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亮晶晶清潔公司」的白色連身褲裝制服,頭戴小碎花頭巾,小辛有些手足無措地坐在玫瑰飯店的雲頂西餐廳貴賓座里。
有著典雅的黑底粉紅玫瑰的英國皇家沙發椅,全套的英國骨瓷金邊餐具,甚至連一根小叉子都閃動著銀色光亮。
「那個……」她遲疑地開口,「可不可以換個地方吃飯?」
「為什麼?」至默慢條斯理的翻過一頁精致菜單,頭也未抬的問。
「咳,這里太高級了,我穿這樣,很不搭。」她臉上閃過一抹顫抖的微笑。
其實這只是其中一個小原因,最主要的是她從來沒有來過這麼高級的餐廳,她連該怎樣正確的使用刀叉都不知道。
小叉子是拿來吃沙拉,大叉子是用來吃主食,這個老師有教過,但問題是——現在桌上有這麼多大大小小的叉子與湯匙,排得漂漂亮亮,她光看眼都花了,根本分不清楚哪支是沙拉叉?哪支又是主食又?
一想到會在英俊斑貴的他面前丟臉,她連呼吸都不順了。
「我覺得可以啊。」他漫不經意的回答,黑眸掃視過菜單,「你想吃點什麼?」
「呃,我看一下。」她一翻開菜單,又傻眼了。
這上頭的英文一字排開她都會念,可是湊在一起她就完全看不懂了。
「你吃海鮮或是牛肉?」當他抬頭看見她小臉都綠了的剎那,心下一陣不忍,自然而然的幫她解圍。
「隨便,都好,我不挑食的。」她擦了擦額際的冷汗,連忙陪笑。
不知道為什麼,她老是覺得站在桌邊那位西裝畢挺的餐廳經理笑得有點……討人厭。
向右邊是笑得好不殷勤諂媚,向左則是笑容里帶著毫不掩飾的不屑和嘲弄,讓坐在左邊的小辛覺得如坐針氈。
「給我們兩份海鮮特餐,一杯黑咖啡,一杯熱牛女乃。」至默沉聲說完,將菜單合上隨手交給一臉殷切的餐廳經理,隨即淡淡道︰「這位小姐是我的客人,你有什麼不滿?」
「不不,方先生,您誤會了。」餐廳經理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惶恐緊張的道歉,「我、我沒有那個意思,對不起、對不起。」
現在是怎樣?他不過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話,甚至連聲音稍微提高一點都沒有,怎麼餐廳經理就慌得好象天快塌下來了?
小辛簡直是嘆為觀止,看得嘴巴大張都不知道。
「你該道歉的對象是這位小姐。」至默端起水杯啜飲了一口,依舊神色不動。
「是是是,您說得對。」餐廳經理臉上訕笑的神色全不見了,轉向小辛誠惶誠恐地道︰「小姐抱歉,方才是我的錯,我太失禮了。對不起,請您接受我最誠摯的歉意。」
「沒、沒關系啦!」她忙擺手,心虛地笑道︰「真的,沒什麼啦。」
等餐廳經理離開後,至默迫不及待的教訓她。
「還說沒什麼?你知不知道自己剛剛受到侮辱?」
「我是有發現他在看著我的時候,笑容有點怪怪的,可是我覺得這不是他的錯,因為誰會穿一身清潔工的制服來高級餐廳吃飯?」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拉了拉衣服。
「算了,隨便你。」他沒來由的著惱起來,冷下臉色。
為什麼要替她感到不平?!她被羞辱、欺負、瞧不起,又和他有什麼關系?
今天他已經破天荒的打破了自己許多的原則和習慣,第一次被差點逗笑,第一次沖動的要約女孩吃飯,第一次因別人輕蔑的眼神而想要赤手空拳的打斷什麼,第一次替一個傻氣的女孩抱不平,第一次深深的想要保護一個人……
至默悚然一驚,胸口瞬間塞滿了煩亂無章的情緒,酸、甜、苦、澀,一點點的上心下心、一點點的心軟、一點點的狂亂失措……
般什麼鬼?
他揉揉太陽穴。
「對不起,我知道你替我覺得生氣,也在為我出氣。」小辛小小聲地說,目光溫柔的注視著他,「從來沒有人這樣維護過我,我真的覺得很高興、很窩心……謝謝你。」
他心頭微微一蕩,胸口像有某個東西漸漸融化,他完全沒有發覺自己也對她微笑,眼神里的尖銳嚴肅不復見。
「傻瓜,你太容易被欺負了。」他再啜飲了一口水。
體內的煩躁不安奇異的消失了,他凝視著她小巧的圓臉,忽然覺得她順眼了很多,甚至可以稱得上可愛。
也許不止一點點,當她嫣然笑起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心跳瞬間多跳了好幾拍。
「抱歉,打擾兩位,這是兩位的前菜,局烤法式田螺。」餐廳經理不敢自己前來,特地派出餐廳里的王牌美女服務生,但見她笑意盈盈,神情親切,每一個動作都是那樣的有禮。「請趁熱食用,本餐廳還提供了法國面包師父手工揉制的喬麥面包,兩位可以再試試……」
「謝謝。」至默連眉也未抬。
「謝謝你。」小辛則是滿面真摯笑意。
「如果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美女服務生不死心,繼續笑得好春風。
小辛在看到他濃眉微微一撩,明顯是即將發火的當兒,連忙道︰「謝謝,不用了。」
美女服務生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離去,還不忘瞪了她一眼。
至默揚揚眉,「你現在知道了,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對別人的好意心存感激,多得是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
她知道他看出了自己剛剛拍著答話的用意,不禁臉紅一笑。
「我只是做我認為應該做的,別人不感激也沒關系。」她低下頭,又開始猶豫了起來,那麼多叉子……
「由外向內使用。」他輕描淡寫的提醒。
「呃,謝謝你。」她大大松了口氣,「我剛剛還在想,到底要選哪一支叉子比較不會漏氣耶。」
他聳了聳肩,緩緩吃了起來。
小辛邊吃美味的餐點,不忘邊學習他的動作,可是無論再怎麼仿效,都沒辦法像他那樣優雅到渾然天成。
也許這就是氣質的關系吧。
雖然她吃了畢生嘗過最好吃、最可口也最滿足的海鮮盛宴,但是直到吃完最後一口甜點,喝光最後一滴熱牛女乃,看著他起身結帳的時候,她心里還是一陣茫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請她吃飯?
小辛痴痴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唯一確定的是,自己雙頰的發燙和一顆怦然亂跳的心所為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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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常常遇見他呢?
坐在四方木板餐桌邊,在一盞小小的燈光下,小辛在吃泡面的當兒忽然想起。
「難道真的是跟他特別有緣嗎?」她夾起一筷子面條,小臉不知是被泡面熱氣燻得紅通通的,還是因為想起至默?
「呵呵呵。」她忍不住傻笑起來。
「小辛,你可以……嗯,方便借我一萬塊嗎?」臉上淚痕未干,雲巧怯怯地走近她,白晰的肌膚更形蒼白。
「巧姊,你還沒睡?」她一怔,「一萬?好呀,可是你借一萬塊要做什麼?」
「那是……」雲巧不安的低下頭。「可不可以不要問我?總之我會還給你的,等我找到工作後一定還,我絕不賴帳。」
「巧姊,我當然不怕你賴帳,我只是怕你又拿錢給那個男人花了。」這樣的情形不是沒有過,小辛已經學乖了,這叫防範于未然。
雲巧臉上閃過一抹絕不可能錯認的心虛。
「巧姊啊,你不要再當冤大頭了好不好?給再多的錢,也喚不回已經變了的心,你知道你這樣只會讓他越來越墮落,越來越需索無度嗎?」她痛心地道。
「我我……」雲巧尷尬到最後變成惱羞成怒,「你不借就算了,何必這樣消遣我?」
「我不是消遣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受到傷害。」
「錢要借不借隨便你,但是你不能羞辱我的人格。」
小辛無奈的望著雲巧受傷的神色,最後還是嘆了口氣,面前的泡面再香也食之無味了,她的胃口盡失,靜靜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好,我拿一萬塊給你。」
「小辛,謝謝你。」雲巧的臉色又恢復如常,感激地道。
小辛心底滋味酸澀難辨,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想了。
魚丸哥的話再度在她腦海里響了起來。
難道她這樣做真的錯了嗎?她只是在害巧姊變成一個自私自利的人嗎?
可是在這一瞬間,過去的思義與回憶再度涌現。
甭兒院的孩子是應該挺自己人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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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郁悶到不行,為了發泄胸口聚積的不舒服,小辛在難得的休假日早上,騎著腳踏車由松山一路往台北車站的方向沖,在騎經信義計畫區的時候,雙腿已經又酸又痛,整個人也出了一身大汗。
春天的早晨多麼舒適呀,可是對于滿身大汗的人來說,風一吹就變得春寒刺骨了。
小辛打了個寒顫,連忙停下腳踏車,趕緊擦汗再說。
「我沒醉我沒醉沒醉,請你不通同情我,酒若人喉,痛入心肝!」
咦?哪里傳來的歌聲?
她的注意力被老人家的歌聲吸引了過去,將腳踏車停好鎖上,不由自主地走向歌聲來源方向。
原來在不遠處的公園里,一群老先生與老太太有的做早操,有的在舞劍,還有的在唱卡拉OK。
是卡拉OK耶!
她心一熱,情不自禁地沖過去,興致勃勃的對站在伴唱機旁的老先生毛遂自薦——
「阿公,我也可以點唱嗎?」
在距離不遠的某一棟別墅門口,穿著黑色V領線衫和黑色長褲的至默緩緩走出來,帶著收藏在家中保險箱里其中一把未開鋒的名劍「紫電」,走向熟悉的公園。
假日時,偶爾他會到公園教老先生們練劍,在練劍過程中並行練氣,雖然這不太像他平常會做的事,也不是他的風格,但半年前他在那兒練劍時,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先生熱切的跑過來問他能不能學劍,打從那時起,他就不知不覺變成了一大群老先生授劍的師父。
這不像他的行事作風,但是……他覺得很快樂。
當至默緩緩走近公園時,听見了一個他此生絕對不會錯認的恐怖歌聲。
「一——朵小花!小花生長在我家的門牆上……」
他忍不住想掩住耳朵,可是雙腳卻自有意識的走向那「女妖」般的歌聲。
一定不會錯,肯定不會錯。
「果然是你,又在荼毒生靈。」他喃喃自語,雙眸卻發亮了起來。
手上抓著麥克風,在那兒忘我快樂的又唱又跳的嬌小女孩可不正是小辛嗎?
她穿著一套黃色運動服,扎著發辮,小巧圓臉因為又唱又跳而變得紅撲撲的,她唱得開心,卻苦了一群掩耳東倒西歪的老先生與老太太。
「啊,救命啊!」
「不要再唱了……」
「這簡直比『四面楚歌』還要可怕!」
至默好氣又好笑,大步走近她,一把搶走她手上的麥克風關掉,然後將她扛在肩上快步帶走。
「哇!英雄!」
登時一群老先生、老太太歡聲雷動。
「得救了。」
「真是豪杰再世啊!」
疾如電光石火,不到幾秒間,小辛便倒栽蔥的被扛著離開公園,她完全呆掉了,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唯一傳達到她神經的感知是胃……惡,她的胃被頂得快吐出來了!
「放開我!你是誰啊?」她頭暈腦脹又想吐,氣急敗壞的捶著他結實的腰肌。哎喲,為什麼是她的手捶到發痛?
他不痛不癢,一手扛著她,一手握著劍,大步將她扛回了家。
直到被扔進沙發里,暈頭轉向的小辛猛然坐了起來,強忍住把滿肚酸水嘔出來的沖動,抬頭怒目瞪向那個冒失霸道的王八烏龜蛋——
「到底是誰……早呀,你吃飽了沒?」她憤慨的話在瞥見他英俊臉龐的那一剎那,霎時自動變頻,心花怒放了起來。
轉變之快,讓好整以暇想看她怎麼發飆的至默一怔,隨即忍俊不住的笑了起來。
「哈哈哈……」他萬萬沒想到,她的銼樣實在滑稽到今人不敢置信的地步。
「哈哈哈。」小辛也在笑,只是她是干笑,心底驚疑未定。
他現在是在笑怎樣的?是……高興嗎?
打從認識他到現在,還沒看他的嘴唇上揚一點五寸以上過,可是現在他居然在狂笑?!
她揉了揉眼楮,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想念他過度而出現幻覺了。
「傻瓜。」
咦?幻覺還會講話哩。
她愕然地直瞪著他。
她的可笑表情更令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的笑意再度潰堤失控——
「哈哈哈……」
「喂,夠了喔,有笑就好了。」小辛被笑得坐立不安,最後有點不爽起來。
她希望他是對她深情的笑,或是寵溺的笑,而不是這種覺得她很可笑的笑啊!
話說回來,他笑起來的樣子好迷人喔,令她怦然心動,怎麼也沒辦法控制。
在接觸到她天真痴慕的眸光時,至默的心驀然一震,笑意頓時消失無蹤。
「你在看什麼?」他俊臉微微一赧,故意惡聲惡氣地問道。
「我?沒有啊。」她連忙低下頭,霎時面紅過耳。
卜通、卜通、卜通……心跳得好急好快啊。
一時間,兩人不由自主的沉默了起來,只是誰也沒有看誰,誰也不敢看誰,就伯驚破了那一層模模糊糊隱隱約約的什麼……
「嗯咳,我要回去了。」最後還是小辛訕訕地站了起來。
「等等。」至默不假思索的喚住她。
她雙眼發光,飛快的回頭,「什麼什麼?」
「……慢走。」他猶豫了一下,最後只吐出這兩個字。
她眼底的光芒倏地黯淡了,勉強地笑了笑,「好,我會的。」
看著她嬌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心底沒來由的一陣亂糟糟,仿佛有什麼被堵住了。
罷剛的快樂已經不見了,整個客廳又恢復往昔的寂然安靜。
這才是正常的狀態,可是他忽然有些痛恨起這樣的「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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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監,唐社長在一線。」秘書的聲音透過內線響起。
至默將專注的目光自手上的報表轉向電話,大手拿起了話筒。
「我是方至默。」他沉聲道。
「方總,關于您要我們找的人,我們已經有了眉目。」
「確定嗎?」他黑眸霎時炯然綻亮了起來,急促道︰「你馬上過來。」
「是的,我會備妥一切的證明文件和相關資料,立刻帶過去給您過目。」
二十分鐘後,至默微微激動的接過了文件,但當他看清楚文件上照片里的人時,驀然僵住了。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