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毀損皇室寶物對奴才而言是大罪,饒是禮公公手下留情了,阮阿童依然生生挨了慎刑司的二十記板子。
她趴在木凳上,咬緊牙關,由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一聲喊叫,直到最後一記板子重重落在已然血漬斑斑里衫而出的臀上,她冷汗涔涔毫無血色的小臉再也抑不住地一僵,強撐著最後一口微弱的氣息,還想努力翻身下木發。
不願親自觀刑的禮公公直至板聲結束才繞出門外來,見她淒慘傷痛的狼狽模樣,蒼眉微皺,目光瞥了兩旁的小太監一眼。
小太監抹了抹一頭汗,會意地忙上前去。「阿童姑姑,你莫起身,我們備了擔抬,立刻送你回宮女房。」她只覺火燒般劇痛難當,微一動彈便疼得幾乎要了人命,眼前陣陣暈眩發黑,仍勉強擠出一絲笑,「謝……謝。」
小太監們鼻頭一酸,眼眶紅了,不敢再多說什麼,輕手輕腳地將她移置到棉布細造的擔抬上。
「阿童。」禮公公突然唉了一聲。
「是。」她清秀臉龐蒼白若紙,掙扎著抬起頭。
「太倔強不是件好事。」禮公公沉默了一下,還是開口道。
「一步錯,便是粉身碎骨。」她低低道︰「阿童沒有後路。」禮公公默然無語,揮了揮手,讓小太監們小心抬了她下去。
爆中向來有兩套截然不同的運行系統,例如主子傷了病了,自有太醫竭誠盡心醫治,若是奴才,往往是同房之中的宮女或太監相互煎藥上藥,能好是賤命不死,若不能好,便是像泡沬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宮中,誰也不會多問一句。
阮阿童畢竟是皇上身邊的首領大宮女,就是太醫都要另眼相看三分的,只是她堅持壓下這事不讓人知道,所以當小太監小心翼翼將她敢在宮女房冷硬的炕上時,僅有個名喚阿翹的小爆女等在一旁,熟練地端過盆清水、干布和瓶瓶罐罐的傷藥,準備接手。
小太監們退了下去,屋內僅剩阿翹和痛到幾無聲息的阮阿童。
「阿童姑姑,會有些疼,你忍著點。」阿翹輕輕褪下她血跡斑斑的衣裙,雖有心理準備,仍是被那血肉模糊的傷勢驚得倒抽了口冷氣。「怎、怎麼會傷成這樣?不對啊,不就是二十板子嗎?而且禮公公不也讓人緩著手勁兒打了嗎?怎麼還會這般嚴重?」
「其中執杖的一個……很眼生……」阮阿童聲音低微得幾不可聞,嘴角牽起一絲苦澀諷刺的笑。
阿翹立時明白了過來,又氣又難過。「白淑妃欺人太甚,雪玉杯是她砸的,姑姑都替她背了這個黑鍋了,她居然還--」
「也……不一定是她……」
爆中這一池水太深,有人明刀明槍,有人借刀殺人,還有落井下石,牆倒眾人推,十二年來,她也見識得不少。
反正一攤上他,她就沒好日子過,早已認命。
「阿童姑姑……」阿翹忍不住哽咽。
「噓,莫哭……沒事的。」她想動,又是疼得一陣鈷心刺骨,「什、什麼都別說了,幫我上完藥後,照舊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莫教旁人拿住話柄了。」
「是。」阿翹強忍心酸,盡量放輕了手勢替她清洗、上藥。
就算硬氣如阮阿童,到最後還是忍不住痛昏了過去,原就無半點血色的小臉更是慘白得嚇人,全身卻漸漸升起了不祥的灼燙熱°
一旁照料的阿翹慌得膽戰心驚起來,都說杖傷最怕感染發熱,萬一……
不行,她擔不起這麼大的事兒,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阿童姑姑送命!
可眼下後宮中的嬪妃娘娘及各股勢力斗得正歡,也不知幾個領頭太監公公和大宮女是不是已經選邊站了,再加上眾人早就眼熱阿童姑姑在皇上身邊的地位與重要性,假若有機會胡里胡涂便弄死了她,想必他們也絕不會手下留情的。
「怎麼辦?怎麼辦?」阿翹急得團團轉。
天氣還是一樣的好,放眼望去還是一片花團錦簇、春色滿園,面前的酒依然是那麼地香醇,四周飄蕩的也還是他素喜的淡淡龍涎香。
但就是有什麼不一樣……不自然……讓人不痛快了。
懶懶趴在龍榻上的玄清鳳止不住心中惱人的煩躁,翻身坐起,烏黑長發如瀑般披散在肩背後,俊容微微一皺,甩下手上那本畫卷,瞪向低眉垂眼侍立在二十步外的宮女。
今天又不是她。
好呀,脾氣倒是比朕這個皇帝還要大了,都已經兩天了,她還賭氣不肯露面嗎?
到底是他主子還是她主子?動不動就對他撂臉子撂狠話,明明就知道他再惱火也不可能當真治她的罪,還故意矯情地來個什麼「禁足自省」,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成心活活氣死他不成?
玄清鳳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幾番反復,最後還是帝王的顏面勝過一切,故作無事又躺回了龍榻上。
「皇上,範總教頭求見。」
「不見!」哼,朕在氣頭上,誰人來都一樣。
「可是範總教頭說有內宮急事稟告皇上……」太監面帶惶恐,偷偷瞄了一旁的阿婉。
阿婉心下一跳,有些慌亂起來。
「內宮急事?」玄清鳳打了個呵欠,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畫,「唔,又是哪宮娘娘抓花了哪宮娘娘的臉了?」
「是阿童姑娘的事。」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一個奴婢罷了,干朕底事?」玄清鳳指尖一僵,隨即慢條斯理地又翻了一頁,像是突然對里頭某個高難度的姿勢產生了興趣低著頭的阿婉臉色一白,強自忍住了。
著一身玄黑色淡金錤耪武服的範雷霆佇立在殿門口,深幽眸底掠過一絲疑似嘲弄或同情的光芒,聞言點點頭,「臣知道了。」話畢,範雷霆轉身就走。
玄清鳳一甩畫卷,霍地起身,「阿範!」
「皇上還有何吩咐?」範雷霆回過身,濃眉微挑。
「嘖。」他眨了眨眼,一雙桃花眼里閃過不甘心的陰沉,哼了聲,「愛卿出息了,自娶了媳婦兒就忘了朕。你等著啊,當心朕天天召你家小喜鵲進宮陪朕閑話家常,讓你夜夜獨守空閨。」
「皇上,」範雷霆臉上那氣定神閑看好戲的意味一變,臉色微沉。「內人近日有孕在身,恐無福陪皇上東家長西家短。恕臣無狀多說一句,是男人就護好自己的女人,莫教什麼阿貓阿狗都敢趁亂踐踏了上去。」
玄清鳳俊美的臉龐一沉,陣光銳利如劍,「說清楚!阿童怎麼了?」
範雷莛瞥了眼頭垂得更低的阿婉。「臣只管戍守皇城內外主子們的安危,至于其他的,要問臣,倒不如問這位宮女清楚些。」明知他是故意的,玄清鳳氣得牙癢癢,卻顧不得再同他糾纏,如電般目光立刻射向一旁瑟縮的阿婉。
「你說!」
「回、回皇上,事情是這樣的……」阿婉戰戰兢兢地把事情從頭細稟。
她話還沒說完,眼前明黃影子一閃,龍榻上的清皇已經不見了!
範雷霆沉著地穩穩立在原地,只是望著遠處方向,一臉若有所思。「誰知皇上也有這一天?」他搖搖頭,抿住一絲笑,隨即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