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成狂 第二章

接下來的日子,沈雲秀依舊過著獨行俠的生活,手上拿著心愛的書本穿梭在校園里。

但是杜默就不同了,和高中時一樣,無論他走到哪里,出現在什麼地方,永遠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

他就像燦爛的陽光,吸引著萬物的崇拜與仰望。

雖然沈雲秀一向是獨來獨往,但杜默席卷而起的旋風連她都深深感受到了。

听說,他用三年的時間就在美國修完了歐洲歷史學與地球科學碩士,目前還在攻讀教育科學博士的學位,會回到台灣教書,是因為學校的校長和他父親是至交,特意邀聘這名優秀人才回國任教,並且答應給他足夠的權限和自由研究、撰寫他的博士論文,這才令他動心。

再听說,他的課堂堂爆滿,旁听的學生都擠到走廊上,他講課既生動又幽默,充滿了濃濃的學術專業風格,卻又教人听得津津有味,因此就算他不點名,也從沒有人想蹺課。

又听說,他目前還是單身,沒有固定交往的女朋友,學校里的女老師和女學生無不鼓足了精神,極力地毛遂自薦連追帶求,就是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睞,有朝一日躍身成為杜副教授夫人。

還听說……

校園就像是個縮小的社會,處處充滿了口耳相傳的流言和情報消息,所以沈雲秀完全不用打听,關于他的一切就會自動進入耳里。

思及他那麼優秀,她忍不住滿心的慚愧,不敢承認她就是他的高中同學,他花了短短三年的時間就達到了幾乎是巔峰的成就,而她還在這里慢吞吞地啃著書,相形之下,她實在混多了。

不過話說回來,天才畢竟是少數的。

好想、好想選修他的課,也好想偷偷旁听,可是相見爭如不見啊。

不見,是那樣,可見了,又能怎麼樣呢?

盡避內心深深渴望能夠再見到他,她還是本能地躲避著他,以免自慚形穢與濃烈的情感日日啃蝕著、拉扯著她的自制力。

沈雲秀,你真是個膽小表!她曾不只一次地罵著自己,痛譴著自己的膽怯和無能,可是她又能怎麼樣呢?

「唉……」坐在樹蔭底下,她抱著膝蓋,白色上衣和紫色長裙在綠意中點綴出一抹清新可人的淡雅,但她卻是傻傻地發著呆。

就連風兒輕輕拂過身旁「閱微草堂筆記」一頁頁的薄紙,她也渾然未覺。

「我跟你說喔,昨天我約的那個網友簡直就是侏羅紀的恐龍再世……」

兩名打扮嬌媚,染著丹紅色長發的時髦女學生吱吱喳喳地嘻笑走過,這才驚醒了沈雲秀的思緒。

「不會吧?你不是說他長得很像貝克漢嗎?」

「都是他自己在吹牛!他啊,連貝克漢的一根腳毛都比不上!充其量是史瑞克真人版。」

「哈哈哈……有這麼夸張?」

「唉,還是找學校的帥哥談戀愛好了,至少可以先打听清楚。」

「說到帥哥,你知道教歐洲近代史的杜副教授嗎?」

她倆同時雙眼一亮,露出垂涎的表情。

「那才是極品啊!」

沈雲秀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她很是羨慕她們那般敢愛敢恨,仿佛青春當頭就什麼也不怕,有揮灑不完的熱情和沖勁……和她們怒放的青春相比,她這朵花是未開已先蜷了。

有時候她也很討厭自己畏畏縮縮,凡事三思而後行的個性……不不,她豈止三思?她是四思、五思過後,還是猶豫著能不能行。

連自己都不欣賞的性情,又怎麼會有旁人欣賞她呢?更別說那如燦亮陽光的杜默會注意到她了。

沈雲秀拾起落在身邊草地上的「閱微草堂筆記」,緩緩起身,拍了拍裙後的草屑。

莫名其妙被文妮拉入詩社,還硬安上了個「顧問」的頭餃,讓她無緣無故也成了個不自由身。

雖然她很喜歡詩詞,也很喜歡文妮學妹。

「學姊,你還在這里做什麼?開會啦!」文妮綁著馬尾,一身紅T恤和白色七分褲,看起來青春奔放極了。

一看到她,沈雲秀更自覺像個生銹的老家伙,連動作都不禁遲鈍起來了。

「我正要去。」她連忙解釋自己並非想落跑。

文妮親熱地一把攀住她,硬把她往社團教室方向拖,嘴里還叨念道︰「你可是我們詩社的大招牌呢,上次談起紅樓夢里的詠菊詩,大家記得七零八落的,幸虧你記性好,十首都背得全,你真是太了不起了,小Y還說下次要考你金陵十二曲呢。」

「我不過是個書蠢蟲,腦袋瓜里盡裝這些東西,還不如你們的靈活變通。」她自認反應奇慢,容易陷入深思,也就是屬于恐龍那一型的,三個小時前被踩到腳趾,經過三小時後腦子才會感覺到痛。

上次文妮在社團里講了個笑話,逗得全場笑得東倒西歪,只有她還傻傻地苦思文妮句子里的每個字,等到大家都笑完了,她才突然領略出這個笑話的含意,忍不住噗哧笑出聲,大家反而愣住地看她,然後隨即哄堂大笑。

真糗!

雖然大家還以為她故意搞笑,唉。

「拜托,這年頭人人會說冷笑話,這就叫靈活變通啊?」文妮知道她又想起上一次開會時的事,不禁搖頭道︰「學姊,不是我說你,你對自己頂沒信心耶。」

她訕訕地一笑,「被你發現了。」

「你可是我們學校有名的才女,這樣還沒自信,那你叫我們怎麼辦?干脆看哪邊的牆壁硬,去撞一撞還比較快。」

她有一絲愕然,「有這麼嚴重?」

文妮瞥了她緊張的表情一眼,情不自禁大笑起來,大力地拍著她的背,「噢!拜托,跟你開玩笑的啦,你以為是真的哦?天啊,我要昏倒了。」

「對不起。」她有一絲怨嘆。

她並不是故意搞不清楚狀況的呀。

「學姊,你真好玩耶,不過也就是這樣,所以你才可以過得悠然自在吧。」文妮突然陷入了淺淺的憂郁中,悶聲道︰「真好,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沈雲秀眨眨眼,有點不解與驚訝。

她多麼希望能夠有洋溢在文妮全身上下十分之一的活力,現在听到文妮居然羨慕起她……羨慕她什麼?羨慕她像木頭人,還是書呆子,抑或是老古董?

「是啊,如果我能像你這樣,該有多好。」文妮放慢腳步,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地上的小石子,顯得心事重重。

「你有心事嗎?」沈雲秀神情溫和地凝視著她。

文妮抬起頭,欲言又止,眉眼間盡是落寞。

「怎麼了?」她一臉關懷地輕問道,「願意說給我听嗎?或許……有什麼忙我能幫得上的。」

文妮眼眶微微一紅,嘟起嘴巴道︰「學姊,喜歡一個人為什麼會這麼痛苦呢?喜歡應該是快樂的,不是嗎?可是為什麼我現在心里好難受?」

這話深深地勾動了沈雲秀內心深處糾纏多年的情結,令她的眸光有些迷蒙,「是啊,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快樂的,但是愛……多數時候還是苦多樂少吧。」

也許這世上本就苦多于樂,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卻不想要,不是自己的,縱使用盡心機也是惘然。人生充滿了矛盾,而愛……更是最難以擁有的一種緣分。

「對呀,學姊。」文妮咬著下唇,明亮的大眼里有著掩不住的抑郁。「尤其是喜歡上一個永遠不會看上自己的人,我真的很討厭這種感覺,但我莫名其妙就是陷下去了,再也無法自拔……」

沈雲秀心有戚戚焉地看著她,眼神深思而溫柔,「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你真的能體會嗎?」文妮有點不相信地搖搖頭,神色憂郁地說︰「學姊,你總是這麼文靜灑月兌,這麼鎮定飄逸,像是活在詩里的人,無論外頭多麼烏煙瘴氣,都絲毫不能夠影響你,我真的好羨慕好羨慕你。」

是嗎?這就是別人眼中的她嗎?;

文靜灑月兌、鎮定飄逸……好美的八個字,只可惜她並沒有真正到達這八個字的境界,這八個字應該是天上無情無欲、無牽無掛的仙人,才能夠擁有的吧?

沈雲秀微微一笑,語氣溫和地道︰「其實我並不像你想的那樣沒有煩惱。」

文妮一愣,「可是你看起來一點都沒有煩惱的樣子,見到每個人總是笑咪咪的,而且功課總是名列前茅……」

「那並不能代表什麼。」沈雲秀的微笑里有一絲澀意。「再說,我功課名列前茅也可以解釋成我的人生除了課業外別無色彩,私生活更是乏善可陳,你想變成我這樣嗎?」

文妮愕然地看著她,突然感覺到,學姊或許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快樂和愜意。

她真的羨慕她,想成為像她那樣單調純粹的人嗎?

文妮瞥了沉默的沈雲秀一眼,不禁跟著沉默了起來。

盛夏的季節,陽光好耀眼,可是在葉蔭底下,卻有那麼一絲淡淡的涼意。

好似秋意上心頭呀!

杜默坐在桌前,雙眸專注地盯著面前的銀色筆記型電腦螢幕,修長手指如飛,在鍵盤上錯落飛舞。

片刻後,他摘下了細框鈦金眼鏡,緩緩地揉了揉疲澀的眉間。

這時,電話響起,他伸手拿起話筒。

「嗨,春婷。」他的聲音溫柔了起來。

遠在異國的那一端,女子清脆的聲音透過話筒清晰地傳入他耳里,也溫暖了他的心。

「瑞克,我好想你,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要回美國?」李春婷嬌嗔道。

「你知道我接下教書的工作,至少一年後才能回去,不過我會回去過耶誕節,屆時我們就可以見面了。」他微笑道,把玩著手上的眼鏡。

春婷是他在美國指導教授的女兒,個子嬌小模樣甜美,雖然有些千金小姐的驕氣,卻是個善良可愛的女郎。

他們雙方的家長都期許這段交往與感情,他也不置可否,一切隨緣。

所以他們的關系目前是處于既像情人又像是朋友,沒有承諾也沒有句點。

「可是我好想你,你就不能挪個假回來嗎?」說到這里,她的聲音變得低沉誘惑甜膩起來,「難道……你一點都不想我?」

他的小骯本能地掠過一陣騷動。春婷有著雪白柔女敕的肌膚,在曲意承歡時更是勾魂攝魄,只是在單純的男歡女愛外,他還是會覺得有種奇異的空虛和失落感。

心底深處有個地方空蕩蕩的,並不是歡愛就可以填補得了。

但究竟是什麼?他也不明白。

也因為這份疑惑和迷惘,所以他遲遲未能決定與春婷定下來,他知道她不乏男人追求,也知道她很享受被男人寵愛逢迎的感覺,對此,他竟出奇地沒有一絲嫉妒感。

愛情,除了熱力渴望和歡愉外,應該還要有烈火般狂熾的佔有欲吧?

很可惜,對于春婷,他沒有絲毫的佔有欲。

「春婷,我真的走不開,你可以找羅勃、杰斯、哈里遜他們陪你,他們一向是你的裙下臣,對于你的偶爾施以柔情定會大喜過望的。」他微笑的建議。

「你在吃醋嗎?」李春婷沾沾自喜起來,聲音也越形嬌媚。「我知道你一定吃醋了。哎呀,人家跟他們不過是玩玩罷了,你知道我唯一真心愛著的只有你,除了你以外,我什麼人也不要。」

杜默輕嘆一口氣,對于她的驕縱在寵溺之余也不禁有一絲嚴肅,「春婷,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成熟點看清自己的未來,和男人玩玩,最後受傷的還是自己。」

「你是說你自己嗎?」她敏感地察覺出他話中未說明的意思。「你會令我受傷?」

他沉默了兩秒鐘,才開口道︰「是,包括我在內。我也是個男人,向往著自由無拘束的生活,我是不可能安定下來的,所以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至少現在不行。」

男人有時自私得可以,他不得不承認。

「我明白,一開始你就說得很清楚,可是我以為經過這一年,你的想法至少有點改變了。」李春婷咬著下唇,愀然不樂地說︰「你好壞,干嘛沒事跟我說這些?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听,我只要你回來。」

「春婷……」他捂著額頭,有些頭疼。

她就像一頭慵懶愛撒嬌的小貓,你如何能期待向來受人疼愛的寵物變得成熟且懂得思考?

「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她開始尖叫。

「沒有。」他的耳膜都快被她的叫聲穿破了,不得不制止她的尖叫聲,他低沉斷然地道︰「好了,難道你打這通國際長途電話是來向我尖叫的嗎?」

李春婷一驚,隨即淚汪汪好不委屈,「討厭,你明知道我想听你的聲音。」

他的語氣柔和了下來,「春婷,你不要胡思亂想,我現在還沒有成家安定下來的念頭,無論對你還是對其他人,你現在煩惱這個未免太多余了。」

「誰教你遲遲不願意做我正式的男朋友。」她氣惱的回了句。

他不禁笑了起來,「好了,別再耍脾氣了,乖,我還有很多報告要看,有空再打給你。」

「哼,你總是這麼說,沒良心的家伙,回去半年打沒幾通電話,平均一個月還不到一通。」

「我保證,有空就打。」

說好說歹,他總算得以掛上電話,就在這時,筆記型電腦突然當機了,他只好關掉電腦,等待一分鐘後重新開機。

他是個閑不住的人,隨手取餅桌上最新出版的校刊。

天文學社有幾個學生的文章刊出來了,身為指導教授的他自然很高興,便趁此空檔翻閱起校刊。

看完了幾篇文筆青澀卻用心考究的投稿,他滿意地微笑,順手又翻過一頁,驀地幾行文字躍進他眼底——

相思是一種最香甜的苦澀,夢里夢外,欲醒還醉……想了是心痛,忘了是心傷,幾次掙扎,卻依舊逃月兌不了,如果可能,我願世上有失憶水,單只忘情還不夠,我要統統把你忘記了,不只是對你的情,還有你的笑容,你的呼吸,你飛揚的發梢,你身上那淡淡陽光的溫暖味道……一寸一寸的記憶,全部忘了……

他被這短短的文字震懾得幾乎無法回神也無力思考,胸口像是被什麼力量重重一捶,心髒緊緊地悸跳了起來。

好一種纏綿入骨的相思滋味,醉也不是醒也不是……他不禁揣想起寫下這短短詩文的人,究竟有過什麼樣的一番苦戀故事?

是個女孩子吧,筆觸如此細膩,連他都有些為之心惻惻了。

出自探究與本能,他好奇地搜尋著作者的姓名。

沈雲秀。

他腦海像是閃過一絲什麼,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的記憶。

片刻後,杜默搖搖頭,他遇過太多的人與事,一時半刻要搜索也難以搜索起,不過——

「沈雲秀,這名字怎麼好耳熟?」他有些遲疑的微蹙起眉,哺喃自語,「沈……雲秀?」

唉,罷了,那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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