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 第5章(1)

夜雨迷離,石階濕滑,雖是十步一盞琉璃燈,照亮了上林苑幽徑,可光暈不及之處,依然昏昏暗暗,彷佛藏著幢幢陰影。

夜深了,喬婉也不好驚動內侍,命他們抬軟轎送自己前去,只是讓潔兒在前頭提了珠貝燭燈照路,並打傘一路陪行。

桃花水榭就在不遠處,可她走著走著,不知怎的,心頭卻象是沉甸甸地壓著重物般,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也許是夜深人靜,淅瀝瀝的雨聲教人听得心生不安。

春妃不至于那般沉不住氣,想在桃花水榭里把她給解決了吧?

那麼笨的法子,料想春妃也不會用,可她就是模不透春妃袖子里藏的究竟是什麼玄機?

而且她總覺得一路行來,好像有哪邊怪怪的,可就是尋思不出個頭緒。

不遠處,桃花水榭那兒佇立著一個身影,負手背對著她……

爾靜哥哥?!

喬婉腦子轟地一聲,霎時再也無法思考,心口怦然狂跳,雙腳自有意識地快步奔向前去。

「貴嬪娘娘?」潔兒愣了下,急忙跟了上去。

幸虧這麼一聲叫喚,朱爾靜背脊一僵,閃電般轉過身來,含笑臉龐霎時一僵。

她眼眶盈淚,滿心都是備受煎熬的相思之情,沖動地就想奔進他懷里。

「這不是婉貴嬪嗎?這麼巧?」朱爾靜迅速後退拉開距離,嘴角浮起詫異的笑容。

一聲「婉貴嬪」像記火辣辣的耳光摑上她的臉,瞬間生生打醒了情思纏綿苦盼的喬婉!

電光石火間,她整個人好似被當頭潑了一盆冰水。

杜子春。

她終于知道為什麼覺得不對勁了。

因為原先三步一崗、十步一衛的守衛都不見了!

一定是杜子春那身為御林軍統領的胞兄事先命人撤了崗,否則她又怎會一路行來都沒瞧見半個守衛人影?

這是個圈套……喬婉心下竄過一陣惡寒,讓她不禁打個冷顫。

「鄙妾參見靜王。」她用盡力氣才壓抑下驚懼,勉強擠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不安,不解的問︰「怎麼靜王也在此地?難道您也接到了春妃娘娘的芳諭邀約,到這桃花水榭來賞雨品茗嗎?」

「實不相瞞,本王是接到皇上口諭,要本王來此桃花水榭,與萬歲爺共謀一醉。」情知四周必定有春妃耳目,朱爾靜一邊談笑如故,眸底卻暗藏狂怒之色。

中計了!

朱爾靜抑不住滿心怒火翻騰,萬萬沒想到自己聰明一世,竟一時大意,中了這等拙劣之計。

他心念一轉,迅速鎮定下來。

喬婉臉色卻蒼白若紙,她努力穩住微顫的身子,一面刻意環顧四周,一面提高聲音問︰「潔兒,春妃娘娘那兒派來傳話的大丫頭是不是說錯地方了?這兒明明就是萬歲爺要和靜王飲酒之處,我們這些閑雜人等豈可斗膽冒犯?」

潔兒也慌了,急忙大聲嚷嚷︰「回貴嬪娘娘,婢子听得很仔細,牡丹殿那位司花姊姊確實說,是春妃娘娘要約主子到桃花水榭來的!」

「難不成那位春妃娘娘是瞧本王這閑散之人不順眼,沒那個資格單獨和皇上飲酒談天,所以故意派你們來監視本王的嗎?」朱爾靜含笑的俊臉瞬間勃然變色,「說!是也不是?!」

喬婉嚇得一個哆嗦,眼淚幾乎墜了下來。明明知道他發火是故意演一場戲給暗處里的人看的,可是、可是……

「王、王爺息怒,鄙妾萬萬不敢對皇上和王爺有何不敬之心──」

「好了好了,朕已經看夠了!」硬被春妃好說歹說,自暖呼呼的龍床上拉來「捉奸」的信武帝一肚子氣,忍不住瞪了身畔懊惱的愛妃一眼。「春妃,你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皇上……」杜子春一時也慌了手腳。

「你不是說撞見婉貴嬪勾引靜王,深夜私會,還要朕火速趕來親睹此事,結果你給朕看了什麼?不就是誤會一場嗎?」

「不是誤會,萬歲爺方才不也瞧得十分清楚,這婉貴嬪一見靜王身影,非但沒有受驚退卻,反而忙不迭地迎將上去。」杜子春反應極快,緊緊勾攬著信武帝的手臂,語氣尖酸地道︰「若不是私會,她一個後宮妃嬪深夜到這地方做什麼?而且皇上您看,婉貴嬪淚珠兒還在眼眶里打滾,一副痴心的模樣。」

「這……」信武帝眯起雙眼,也不由得猜疑了起來。「婉貴嬪,朕待你不薄,難道你當真如此下賤無恥,膽敢勾引朕的御弟──」

「皇上!」喬婉喉嚨發干,臉色慘然。「鄙妾行得正坐得端,是春妃娘娘不知何故蓄意誣陷,請皇上明察!」

「我怎麼冤枉你了?」杜子春在一旁冷笑,好整以暇地瞥了瞥一臉似笑非笑、卻始終默然不語的朱爾靜。「自那日皇宴之後,本宮就看出來你為靜王失魂落魄,可本宮萬萬沒想到你竟如此膽大包天,居然在上林苑就勾引起了靜王爺。你說,該當何罪?」

杜子春這番話簡直是火上澆油,信武帝本就生性多疑,兼之貴為九五之尊,又豈能容許自己的妃嬪有偷人嫌疑?不管如何,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來人哪!」信武帝神情陰沉慍怒,「先把婉貴嬪押起來,朕明日一早要親自審問個清楚明白!」

喬婉強忍住向朱爾靜求救的沖動,抬起蒼白的臉,背脊挺直。「既然皇上對鄙妾的清白有所疑慮,那麼鄙妾懇請皇上將我打入天牢,直待查明真相!」

見喬婉如此烈性堅決,信武帝反倒有些遲疑了。

怎麼說婉貴嬪也是堂堂鎮國將軍之女,平時又是溫柔謙和,素來不曾與其他妃嬪生事,今晚之事看起來雖是嫌疑重重,然則沒有真憑實據,要是就這麼胡里胡涂地治了她的罪,難保旁人不會說閑話,況且……

信武帝瞥了朱爾靜一臉苦笑無奈的無辜神情,心里不禁猶豫了起來。

他這堂弟的身家性命全捏在自己手里,避嫌躲事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蠢到為了區區一個後宮女子,犯下這等殺頭大罪?

見信武帝眉眼間略微松動,喬婉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晶瑩大眼盈盈望著他,語氣里透了三分幽怨悲戚。「皇上,這中間確實有人故意陷害鄙妾與靜王,求皇上為婉婉作主。」

「你說我誣陷你?笑話!」杜子春逮著機會,非咬死她不可。「誰能證明是我誣陷你?明明就是你自己下賤──」

「本宮可以作證。」一個從容的女聲緩緩響起。「婉貴嬪所言,句句屬實。」

眾人驚異地齊齊望去,只見身著一襲繡金鳳袍,端莊富貴的皇後在宮女隨侍領路下款款而來。

前頭領路的,正是素兒。

喬婉一顆懸在半空的心,霎時回到了原位。

一旁的朱爾靜依然閑適的負手而立,俊美含笑臉龐透著一絲看戲的濃厚興味。

「皇後?」信武帝一怔,一個箭步上前相扶。「雨才剛停,地上還濕著,皇後身子向來不好,怎沒好好在宮里歇息,萬一受了風寒可怎麼好?」

「謝皇上關心,臣妾很好。」皇後幸福地笑了笑,眸光緩緩游移,最後落在杜子春臉上。「不過臣妾忝掌後宮之權,今晚出了這樣的事,臣妾又怎能袖手旁觀,任憑一些居心叵測之人,離間皇家手足之情,甚至誣蔑後宮婬亂。」

「皇後娘娘,臣妾知道您素來寬容大度,對于後宮姊妹們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也不分青紅皂白便來替人說情。」大吃一驚的杜子春迅速定下神來,嬌聲嗤道,「可娘娘,難道您就不怕被人利用了嗎?」

「萬歲容稟。」皇後看也不看她,只轉過頭對信武帝淺淺笑道︰「若靜王爺和婉貴嬪真有私情,真要相會,婉貴嬪又怎會差人到臣妾宮中相請,說春妃娘娘夤夜邀約至桃花水榭賞雨喝茶,要臣妾來湊這個熱鬧呢?」

「是啊!朕也覺得怪……」信武帝恍然,「若依皇後所言,此事大大不合理,內情確實不單純。」

杜子春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她嬌眉橫豎,又驚又怒地瞪著皇後和喬婉。

好,這兩個賤人當真要跟她杜子春斗上了?!

「皇上……」她突然掩面嚶嚶哭泣了起來,豐潤誘人的身子整個賴在信武帝懷里扭動,邊哭邊跺腳不依嚷道︰「如此說來,那肯定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春兒了!皇上一定要為春兒作主呀!」

情況急轉直下,眾人皆是一怔。

杜子春一反方才的潑辣嬌橫,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方才入夜,便有人到牡丹殿通風報信,說是靜王和婉貴嬪私通相會。春兒一听嚇得魂飛魄散,以為當真有人膽敢穢亂後宮,一時心急,又為皇上不甘,這才顧不得求證實情,就直接稟報皇上……皇上,春兒有罪,可為皇上的這片真心,天地可表呀!」

她好一套聲淚俱下、唱作俱佳,惹得皇後臉色冷漠,喬婉大開眼界,朱爾靜抱臂閑閑看戲,只差沒鼓掌喝彩叫好了。

其他內侍宮女護衛個個也看得傻眼了。

「好好好。」信武帝美人在懷骨頭都酥了,心自然更加軟得一塌胡涂。「朕當然知道愛妃你全是為朕著想,這才誤會了朕的皇賢弟和婉貴嬪。放心,朕必定為你們作主。對了,那個妖言惑眾、詆毀朕的皇賢弟,還險害了朕的嬪妃的大逆不道之人究竟是誰?朕必不放過他!」

「皇上明察,」杜子春暗自松了口氣,面上依然幽怨,嗚咽道︰「肯定是司花那個賤丫頭日前砸壞了臣妾心愛的花瓶,被臣妾責罵了一番,這才懷恨在心,受人唆使挑撥,特意設計陷臣妾于不義的。」

「好個欺主逆上的賤人!」信武帝大怒。「來人!速速前往牡丹殿將她給朕押入慎刑司,嚴刑拷問,一定要揪出幕後那個狼子野心、圖謀不軌的主使者!」

「屬下遵命。」左右侍衛應聲。

「問完了,打死拖下去喂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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