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第一次的吵嘴結束在一片纏綿中,但這並不表示冰娘就放棄了做和事老,從軍就放棄了管束她的行為。
眼看著婚期一天一天接近,消息傳了出去,已經有不少的王公貴族和朝野大人物送來實禮。
這當中最教從軍啼笑皆非的就是,前幾日歡歡喜喜成親的千歲的賀帖貴禮,和還在苦著臉打算從書中呼喚出一名顏如玉來解決成親困擾的杉辛聞的。
千歲送的是禮金五千兩黃金和上好南蠻真絲金縷肚兜,說明要給大嫂「校場點兵」用的。
那個死小子……
辛聞送的是銀票五千兩和一本古時顛鸞倒鳳教習兵書,也不知他打哪兒挖出來的,點明要給他洞房花燭夜參考用的。
那個死書呆……
幸虧他們早熟到不拘俗禮的程度了,否則他真會為這兩樣東西上門揍人。
眼看將軍府沉浸在一片歡樂氣息中,僕人和婢女以及士兵護衛洗刷牆壁張貼雙喜字和高掛紅燈籠,冰娘一顆心越發騷動難安起來。
她總覺得心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好像有什麼事即將發生。
天哪,她有太多太多的麻煩纏身,到現在還沒有一樁解決掉,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首先,她得說服從軍把婚禮縮小一點……不知道現在講還來不來得及?
一早,冰娘就在他的書房外探頭探腦。
從軍正在審閱偷渡回家的軍情報告,在瞥見門外的小腦袋時,不禁尷尬地急忙收起卷宗。
「冰娘,你怎這麼早?」他起身將她牽進屋里。
她清了清喉嚨,「其實是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吃過飯了嗎?要不要吃些點心?」從軍滿意地看著她眼楮一亮,笑著轉身從架上取下一只青花瓷罐。
知道她喜歡吃東西,食量又大,所以他在書房、臥房及花廳到處都擺了點心罐子,這樣可以隨時喂她。
冰娘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腿上,興高采烈地抱著小青花瓷罐,大啖里頭香酥可口軟綿綿的桂花糕,在吃了三塊後才想到自己原本的目的。
「哎呀!」她連忙咽下嘴里的糕屑,「都是你害的,我差點忘了我是來干什麼的。」
「你不是來看我的嗎?」他困惑的問道。
「那也是目的之一啦,但最主要的是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神色瞬間變得防備,「如果是那一家子的事,那麼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無論她再怎麼說,他死活都不相信那個自私自利的嬸娘已經洗心革面,並且滿懷著歉意等待著要向他懺悔。
有一些記憶是永遠不會遺忘,有一些人是永遠不會改變,他沒有她那麼天真無邪,相信人性本善。
他只相信正義,公道,還有是非善惡和對錯真假。
「我遲早會再跟你討論那件事,但那件事不是我現在要跟你商量的事。」她繞口令似地道。
「那你要找我商量什麼?」
「婚事。」她認真地凝視著他。
他的心跳亂了一拍,「你該不會現在才要告訴我,你後悔嫁給我了?」
「當然不是。」嫁給他是她這輩子最幸運也最美好的事了,她嘆了口氣,「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婚禮搞得那麼盛大。」
從軍松了口氣,溫柔疼惜地凝望著她,「不行。」
「如果你不答應的話,我就不嫁了。」她使出最卑鄙的一招。
丙不其然,他的臉色大變,「冰娘……」
她得意洋洋地道︰「你自己選,看是要小婚禮還是沒新娘。」
呵呵,能夠把他吃得死死的,這種感覺還真不賴。
「我不懂你為什麼堅持不要一個盛大的婚禮?」他抱怨道。
「這是我個人的原則。」她咧嘴一笑,「我生性害羞。」
「有什麼害羞的?」他輕嘆口氣,「全京城都知道我要娶的是雲南第一美人焦冰娘,而且成親那一天,你頭上覆著紅蓋頭,根本什麼人也看不見。」
冰娘胸口猛然一悸,失聲叫道︰「你說什麼?」
「我說……」他有些驚訝的看著她,「你的臉色怎麼變得這麼難看?身子不舒服嗎?」
「你……你為什麼會知道雲南第一美女的事?又為什麼大家都會知道?」
他輕蹙眉頭,「是狄驚想起此事告訴我。而且我要成親,對象是你,乃是皇上事先就頒布昭告天下的,他八成是怕你悔婚,不嫁給我。」
老天!京城的人統統都知道了她焦冰娘要嫁世大將軍,那麼那個人就知道該來哪兒找她了……
不不,先別怕,這不就是她選擇投靠從軍的原因嗎?假若不幸真被「他」找到了她的蹤影,相信「他」也不敢挑戰大將軍的權威。
理智拚命告訴她不會有事的,但是冰娘卻覺得越來越沒有安全感。
也許是因為她痛恨被太多人知道她的身分,雲南第一美人並不是什麼好頭餃,帶給她的只有麻煩、麻煩,數不清的麻煩。
她想要靜靜地嫁給他,從此以後做他生命中唯一的小女人,最幸福的小娘子。
可是現在……事情變得更加復雜了。
她低低申吟一聲,單手支著頭,「天哪。」
他關切地看著她,「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從頭到尾都不對勁,而且是大大的不對勁。
「相公。」她的心情沉重,「我很怕。」
「怕什麼?」
「怕變故,怕意外,怕突然有事毀了我們的婚禮。」她面色蒼白的說。
「怎麼會呢?」從軍笑了起來,拍拍她的頭,「有我在你身邊,你什麼都不必怕。」
謗本不會有什麼變故和意外發生,婚禮當天的守衛會非常嚴密,因為皇上會親自主持婚禮。
「我怕的不是那個。」她憋著氣,憋到胸口都隱隱作痛了。
「那麼你怕什麼呢?」他偏過頭問道。
她勉強笑了一笑,「沒事,我只是在胡思亂想……也許每個快成親的姑娘都會這樣,怕這個怕那個的。」
「你不算是快成親的姑娘,你已經是我的小娘子,我們現在只是補辦一場婚禮。」從軍微笑道,給予她無限的保證和信心,「相信我,有我在,不會有任何意外的,我不允許。」
她偎近他胸前,傾听著結實寬厚胸膛內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強自忍下一絲幽幽的嘆息。
他的力量無比強大,她相信沒有任何人敢輕易攖其鋒,但是相對的,倘若他知道她壓根是個冒牌新娘,是存心要欺騙他,那麼他可怕的力量也能輕而易舉地毀了她!
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接受被欺騙和背叛,尤其是曾受過深深傷害的他。
冰娘心底的不安漸漸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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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上,鼎沸熱鬧人聲擾攘,一名高瘦的年輕男子緩緩走過一群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的人群,驀地,打那群人里逸出的幾個字吸引住他的全副注意力。
「……所以十五日世大將軍就要迎娶雲南第一美人,嘖嘖!相信到時候場面會十分盛大。」
「鐵定跟伍公爺的婚禮有得拚呢。」
「照我說啊,這回上門去祝賀的大官一定不少,听說皇上要親自主婚……」
「喂喂,我听說焦小姐美若天仙,見過她的人都不相信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嬌俏的美人兒……」
「正所謂英雄配美人,世大將軍蓋世英雄,能夠娶雲南第一美人也算是珠聯璧合呀。」
年輕男子的眸光如電,陰詭如毒蛇,薄薄的雙唇慢慢地扯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世大將軍?
這下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他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竟有這般好運氣,既可以抓回他的新娘子,又可以替青苗峒報滅家大仇。
他已經可以想見蓮蓮姊萬分驚喜與滿意的神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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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從軍出門去和兩個最要好的朋友兼換帖兄弟商談要事,冰娘帶著敏敏跑到了隔壁世二宅邸去。
老婦人一見到她,歡喜地放下手上的小竹籮筐,急急握住她的雙手,「冰娘呀,恭喜、恭喜,我听晉深和兩個丫頭說,你和將軍這個月十五就要完婚啦?」
冰娘臉兒微微一紅,隨即嘆了一口氣,扶著老婦人坐回石椅上,自己也一坐在她身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籮筐里的豆子。
「嬸娘,是這個月十五沒錯,但是我很心煩。」
「傻丫頭,這一天不是你盼了好久的嗎?」老婦人眼底有著掩不住的慈藹和疼惜,輕輕模了模她的頭,「心煩什麼呢?」
冰娘凝視著面前這被生活與歲月磨練得脆弱和心軟,並在良心苛責多年後,變得善良易感的嬸娘,就連她自己也想不到,嬸娘竟然成了她近日來訴心衷的長輩,而且也是給予她無限支持和關懷的一個老好人。
從軍不會相信這一切的。
「怎麼不見晉深呢?」她略過自己的煩亂心慌,舉目四望搜索著晉深的身影。
「他到私塾去了。」老婦人有一絲絲的羞窘,「十七歲才要認真的讀聖賢書,好像太老也太晚了。」
「只要願意,永遠沒有嫌晚的時候。」冰娘微微一笑,輕撫著老人家的手,「嬸娘,這下子你就可以放心了。」
「只要他肯學好,別蹉跎了大好時光,我就心滿意足了。」老婦人專注地盯著她,「冰娘,你看起來心事重重,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將軍知道你經常來看我,他不高興了?」
冰娘苦笑的搖頭,「他沒有。」
沒有時間可以表示意見,也沒有那個機會發現她三天兩頭覲空就往這兒跑。
「如果將軍真的不喜歡你跟我們見面的話,那你還是別違逆他的心意吧。」老婦人嘆了口氣,「今天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的。」
「嬸娘,你別胡思亂想了,事情只會越來越好的,我了解將軍的為人,他是標準的鐵臉豆腐心,別看他硬邦邦的鐵漢外表,其實他比任何人還要心軟、善良……」一提起自己的相公,冰娘不禁眉開眼笑。
老婦人含笑望著她,心底滿滿都是祝福和歡喜。
能夠見到這個好心的丫頭得到幸福,她真的很高興也很快活。
唉,現在就只剩下從軍了……她多麼希望能夠有機會,當面親口向他道歉和贖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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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這一天,天晴氣暖鶯啼花香,整座將軍府里洋溢著熱鬧喜氣的氣氛。
一早就有絡繹不絕的賓客上門賀喜,原本安排的五百勁旅守衛和接待還不夠,又緊急調來了兩百皇家禁衛軍。
大廳擠滿了來道賀的王公貴族和大小闢員,包括幾個省的老將軍、新將軍也統統趕回來向從軍恭賀,歡天喜地等待吃他的喜酒。
避家和狄驚以及管事的大娘和婢女頭兒,團團轉地指揮著僕人招呼這個、發落那個,忙得不亦樂乎。
等到中午良辰吉時到,皇帝就會出宮進府,親自主持成婚大典。
皇帝親書的賀喜對聯也朱色淋灕,鮮活透亮地被張掛在大廳上,等待婚禮過後好讓人描篆刻在區上,永世傳家。
左邊寫的是——歡鑼歡鼓歡笑歡迎兩璧人
右邊寫的是——喜年喜日喜事喜成雙蝶盟
上頭橫批則是——永結同猩
看到這橫批,真是讓從軍哭笑不得。
怎麼連皇上都知道他的最新外號是「固執的死硬派猩猩」?一定是府中有內賊走漏風聲,嘖。
從軍換上了簇新鮮亮、喜氣洋洋的大紅喜袍,更加襯得他英武威風,凜凜懾人,且與他的紅袍將美稱更是不謀而合。
他換好喜服就急著要去紫樓找冰娘,可是一票大娘七嘴八舌地說時辰還未到,成親前去見新娘會犯沖的。
他對這個說法簡直啼笑皆非,但她們卻是一副再認真不過的樣子。
就在他整整衣擺跨步走出玄樓,要到大廳去招呼一干王爺和朝中同僚時,驀地,一聲尖叫響了起來。
聲音是自冰娘居住的紫樓發出——
他臉色大變,提氣飛躍,如大鵬鳥般穿林渡柳沖向紫樓。
二十幾名高手已經將紫樓團團圍住,人人面上有焦急之色,卻沒有人敢向前越雷池一步,因為他們的夫人正被一個女裝打扮的男子橫刀抓住,只要稍有動靜,恐怕會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憾恨。
狄驚眸光冰冷地緊緊盯著那個刺客,低沉地道︰「你已經跑不掉了,立刻放開我們家夫人。」
那名瘦削陰森的年輕男子仰天一笑,收緊了指節,那柄雪亮的緬刀被握得更緊,也壓得冰娘雪白的頸項間出現一絲血痕。
冰娘渾身僵硬,卻還是勇敢地安撫著眾人,尤其是在一旁已經急哭了的敏敏。
「你們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年輕男子飛快地說了幾句苗語,語帶輕柔的威脅和恫喝。
冰娘小臉蒼白,咽下喉頭緊梗著的硬團,「你要的只是我,不要傷了其他人……我跟你走就是。」
「夫人!」狄驚急急叫道︰「萬萬不可。」
冰娘虛弱地對他一笑,「狄副將,他不會殺我的,你們快讓開,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夫人,屬下絕對不會讓刺客傷害你,更不會讓他帶走你。」
「刺客?」年輕男子陡地笑了起來,用帶著淡淡苗腔的中原話道︰「你告訴他們,我是你的什麼人,我怎麼會是刺客?哈哈哈……真是可笑呀可笑。」
「沒什麼可笑的。」一個低沉有力,似百岳般穩重堅定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般,紛紛望向佇立在門口的從軍,隱約松了口氣,
大將軍來了。
冰娘一看見他,熱意迅速沖上眼眶,「相公……不要過來。」
「我來接我的新娘子。」他溫柔而深情地望著她,可是目光轉移到年輕男子身上時,卻帶著一抹無可錯認的殺氣和寒氣。
年輕男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備感沉重的壓力和心悸,「世從軍……」
「你是青苗峒人?」從軍眉宇一撩,很快認出他的口音。
「沒錯。」年輕男子冷笑,「不過你不認得我,但是我卻知道你。」
「青苗峒如今已享太平安康,你卻到京城來作亂還挾持我的夫人,我倒想知道為什麼?」他眸光如箭的看著年輕男子。
「太平安康?青苗峒原是我們家族掌管,都是你這個京城狗腿子無故派兵來剿,逼得我們毀家逃亡,失去了一切。」年輕男子咬牙切齒,用苗語狠狠咒罵了一句粗話,「我不會放過你的。」
「放開我的夫人!冤有頭債有主,我人在這里,想報仇盡避沖著我來。」他冷漠鎮定地道。
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內心瘋狂洶涌的怒氣和恐懼,假若讓這個狗雜種傷害了冰娘,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年輕男子哈哈大笑,笑聲里充滿了揶揄和恥笑,冰娘的臉色瞬間慘白了。
「不要……」她面白若紙,幾乎是哀求地望著他。
求求你不要說!
「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根本不是你的夫人。」年輕男子殘忍而得意地叫囂道。
從軍渾身一震,「不可能。」
「你可以問你的『夫人』。」他嘲弄道。
冰娘的腦袋剎那間凍結住了,一顆心猛然沉到谷底。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不敢置信地望向冰娘。
「那月赫赫,你住口!」她握緊拳頭,尖聲大叫,失控地吼道︰「你這個可惡的王八蛋!」
為什麼?為什麼他總是不放過她?他沒有毀掉她不甘心嗎?她的爹娘都因他而死了,難道還不夠嗎?
從軍從她難堪和痛楚的神情中自以為明白了一切,他只覺口乾舌燥起來。
「這是……真的?」他的雙眸布滿了驚震和痛苦。
「相公,我……」
「你的相公是我,別叫錯人了。」那月赫赫火上添油。
「閉嘴!那月赫赫,我還沒有嫁給你,而且我死也不會嫁給你!」她怒吼道。
從軍不解的凝視著他們,聲若寒鐵,「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冰娘,你……」
「我來告訴你是怎麼回事。」那月赫赫目光帶著譏諷地盯著他,「這是她家里那個死老鬼欠我的,當初你們大軍壓境,打得我們幾乎沒有還手的能力,我阿姊蓮蓮用培養多年的唯一一只碧蠶蠱毒倒了你,可是沒想到那個愛管閑事的死老鬼卻插手,偷偷救走了你。」
從軍緊緊皺起眉頭,一絲隱約的靈光在腦中閃過,「我記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
冰娘顫抖著嘴唇,絕望地看著他漸漸恍然的神情。
他快想起來了……老天,他就要想起發生在茅屋里的點點滴滴。
他就快發現她的欺騙!
「那個死老鬼就因為你是漢人而救你,還在我們逼迫他交出你時,偷偷叫冰娘把你送至大軍扎營處,我們找了很多機會想要下手,可是都被你的爪牙給逼退,還差點命喪—那些狗腿子手中……」那月赫赫咬牙切齒的說道,
從軍逐漸憶起那段被遺忘的記憶,他的眸光震撼地望向冰娘。
「是你!」他失聲低道︰「可是你當時是男裝打扮,我以為你是老藥師的兒子……」
在茅屋養傷的那半個月內的記憶統統回來了,他還記得老人和老太太殷勤地關照他的傷,還有一個清秀的小伙子幫手,可是他們幾乎沒有交談過,他只是在偶爾昏迷醒來時,看見那一雙清靈如水的眼眸關心地凝視著他。
那半個月里,他們根本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可是她卻欺騙他,說他們已經指天為誓劃地為盟,還有了夫妻之實……
為什麼?為什麼要騙他?
虧他還內疚自責不已,深深怒譴自己的忘恩絕情,原來他徹頭徹尾被一個小女子給騙了,而且還騙得好苦!
「為什麼要騙我?」他的眸光充滿了憤怒和被背叛。
冰娘身子微微一晃,卻被那月赫赫抓得更緊。
「事實證明,這個小婊子跟她爹一樣滿口鬼話謊言。」那月赫赫滿意地看著她臉色慘白如雪,「她爹為了要保命,怕我們殺他,不惜答應將小娘子嫁給我,可是這個小婊子也騙了我,要我依禮等一個月,卻在她爹娘染病餅世後,偷偷逃出雲南。」
他千里追尋,花了近半年的時間才發現她到了京城,而且即將嫁給他們青苗峒的生死大敵。
從軍雙眸緊緊盯著她,兩人眸光交纏著,冰娘的充滿了祈諒與淚光,他卻是充滿了憤怒與心痛。
「你為什麼要騙我?」他聲音暗,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
冰娘顫抖地閉了閉雙眼,復又睜開。
是,她欠他一個解釋,她害怕這一天,卻也等待這一天很久了。
欠了他的,逃也逃不過。
「我沒有別的選擇。」她心如刀割,卻再也沒有辦法回頭了,千該萬死的是她,沒有什麼理由值得被原諒,尤其此刻那月赫赫在此,他身上有著歹毒無比的蠱毒,萬一他狂性大發,那麼這里里外外的每一個人——包括她心愛的男人——都會陷入可怕的危險里。
「為什麼?」他的目光銳利而沉痛。
他要听她親口說明白,他……老天,他多麼希望……她說出口的理由是她早就愛上他了,欺騙只是為了要跟他在一起,不得不做出的舉動和行為。
他多麼盼望她是因愛而來,而不是只為了找個棲身之處,只是為了要留在將軍府里躲避危機。
雖然他知道如果她面臨了危險,他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她,擊退大敵解除危機。
冰娘看出了他眼中不自覺的深刻希冀,她也好想告訴他,她真的愛他,可是頸上冰冷的刀鋒提醒著她,任何一個深情的舉止都有可能激怒那月赫赫。
她寧可自己死,也不會讓那月赫赫傷害這里的每一個人。
尤其是他!
冰娘手腳冰冷發抖,知道她接下來的話會毀掉她所有的幸福,但她還是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道︰「我不想嫁給那月赫赫,我爹要我嫁他也是出於無奈,一時的權宜之計……」
她看見從軍黑眸中燃燒起的一小簇希望之光,心痛不已。
她硬著心腸繼續往下說︰「所以我想到了你。你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只要我變成你的妻子,就再也沒有人能找我的麻煩,而且我也可以擺月兌掉那月赫赫,所以我就進京來,騙你我們已經在雲南私下定情成親,好讓你以為你該為我的終身負責。」
她知道自己的說法既冷漠又無情,連一絲絲殘存的溫情和溫暖都沒有。
眾人倒抽了一口涼氣,不約而同為她玩弄將軍的感情,騙取他的信任而忿忿不平。
冰娘心如死灰地望著眾人朝她射來充滿恨意和遭背叛的眼光。
統統都恨透了她吧,就讓她承受所有人的怒火和仇恨,相信不會有任何人會為了保護她而犧牲,她也可以結束這一切,把屬於他們的平靜生活還給他們。
還有從軍……她的眸光溫柔的看著他,他值得一個比她更好的女子來匹配。
從軍像萬箭穿心,可是他依舊掙扎著,試圖在她身上找出一絲絲的愛意與真情,「冰娘……你……你是有苦衷的吧?」
她沒有回答,只是仰望著那月赫赫,「好吧,既然都是嫁人,嫁給誰都一樣,你若還要娶我的話,那我們就回雲南成親。」
那月赫赫還未回過神來,一聲暴喝先響起——
「冰娘!」從軍狂吼,他的眸光狂亂,幾乎是懇求著嘶聲道︰「該死的,告訴我,你是有苦衷的,你的確愛我,要嫁的人也只有我!」
傍我一個藉口原諒你的欺騙……求求你!
冰娘置若罔聞,輕輕一嘆,仿佛已疲倦了千年萬年般,「我已經沒有那個精力抗拒命運,我恨男人,但是如果真的得嫁,那就嫁得其所,可以完成我阿爹的諾言。」
那月赫赫不敢置信地瞪著她,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人人說我那月赫赫狠毒無情,沒想到你不輸給我,的確是適合做我那月的妻子啊,哈哈哈!我真想看到一開始你把世從軍騙得團團轉的樣子,那一定很過癮,很可笑……」
從軍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他的臉色瞬間變了,其他人卻開始鼓噪起來,恨不得把那月赫赫和冰娘千刀萬剮來為大將軍雪恥。
只有敏敏的哭叫聲穿透眾人盲目的憤怒之火——
「不!夫人絕對不是那種人,夫人,你為什麼要這樣說?為什麼?你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啊……」
冰娘幾乎崩潰,但她強自支撐著,輕喘地催促道︰「那月赫赫,怎麼?你現在還不帶我走?難道你要等皇上來了,帶來更多的兵馬,那時你才要殺出重圍嗎?」
一句話提醒了那月赫赫,他押著她就要往外走。
眾人殺氣騰騰,幾乎沒有人退讓。
他們以為冰娘欺騙傷害了他們深深敬愛的主子,所以架在冰娘脖子上的那把緬刀已不能逼退他們欲殺那月赫赫而後快的決心。
冰娘感覺到那月赫赫要伸手進懷里掏物,她一急,瘋狂大叫道︰「你們快讓開呀!傻瓜。」
沒有人領受她的好意,紛紛投以怒目。
從軍突然道︰「放他們走。」
「將軍?!」眾人驚呼,抗議連連。
「放他們走。」他重復道,吞下在喉頭燃燒的痛苦和悲哀。
他已經厭倦了這一切,厭倦了這些謊言欺騙和心痛……
他的愛和姻緣徹頭徹尾都是一場大謊言、大笑話,掏空了他的心,也掏空了他的靈魂。
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愚蠢。
冰娘強忍著戰栗,拚命忍下幾欲奪眶的熱淚。
相公,原諒我……原諒我……
她知道,在這一刻他恨極了她,因為她傷透了他的心。
但是寬厚心軟的他呵,還是舍不得傷她一絲一毫。
重重的包圍開了一個小缺口,正好容得他們倆離去,只是出乎冰娘的預料,那月赫赫在即將穿過虎視眈眈的高手群時,驀地大叫一聲——
「世從軍,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他的手自懷中伸出,往從軍的方向一抖。
「不!」冰娘尖叫一聲,想也不想地撲攔了過去。
在紛亂和震驚之中,所有的人——包括從軍——都清清楚楚地看見一只血紅色的晶瑩蜘蛛緊緊釘在冰娘的胸口!
「老天!」從軍臉上的血色霎時褪得一乾二淨。
冰娘縴巧的身子在墜落……他猛然沖向她。
那月赫赫呆了一呆,不過他很快便回過神,趁亂要逃走,可是將軍府內猛將如雲,哪容得他逃掉?
狄驚手中的暗器無聲無息地射出,正中那月赫赫的背脊,他痛吼一聲,揮舞著緬刀逼開一柄長槍,想要伸手入懷掏出毒物,可是他已經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了,因為無數的刀槍箭戟、狼牙棒和暗青子紛紛捅入他的身體內。
他張大了驚愕與不敢置信的雙眼,噴出一道血箭,用苗語喃喃自語,「怎麼會……怎麼……」
砰地一聲,他失去生命的軀體轟然倒地。
「不要踫他,他身上有蠱毒。」狄驚急喊一聲,「用工具將他抬出去燒了。」
「是。」眾人挽起袖子大聲應道。
「老天,將軍和夫人……」狄驚突然想起,臉色蒼白地回頭。
從軍緊緊地擁著冰娘漸漸變得冰冷的身軀,驚痛欲絕地看著她雪白的小臉有著淡淡反常的血紅之氣。
冰娘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試圖用最後一點力量說明一切。「相公,我愛的只有你……我從來不是故意要騙你的……阿爹說……你是個正直可靠的男人……他在臨終前要我來找你……他相信你可以保護我……」
「你什麼都別說了,撐下去,我叫大夫、叫御醫……」從軍狂亂而失措,害怕失去她的恐懼狠狠地攫住他。
「我沒有時間了……」她困難地喘著氣,緊緊抓著他,不讓他松手。「我中了苗疆七大毒中的赤蛛蠱……會在一個時辰內毒發身亡……沒有……沒有時間了……相公,我在來投靠你之前……也不知道我會愛上你……我……我不能讓他傷害你,還有大家……他身上都是毒……毒……」她的意識開始混亂,話語也逐漸紊亂。
老天!他完全明白了。原來冰娘生恐那月赫赫傷害他和府里的人,所以她才會故意說那些激怒眾人的話。
而他卻該死的相信了。
他怎能這樣對待她?
「冰娘!」他狂叫著,熱淚如雨下。「我不準你死,你不會死的,你听到了沒有?我不準!誰也不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相公……我看不見你……看不清楚……」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冰娘驚恐地撫模著他的臉,試著想要看清楚,「相公……」
他的心整個碎了,抱住她悲慟失聲,「不準死……冰娘……我的冰娘……」
他在哭?他在為她而哭?那麼表示他原諒她了嗎?
冰娘緩緩露出一朵美麗的笑容。
「我好累……好累……終於可以不用再瞞你了……」她的意識緩緩飄離,但她猶強自抓住最後一絲的清明,「相公,你跟嬸娘和好吧?這是我最後的心願……求求你……」
在得知消息與騷動,急急趕來的老婦人和晉深看見這一幕,哀哀痛哭了起來。
「孩子,你別再掛念嬸娘了……都是我害的,都是我……」老婦人傷心得語無倫次。
「大嫂……」晉深眨動著淚眼,不敢相信她就快要離開他們了。
「該死的,你如果不活下去,不嫁給我,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們的。」從軍開始大吼大叫的威脅,「而且我要發兵追殺那月蓮蓮,我要她為她那個該死的蠢弟弟償還血債!」
「相公……你……」胸口燒灼的劇痛攫住了她所有的感覺,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冤冤相報何時了……放手吧……我只要你活得快樂……」
「沒有你在我身邊,我又怎麼會快樂?」他虎目淚如雨下,狂痛而脆弱地低喚︰「別走……求求你別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不能失去你,老天……」
被驚動和圍觀的官員越來越多,所有人都震撼地看著這一幕——這即將成親卻要面對生死訣別的愛人。
冰娘緊緊地握著他的手,驀地頭一偏,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冰娘!」從軍瘋狂地嘶吼。
桃李不禁風,回首落英無限,陽斷,腸斷,人共楚天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