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陵。
要不是跑江湖多年所訓練出的直覺,唐璨根本察覺不出有個人正靜靜地閃進房里。
是個男人,還是個高手身段!唐璨閉上眼,假意翻個身,棉被下的手卻把匕首牢牢握在胸前,茗非必要,她絕不輕易開殺戒,這輩子她沒殺過人,她一直謹遵著阿爹的教海,只要可以忍過的,事後便忘。
只除了曲承恩,那個表面大善人,實則卻是不折不扣的下三濫、爛貨,居然敢挾持她爹要脅她!她會忍,只要一等七采石換回阿爹,唐璨誓言會砍下曲承恩的一只手,好回報她這些日子以來所受的折騰。
但事實上,這個潛進房里的男人每朝床上閉眼假寐的她踏近一步,唐璨就愈來愈感受到這個賊不簡單,他不是這麼好打發的。緊握著刀柄,她居然沒有勝算!
萬一她打不過他怎麼辦?萬一這個混帳意不在偷窈劫財,她該怎麼辦?
小偷沒有再移動了,很長一段時間,對方只是默默地把視線都投注在她假意沉睡的臉上,移都沒有移開一下。這冗長的凝視令唐璨幾乎忍不住要睜開眼晴看看這膽大妄為的盜賊是誰,要不然尖叫也成,她快不行了!
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只是努力再努力地調勻自己的呼吸。
再一次,武天豪陷人進退兩難的局面。
事實上,早在她逃跑的第二天,他便跟著她進了桐縣境內,原來他可以早早出現的,可是總是在最後一刻遲疑了,仿佛隔在他們彼此間的那扇門有干斤萬擔重,他無力推開。
他真的不想逼她的,看到她落馬,不管有意或無心,都夠他愧疚許久的。
而今晚他終于推開那扇門了,一路鼓著勇氣疾行而來,但所有決心全都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化為塵泥。望著那無邪清純的睡顏,他應該搖醒她的,至少該板著一張凶凶的臉逼問她這其中的原因為何,對這一路的默默跟隨,他己倦了。
唐璨終于出手了,睜開眼的同時,她胸前的匕首也化成一道寒光銳不可擋地直直刺向來人。燭光全被這高大的男人擋去,她辨不清來人長相,只能隱約就著黑影的方向朝他肩上打去。
武天豪閃開那柄刺向他肩膀的小刀,忽然有種無法說出口的放松。
她變招很快,一刀不中,再刺向另一邊。武天豪無他法可想,只好捏住她的手腕,逼她把刀月兌手。
「是我,武天豪。」他接過那把鋒利無比的匕首,放開她的手,輕輕移開身子。
唐璨是真的被嚇到了!她捏著被單蓋住胸前,本能反應地朝床里縮進了一寸。
她以為他早就放棄了,沒想到……
不!是她太天真,他不是那種說放就放的人。
「你——」她吶吶不成言,只能傻愣愣地瞪著他。
「我嚇到你了嗎?對不起!」他仍維持說話時一徑的柔和調調。
「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我跟了你好久了。」
她又是一顫,捏著棉被的手指更顯僵硬。
「你從桐縣一路跟著我是不是?」心念一動,她咄咄逼人人地問。
武天豪只是認真地看著她,才輕輕點了頭。
唐灤絕望地閉上眼楮,她真的氣自己學藝不精,明明被人跟蹤了一個月,她居然還當是因疲累才有的幻覺,甚至好笑地以為是鬼魅相纏。
忽地,她俯身去奪他手上的刀。認清她的心思後,武天豪比她還快,手一揚,那柄小刀早直直被釘在門板上,唐璨呆了,忘了要把手從他的臂上縮回,因為不敢置信,她連這男人的衣袖都還沒踫到,那柄刀就在他掌心上消失了。
她早知道不能小覦他的,可是她還是輕敵了。
也許……也莫怪她心里一點兒勝算都沒有,武天豪這男人的身手簡直比鬼魅還嚇人!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惱怒地縮回手。
這人真的把唐璨逼瘋了!她失去了平日該有的冷靜,快馬加鞭趕路這一個月來,她累得比往常更沒有耐心,而最讓她不解的是,以武天豪的身手,要抓她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但他似乎改變了押她回狄家的初衷,只是不動聲色地跟著她,弄得她六神無主。
「說呀!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默默盯著她,而後緩緩地、意外地竟微笑了。
「你明知道的。」看見她生氣,他忽然不覺得有什麼不該了。
這是第一回,她那總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熱的性格里,流露出常人遇事不順所展出的焦躁和不安,她不是神也不是仙,不過就是個凡人。
也許是初見的那一眼,她飄飄然似仙,而他是台下一縷心靈需被釋放的凡夫俗子,而後的偶遇,寒風中她受了他的暖意,那也是他甘心相贈的。
而今……他終于逼出她那屬于人性的一面了。
所以相對地,他又變回了黑白兩道都忌諱三分的「邊城三俠」之一,那永遠冷靜又優雅的武天豪。
「不可能!我不可能交給你!」她朝床里縮得更厲害了,暗暗在被子底下緊捏著懷里的七采石。不能就此認輸,她不能在最後關頭放棄,眼看再過幾天就可以拿七采石換回爹了,她辦不到!
「把七采石給我!」
「休想!我費盡吧辛萬苦才拿到的東西,怎麼能說給你就給你?」
「那不是你的東西!」
「是不是都無所謂,反正東西己經月兌手了,你逼我也沒有用。」
武天豪生氣了!要知道他從來不跟女人計較的,但這個女人當吃定他似的,一句話賴得干淨俐落!從關外就拿他當傻子要到現在,她當他什麼都不知道嗎?前一句答應和後一句回答自相矛盾,白痴听也听得出來!
要不是對她另有計劃,他真的會離開。
「唐姑娘,別太過分!」
唐璨用被子里著自己,搖搖頭,一臉的堅決。
「東西真的沒有了,你逼我也沒有用。」
他仍亮著眼注目著她,似乎在考量她話里的真實性。
「七采石你放到哪兒去了?」
「在桐縣,我在桐縣的時候就賣掉了。」
听到她的回答,武天豪居然笑了,「那麼帶我去找!」
「要找你自己去找,不干我的事——你干什麼?放手!」她驚喘一聲,先是訝異,不信自己竟無招架之力地被他扣住手腕,隨即她忿怒地直起身,胸前的被子無聲滑落,單薄中衣胸前的襟口微敞,那金線繪繡成的香袋牽著紅線正躺在她猛喘息的嬌巧上。
天豪猛然放手,閉上眼,快速背過身子。
唐璨才正待要罵出口,見他如此,也驚察到自己的失態,趕忙抓緊胸前衣裳,蒼白臉上染起一片異樣的霞紅……這男人竟看到自己赤果的、一直堅守如玉的身子!
「出去!你出去!」她低吼出聲。
武天豪什麼也沒說,他快速地走出去,像逃開什麼似的,連掩上門的時候都沒敢轉身。
那一晚她不敢睡,也不敢輕舉妄動地連夜逃開,她跟武天豪交過手,她沒有逃得走的把握。
普通男人不會忍受被她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但他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跟著她。
在桐縣能擺月兌他還以為是自己的好運,這一次扯破了臉,她更不可能從他眼前溜開的。
會輸!一定會輸,連向來倔傲不服輸的她都不免要這樣想了,要不是發生這令人尷尬的意外,她肯定是轟不走他的。
唐璨翻個身,捏著薄被的手隨著思緒更加僵冷。不!她不能輸,也輸不起,那種刺心的痛楚她不敢再來一次。還能活下來,全是為了她自小就和阿爹編織的夢想而掙扎,她不能失去阿爹。
爹!幫我,求求您保佑女兒能順利救您出來,別讓武天豪來礙事!我從來就不想與他為敵,在這世上,我最不願樹立的敵人就是他啊!
翻來覆去的思潮讓她無法安眠,原本繃緊的神經更加脆弱,那一夜唐璨失眠了,她不知道的是,有個人也在門外徘徊了一整夜。
※※※
客棧大廳的客人愈聚愈多,有的睜著惺松的睡眼懶懶地跨到櫃台前結帳,有的一邊整理衣裳一邊坐定位才高聲叫伙計送早點,有的則緩緩踱步跨進店門口……
折騰了一夜沒睡,武天豪絲毫沒有疲態,他背坐著在大廳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也最靠門口,他很悠閑地、安適地端起一杯茶靜靜品香而後輕輕暇飲,眼神沉默地掃瞄著周遭的人。
唐璨應該還沒下來,他的鼻子告知他這個事實。
等桌上那壺茶的最後一口飲進喉嚨,他才站起身來,朝後院的房間走去。
唐璨住的廂房,兩扇門依舊如他昨夜離去時,仍閉得牢牢的。
等了又等,門里仍沒有動靜,武天豪終于推門進去。
床上的人蒙住臉,把棉被里得緊緊的,他听到那睡沉的呼吸全是紊亂無章。
武天豪心下一驚,唐璨也是習武之人,不可能睡成這樣,他就怕又被那個鬼靈精的女孩拉個墊背的給騙上了!再無遲疑,猛然他抓起被子,看到的情形又令他駭了一跳!
是唐灤沒有錯,她緊閉著眼,咬著雪白的嘴唇,雙臂交疊緊緊環抱在胸前,仿佛不勝寒冷,但那清白的額頭上全是悶出的汗珠,她顫抖著、忍耐著。
坐上床沿,武天豪不避嫌地將她縴瘦的身子抱扶起來。
「唐姑娘,唐姑娘,你醒醒!」
很勉強地,她打開眼險,見到是他,好像也沒什麼驚訝,只是不勝疲累地又合上了眼楮。
「七……采石不……不能……不能給你。」喃喃說罷,她便又昏睡了過去。
對唐璨來說,接下來的這個夢是冗長又甜蜜的,她看見父親,看見武天豪難得露出的微笑,兩個男人極寵極溺地望著她,唐璨覺得自己仿佛飛上了雲端,她知道她的夢想不遠了。
但才不過一會兒,她卻被投進了火爐里,好高的溫度,熱得她一直想剝開身上衣服透些清涼,然而她的手被抓得牢牢的,有人不準她這麼做,是阿爹嗎?還是另有其人?
然後好像回應她的懇求,一股難以言喻的冰涼蓋上她的臉顛,她放松地、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爹,相信我……您相信我……小璨一定……-定把您……」
她渾身劇烈顫抖,武天豪忙捉著她。
「您要……您要撐……撐著……點,璨璨……爹——」又是一陣淒淒的呼叫。
「唐姑娘!沒事的,唐姑娘!」再度捉住她亂揮亂打的手,武天豪心下好難受。
「別……別理……理我……我不……不需要……不……需要任何人……」
久久一陣子,她仍舊無意識地閉著眼,嘴唇卻輕輕吐出自己一直嚴守在心底的真心話。
「武天豪,你是……是個好人,我……不……想……騙你……的,我叫……你別來……別來招……惹我的。」
正在木盆里把布條擰吧的武天豪渾身一震,停然地回過身,望著她那蒼白的睡顏。
唐璨又開始亂動,他握住她的手,把冰涼的布塊重新在她臉上擦拭了一次,然後他看到額角那條淡淡的傷痕,是在狄家留下的嗎?他追憶起她捂著傷不顧任何人靠近的堅決態度,這麼重的傷口,想來那時竟是連她的人皮面具都劃破了!
那莫名其妙涌上的憐惜和心疼令他擦拭的手指更輕了。
「我不想……我從來不想……不想騙你的……你……你人很好……很好……我不想……不想……」
昏睡中的唐璨呢噥地又重復一段話。
「我知道。」
傻傻地,武天豪回答她的話,之後懷著溫柔的心情她不再掙扎的雙手放好。
※※※
伏在床邊不眠不休照顧了她兩天,等唐璨高燒退盡武天豪終于放心地睡去。
唐璨萬分小心地下床,悄然跪在他身旁。她不敢吵醒他,眼前這男人的下顎都是胡渣點點,格外有種讓她不舍的脆弱和心疼。七采石仍揣在她懷里,理智告訴她立刻醒武天蒙,質問他為何不趁她昏睡時拿走七采石;但隨著那場大病去後,她似乎同時也失去了冷靜處事的本能。
的確是這樣,她可以收拾行李,或者在他腦後補上一棒,然後從容離去;但回頭轉向的她,只是傻傻地、動也不動地跪在他身邊凝望他許久,她的臉,不自覺地朝他一點點地挪去。
天可憐見!為何她滿腦子的瘋狂念頭只是——好想吻他!
屋內涼風習習,有濕濕的風雨水氣透著窗孔微微滲進來,窗外的雨水沿著樹的枝干葉面滴落,「刷啦刷啦」地一聲接一聲,漸次地敲醒了她的夢。
唐璨快速地背過身,我一定是瘋了!她病懨懨地想。
趴在窗旁,那股源自雨水的冰涼讓她清醒不少。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覺得有稍許倦意,此時,武天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以為你走了。」
走?走到哪兒?天涯海角,他總是會找到她的,她或得已經夠累了,何必呢?
「反正你總有法子找到我的,那麼,我又何必走呢?」
他仲展一下手臂,徑自過去替她加了件袍子。
「謝謝!」她輕聲言謝。這個男人,看來,是永遠不會停止照顧她。
輟了口熱茶,武天豪醒醒神,才間。「告訴我,你是怎麼通過那座迷宮的?」
「我進過朝霞閣,看過玉如霞房間里那張地圖。」
「就是穎兒姑娘誣賴你偷東西的那一次?」
「我真的沒有偷東西,我在那兒待著,是因為我需要時間把地圖記下來!」
「記下來?」他揉揉眉心,臉上仍有著藏不住的倦意。「有關這一點,我倒是忘了你的潛力,我所認識那個狄家堡的‘李茗煙’,她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那並不是件好事。」提到狄家堡,她整個人變得很不自然,神色也略為僵硬。撇開這個惱人的話題,她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武天豪。」
帶著幾絲幸福的微笑。
走到天涯海角都避不開,不如,就讓她去面對吧!
※※※
客房里,武天豪一人獨自輟飲著。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喉,武天豪帶著微微醉意,感覺身後有人推門而入,他沒有回頭,也無心無情回頭,房中的女子早把他的心攪亂了。
那腳步聲盈盈然走近身前,而後在他身邊悄悄落足。
不是幻覺,他也還沒醉到目眩眼花的地步,唐璨里著斗篷就立在桌旁,小心地、安靜地握住他的手。
微弱燭光中,只映得唐璨雪白的臉頰更顯晶瑩嬌艷,這一抬頭,武天豪就再也收不回視線了。
嘗試地,唐璨露出微微笑容,輕輕撫模著他的頭發,這是第一次,她這樣主動對一個男人。
「別喝太多,夜深了,你該歇息了。」
他眨眨眼,把她拉過來,讓她坐在身邊,溫柔的、低啞的句子都是囑咐她小心的體貼。
「你高燒才退,快快上樓去躺著!」
她不理,徑自把他喝過的酒杯倒滿了酒,放在唇邊沾了沾。
「唐姑娘,別喝!」
「叫我小璨,或者璨璨都可以。」她避開他的手,把酒一飲而盡。
她才把喝光的酒杯放在桌上,武天豪忽然捧著頭,低低地,苦惱地喊起來︰「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我怎麼可以任你這樣來來去去,你的感覺擺布了我,我沒有辦法!」
什麼也沒說,唐璨抱著他的頭攬進懷中,很快地,她含在眼眶里的淚落了下來,又在飛快的一瞬間,她擦了去。她很倔、很傲,她不在心愛的另人面前哭泣。
他說對了!真的不應該是這樣的,武天豪不該對她有情,但為何在她心里卻多了一分難以言喻的歡喜?因為這男人畢竟是在乎她的!
不是在狄家單單純純的欣賞,而是他心底一直有她。
還記得景福大街嗎?怎麼會不記得?便從那個冬日起,她的心底就沒安靜過。
靶覺到她柔軟芳香的嘴唇落在耳邊,武天豪僵住了。
「你……你在做什麼?」他酒醉委時醒轉,卻吶然不成言。她只是微笑地瞧著他緋紅著臉湊過去又吻了他一下,這次大膽無誤地落在他唇上。
「你知道的,我常常……就是不听話……」話到後來,她幾乎是紅著臉泣不成聲。
他還是傻傻地看著她,不知道怎麼繼續。
「回房去,好不好?」武天豪輕聲低喃。
最後仿佛是這一生最大的決定,武天豪突然地緊抱住她,霧時她亦覺得,亙在他們眼前那沒有希望的末來,至少會因為這錯誤的一夜而生出幾許甜蜜又淒涼的回憶。
天豪呵天豪!但願你心知我心,唐璨默默喊著,唇角卻笑得淚珠滾滾而下。
※※※
听到雨水斷續落在屋檐的聲音,他感覺懷中的溫熱身軀轉而變成了一顆大枕頭。
不願睜眼的他,隱隱听到有女懷春的輕盈歌聲,那聲音攀緣而上,唱的是——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茗游絲。空一縷余香在此,盼千金游于何之,癥候朱時,燈半昏時,夜半明時。
然後他睜眼了,看見那婉轉嬌吟的女子就坐在妝台前,菱花鏡里有女清靈如夢。她的上衣末穿好,慵懶地、無心地褪在肘上;一頭烏黑的長發披垂在後,偶有細細尖尖白月牙兒梳齒穿梭而去,像春時在碧柳絲絲中躍動的雀鳥兒;武天豪再一細看,哪里有什麼梳子,根本是佳人的玉縴香動,拂向黑夜星空。
忽然他快速閉上眼,又小心睜開一道縫,半果的女子隨著暗香悄然而臨,抓著紫色單衣,走到床邊,坐上床沿,而後不經允許地拉開他胸口的枕頭,俯身投在他身上。
她伸長的手臂,一口氣挽他挽得好緊,「我知道你醒了,別偷懶!」
他就被這樣的溫柔給真正擁醒了,褪下冷靜衣衫的唐璨既甜蜜又可人,對他頻頻眨眼,眼底有著干淨分明的天真誘惑。
「我一直很想幫你撥開這幾根頭發。」他開口笑了,伸出去的手指在她臉上摩挲許久。
而她仍是抿著嘴直笑,昨夜雲雨後的潮紅桃腮映著難用筆墨描繪的溫情。
「撥開作什麼?」一會兒她問。
「著看你是不是會變得比較不一樣?」
「傻話!」她膩著他,後退的單薄身子隨著歡愉的笑聲輕輕貼著她蠕動著,再度撩起他對她的強烈渴望。
唐璨笑著笑著還嫌不夠,索性整條手臂緊緊勾住他,又把身子湊上去壓向他,「我就是我,哪有什麼一樣不一樣的?」
「別笑了,是你要問的,我說的是實話。」
她笑得更放蕩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青絲輕搖,笑得武天豪不得不抓緊她那頭厚實又亮麗的長發尾端,以防散開,她的發帶著榮莉花香,這麼濃郁放肆,卻又這麼清淡縴雅;而他對她的感覺,也是這麼兩極分明。
唐璨仍掩袖咯咯嬌笑,罩上一半的淡紫長衫在她無意拉扯中又滑下臂膀,果出一截繹紅緞面精繡碎白小花的抹胸,紅艷艷地,襯得她胸口肌膚更加白膩照眼,雖然昨夜他們那樣親密,但武天豪卻是第一次揭開唐璨萬種風情的那層紗,他看得有些恍惚,也有些酣醉。
「別笑了,這麼有趣嗎?」他無法自拔,也跟著她咧開嘴。
她搖頭,還是笑個不停。
武天豪只好俯下頭,用吻封住她的笑。
「晤……不要,這樣會愈弄愈亂的。」她真的乖乖收住笑,紅著臉喃喃地抱怨。
「嫁給我,璨璨!」
懷中的女孩僵了一下,之後抬頭,淺笑中遞給他一枚梳子。
「幫我梳頭。」
「璨璨,你听到我的話了?」
「你要娶我,是因為你是我第一個男人?」
「……」他不語,也沒被她的輕佻話語傷了尊嚴,武天豪听得出來,唐璨的口氣很認真,她不是隨便的女人。
「為什麼不說話?」她的手朝後推了他一下。
他起身跪吻了她頭頂-下,充滿柔情地替她撒下及腰的長發全數撥開腦後,才開口。
「我愛你,這個理由夠不夠?」
她愣了一下,那老是晃個不停的肩膀又變得僵硬。
「不好嗎?」他揣揣不安地問。
「很好,但是不夠。」她輕輕地說。
「如果你不滿意,我還有成千上百個原因。」
回過身,唐璨接過他手里的木梳,那對眼楮漾著水光盈盈。
「告訴我第二個理由。」
「我愛你。」
「這個理由你已經說過了。」她嘴角含春帶笑,默默瞅著他。
「沒錯,但這是第二個。」他很從容不迫。
「那……第三個呢?」
「也是我愛你。」他笑容更大了。
提起一手,唐璨嬌憨可愛地覆著臉,另只手則對他搖晃四個手指頭。
「第四個。」說完她隔著指縫間,淨拿亮閃閃的眸子瞧著向來斯文的他愈笑愈恣意。
「還是我愛你。」
「不行,你要賴!」那束濃密光滑的長發忽然自武天豪手中柔順順地滑開,唐璨一收回螃首,再度搖散才梳平的一頭黑發,純然一笑,笑得跟孩子似的,聲音嬌柔無邪。
但摻落在發絲縷縷間,有如斷線珍珠的眼淚,卻讓她自身其實最不禁踫的脆弱感情全然曝光。
她不要天豪這麼待自己,因為他和她之間,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哪!唐璨嗚咽地想。
他眼前有大好的前程,那條路光明、爛燦;而她什麼都不是,只憑著一股決心活在這世上,一個賣藝女子是萬萬配不得的,這個虛榮的世界怎容得下他們的感情?
而且,在某個尚末結束的事件里,他們根本還是敵對的立場!
不好!真的不好!唐璨緊緊合上眼,心里喃喃。天豪,我求你,什麼理由都好,說你貪戀我的身子,說你對我只想要露水姻緣;甚至你可以默認我的答案,任何一個荒誕充滿傷害的理由都比這個強。我寧願你輕蔑我,也不要你愛我,我不要你出口那個字,你會綁住我的,綁著我沒有法子對你再裝下去。
「我只想得出這個理由,它最沒道理,也最理直氣壯。」
「別說了。」
「璨璨……」她的手快逮覆上他的張口欲言。
「拜托你別說了,我知道就夠了,天豪!」
「那你……」
「我不能!至少在現下,我沒法承諾你什麼。」
「因為……七采石?」
她困難地點點頭,並不打算把真相告訴他,她已經失敗了一次,曲承恩不會給她機會再錯第二次。
「璨璨——」
她知道他要問的話,飛快地,帶著某種明明掙扎無望的憂傷,唐璨珞住他欲出口的話。
「你真的確定你要的人是我?」良久,她才穩住混亂的心跳,張口說話。
武天豪皺起眉,一臉的不快。
「你侮辱我,璨璨。」
「不是侮辱,我只怕你後悔。」她偏著頭輕輕靠向他,微笑卻又不甚確定地開出保證,「就等這件事一結束,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