大嘆——

真該讓阿瑯哥哥親眼看看,這閨中女兒明面一盆火、暗里一把刀的嘴上功夫有多厲害,可不比他府里那些暗衛哥哥出神入化的武藝還差呢!

丙不其然,八姑子聞言越發怒沖腦門,霍地站了起來,一把扯著容如花縴細的手臂就往外拖。

「好呀,我們今兒就看看,到底是母親最疼我還是疼你這個失蹤多年一身不祥的小賤人,我就不信我要教訓了你,母親會舍得治我的罪!」

容如花被扯得一個踉蹌,胳臂痛得險些扭著了,又氣又好笑。「八姊姊,你誤會我了,小九哪里敢跟八姊姊比呢?七姊姊還不幫忙攔著,要是真讓八姊姊和我到母親那兒鬧了,我們哪個又逃得過母親的板子?」

七姑子心一驚,終于意識到今天這局勢確實不是挑撥離間的好時候,無論如何,母親正要彰顯她有多心疼這個失散多年終于歸來的小九,自己卻和八妹妹連袂來小九這兒生事——

想起嫡母令人有苦叫不出的陰毒好手段,七姑子不由打了個寒顫,連忙上前挽住八姑子的手,陪笑道︰「八妹妹,對不住對不住,都是姊姊失言了。其實,其實姊姊和九妹妹都是吃醋來著,明知母親對你最看重,我們……我們這不是心里不好受,這才說錯了話嗎?」

「八妹妹別生氣了。」容如詡也小心翼翼上前來勸說,斯文的臉龐透著懦弱之色,「都是哥哥的錯,哥哥沒有看好妹妹們,讓妹妹們拌嘴了,等會兒哥哥自去向母親請罪。」

容如花不著痕跡地瞥了這個庶兄一眼,心下微震。

二哥哥……

後來總算在眾人的勸慰央求之下,好說歹說的,性格潑辣的八姑子稍稍平了怒氣,不過也趁機要走了容如花寢堂里的一只描花鎏金美人瓶,說是充了容如花給她的賠禮。

——真真一團混亂。

嫡母果然好手段,隨手命人擺了些好東西,風聲再一放,自有眼紅的人來鬧得她不得安生。

餅後當田媽媽送來了夕食,還特意叮嚀她千萬要記得喝完這盅老參雞湯時,精疲力竭的容如花險些忘了要檢查這些吃食。

「方才被八姊姊鬧得頭疼還口干舌燥的,勞煩媽媽您幫我倒杯水來潤潤好嗎?」她撒嬌道。

田媽媽一頓,眯眯笑道︰「好好好,老奴這就去。小九姑子,你快些喝湯,涼了味兒就不好了。」

「好。」她笑著應允,待田媽媽轉身到後頭斟水時,迅速聞了聞老參雞湯和幾道小菜……眉心微蹙。

老參雞湯和小菜都沒事兒,但那碗淡淡粉色的胭脂粳米飯卻摻了極少量的紅花和麝香,少食無妨,可日積月累下來,她日後也就再難懷孕生子了。

好險惡狠毒的心思,竟是第一日就毫不客氣地沖她下手了。

這區區紅花和麝香之毒,她抬抬手頃刻可解,但是由此可知,嫡母在這伯府中的地位定是勢大到足可只手遮天了。

一個目空一切又行事乖張的主母……

容如花臉色有些不好看,但更憂心的是倘若教阿瑯哥哥知曉,定會阻止她留在伯府中以身犯險。

唉,怎麼辦?

她嘆了口氣,抬頭對隱于高高梁柱上的幽暗處,小手合起暗暗拱了拱,無聲囁嚅了一句︰求青五哥別告訴阿瑯哥哥啊!

「……」隱于暗處的青索額際冒冷汗。

——求小九姑子別為難屬下好咩?

***

翌日。

和一向高高在上俯視世人的容如荷不同,成了指揮使夫人,卻日日陷于宅門斗爭中的容如蘭這些年來越發心眼狹小,暴躁易怒,她一得知容如花回伯府的消息後,第二日便興沖沖地領著人趕了回來。

容如花看著這被奴婢簇擁闖入她寢堂內的衣衫華貴、珠圍翠繞的女子,心下不由一突。

昔日嬌艷刁蠻的三姊姊,數年不見竟蒼老至此?

雖然精致描繪的妝容看似無懈可擊,通身珠玉華服襯托出的氣勢也依然逼人,卻掩飾不住眉眼間細細的皺紋和戾氣。

「小九見過三姊姊。」她屈膝為禮。

「放肆!」容如蘭身旁的大侍女毫不客氣地喝了一聲。「你個無品無級的小小庶女,見了我們指揮使夫人還不速速下跪行禮?」

她微蹙起眉。

「九妹妹,這可不是我這個做姊姊為難你。」容如蘭帶著興奮之色盯著她受折辱的模樣,過去總能在這個九妹妹身上發泄怒氣的暢快感又回來了。「正所謂國禮大于家禮,本夫人雖有心同你親近,奈何你身分也太卑賤了,今兒這跪禮,還真不能免了去呢!」

「見過指揮使夫人。」容如花淺淺一笑,恭敬地深深一揖。

「你這是什麼意思?」容如蘭眼神變了。

兩旁侍女見狀也高聲斥喝起來︰「大膽!竟敢目中無人,無視于夫人的命令?來人,押著她給夫人跪下請罪!」

這頭的田媽媽和兩名侍女早就戰戰兢兢地跪了下來,還不忘扯了下直挺挺站立著的容如花。

「小九姑子,還不快跪下來給三姑女乃女乃認錯?」

「是呀,小九姑子,你就別連累奴們了。」

「我等真是倒霉,怎麼跟到了這麼沒眼色的主子?」

听著田媽媽和侍女或真或假的哭求和怨慰,另一頭則是勢如狼虎的容如蘭一行人,就連潛伏于梁柱上的青索也不禁為她暗中捏了把冷汗,胸口怒火一竄,早已隨時準備出手。

「母親說大姊姊和三姊姊都極想小九,若是知道小九回家了定是歡喜得不得了的……」佇立在原地的容如花忽然眨巴著眼楮,鼻頭一紅,小小聲地低泣了起來。

「原來母親騙我。」

眾人聞言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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