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爺的好意,咱們父女心領了。」那老翁嘆了口氣。
「說吧說吧!」溫喜綾一旁催促著︰「你們請我吃面,不管這忙能不能幫,說出來肯定比憋死的好!」
「喂!」叢杰瞪視她。
「說的是實話嘛!」一直被糾正,溫喜綾也毛了。
「爹,他們是外地人,為了咱們得罪了卓家,使不得的。」圓兒輕執父親衣袖,不安的說。
「卓家?那是個什麼東西?」
「可是跟廳里那些東西有關?」多年辦案經驗,叢杰馬上提出重點。
「爺兒好眼力。」老人家苦笑。「不瞞兩位,廳里的結采賀禮,都是卓家為小女準備的。」
溫喜綾朝那些盒子打量了下。
「卓家有錢人哎!張羅這麼多禮數。」她評道。
「唉。」老人家嘆息。
「你女兒嫁過去,做個現成少女乃女乃哎!」溫喜綾哈哈一笑,卻見圓兒又流下淚來,她忙收嘴。「你不喜歡卓家的人啊?」
圓兒抹著淚猛點頭。
「瞧我問那廢話,自然是不喜歡,她才會傷心成這樣,肯定是卓家胡來,想要強娶是吧?」溫喜綾自顧自地下了結論。
圓兒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嚎,這一哭,把溫喜綾驚得朝後退了幾步。
「哎呀,我沒其它意思,你哭成這樣,真嚇死人啦!」
叢杰後悔極了。早知如此,他寧願再餓上一頓,把湯面送她,讓她專心吃東西,也好過在這兒瞎攪和。
「不是小爺的錯。」老人家搖頭,顫抖地伸手覆住圓兒肩膀,「圓兒,你失態了。」
「爹呀,女兒命苦呀!」圓兒仍是泣不成聲。
「是爹沒用!爹沒用……」
溫喜綾身來是個急驚風,她耐著性子,看看老人又看看圓兒,終于朝叢杰兩手一攤。
「讓你來吧,我可沒辦法了。老的沒用,小的命苦,我又不是先知,要猜字跡也得先出招式,這麼沒頭沒腦沒一沒二的,我會猜啊!」
叢杰被她激得好氣又好笑。「你說話向來這麼直嗎?」
「哪來直的彎的!有問題就蓋天鋪地講出來,不是掉腦袋的事,都不算嚴重啦!」溫喜綾不耐煩的,再看看圓兒沒有收淚的意思,證據更悶了。「做娘兒們真是沒用,遇事只會哭,連話都說不清!」
「你夠了吧!」叢杰輕斥。「自己不就是個娘兒們嗎!嘖,不認分。」
溫喜綾沒听清楚他說了什麼,只轉身朝那對父女說︰「別難過了,人活著就是急一口氣,天底下沒啥解決不了的事,既然我吃了你們一碗面,卓家如果刁難你們,我絕不會坐視不理。」
案女倆又傻了眼,直愣愣的看她。
「就這麼著!我去一趟卓家,叫他們別為難你們,成不成?」
叢杰一翻眼,她的腦子……再次瀕臨炸開邊緣。
十多年的公僕生涯里,從來沒有一趟遠行這樣教人難捱,偏偏還是對他沒任何約束力的私差!遇上這個溫喜綾,他所有的冷靜和從容,一如遇上瘟疫肆虐時逃難不及的災民,一個一個暴尸荒野,風吹雨淋無人埋。
「這位小爺別開玩笑了。」老翁訥訥的說。
「我像開玩笑嗎?花轎何時來?我跟你們去爭道理。」
案女倆面面相覷,似乎听出了點希望,但打量了他一會兒,黯然搖頭。
「小爺的心意,咱們父女心領了,可是男女有別——」
「別啥別!」這句話令溫喜綾非常不悅,她不客氣的打斷老翁的話。
「去替你們爭道理,跟男女有別有撈啥子關系?你別羅嗦了,不然這樣吧,告訴我,卓家離這兒遠嗎?」
「不遠,半天路程。」
「那倒好,哎!大蟲你別推我,強娶人家就是沒道理,肯定是卓家新郎既老又丑沒人愛。」
「比那還糟……」圓兒抽泣著插進話來。
「更老更丑?」叢杰忍不住低語。
「卓家公子年方二十,卻在上個月病逝了,卓家听信風水之說,要小女嫁進卓家改運。」
作夢也沒想到是這種答案!溫喜綾跟叢杰都呆住了。
「這算什麼呀?」她看著叢杰,夸張的問。
「冥婚吧。」他抱胸,冷哼。
「新郎一早就死啦。」溫喜綾喃喃說著,見圓兒再次放聲大哭,她偏頭想了又想,一股怒火狂燒,突然拳起拳落,狠狠地把腿邊的小木凳拍碎一大塊。
這舉動嚇住了所有人。
「那更要爭道理了!死人怎能跟活人成親呢?卓家沒天良!你女兒嫁過去作個現成的寡婦!一輩子不就完蛋了?」
「唉,咱們父女在這兒落地生根,就靠卓家的一塊山地生活,可連年收成不好,我們積欠卓家很多錢——」
「沒這樣的事啊!」她氣呼呼截斷老人的話,順手推叢杰一把。
「是吧,大蟲?」
「啊?」他像被驚醒一樣,恍惚的看著她。
「呆子,快附議我的話!」她低聲抱怨,又狠蹭他一下。
「嗯嗯。」被她的義正辭嚴給嚇住,叢杰連連點頭。
「沒個新郎,連迎娶都辦不成,這太荒謬了。」
「他們會帶只公雞來。」
這樣的回答令溫喜綾噗了一聲,正當她要有所反應時,叢杰早一步捂住她的嘴,硬把她抱著朝門外拖。
被掩住口鼻,溫喜綾沒了聲音抗議,感覺又怪又亂又不對勁。
這死大蟲,她又沒病沒暈,他這麼胡來抱她,想死呀!
「不、準、笑。」他湊進她耳朵,小聲的命令。
仰視他近乎生氣的表情,溫喜綾拋掉那些亂七八糟的感覺,只覺得不甘心,如此荒謬的事情,不值得大笑嗎?
她踹了他膝頭,用力掙開他。
「荒唐。」她冷啐,表情卻失了真,被擁住而發燙的臉頰,還有她的脈搏快得異常。
「荒唐的事笑一笑會少塊肉嗎?死大蟲!」昏!連聲音都變尖了。
「你想幫忙解決事情還是落井下石?」他冷冷地問。
她搔頭,皺起眉,走回屋里。
「喂!你們沒考慮過離開嗎?」
圓兒父女互看一眼,沉默地垂下頭。
「卓家下人都是些孔武有力的裝丁,咱們半日就被追上了。」
「卓家何時來娶?」叢杰思索了一會兒後問道。
「後日。」
溫喜綾一砸拳。「我懂啦!等等咱們就上卓家去,打他一個落花流水,以後保證他們絕不敢再來找你們麻煩!」
叢杰嗆住。「你這種做法跟土匪沒兩樣啊!」
「強娶人家,也是土匪啊!」
「總之你別胡來。」
「那不然呢?哎呀我想到了!我可以坐上卓家送來的轎子,光明正大進卓家,再打他一個落花流水。」
「跟第一個方法有什麼兩樣?」他批評。
「坐轎子輕松啊!你這大蟲,呆喔!」
「兩位爺兒的好意,老頭子心領了,一切都是小女的命。」
「听你放屁!這跟命有啥直接關系?哎呀你這老頭太懦弱了,她可是你的丫頭,你就是拼了命不要,也要護她不被卓家欺負,這才是你作爹的應有的擔當!」
看著她一臉慷慨激昂,叢杰臉上肌肉一顫,怪異的感覺又上來了。
因為這樣不認命,才讓她有著那如朝陽般的神氣嗎?
「我只知道有仇必報,有恩必還。今天既然吃了你們的東西,自當還這份人情。照你們所說,那卓家根本是欺人太甚,讓好好的黃瓜大閨女跟只公雞拜堂,還有天理嗎!沒天理不打緊,遇上了我,我就是天理,我就好好教訓他們一頓,讓他們知道這世上什麼叫公義!」
「黃花大閨女。」叢杰忍不住湊近她耳邊低喃。
「黃花黃瓜不都一樣!你這死大蟲,沒開花哪來的瓜?笨死了你!我在解決問題,你還為了黃花黃瓜的詞兒在跟我計較!」
溫喜綾大叫完,轉向那老人家,意志堅定。
「就這麼決定了,你們爺兒倆收拾收拾就走吧,我替你閨女兒上轎子,後頭有啥後果,我通通替你們擔了。」
「你發什麼瘋?」她的決定听來完全沒玩笑意味,叢杰扯住她,惱聲低吼,卻見圓兒父女像溺水的人捉到浮木似的跪了下來,又哭又笑。
哎呀!頭好痛,好痛好痛!他的頭被這些人搞得好痛!
溫喜綾氣哼哼地。
「听到這種事不幫忙才是瘋了哩!你也听到了,讓個活生生的姑娘跟雞拜堂,那戶姓卓的才是徹頭徹尾的瘋!」
「那也別用這種法子,還坐轎子……」
「剛就說得很清楚了,有啥比坐轎子輕松!」
「你要去?」
「當然!」
「好!」如果能趁此擺月兌這個麻煩也好,叢杰怒極反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那咱們就在這兒拆伙吧。」
「你不能走!」他不一起?溫喜綾一愣,連忙喊他,「這湯面,大蟲你也吃了不是嗎?」真懷疑是自己听錯了,她竟然用這麼可笑之至的理由要把他拖下水。
但溫喜綾的表情就像面對一籠才蒸好的包子,那對眼楮就這麼攫著他,好像只要他敢拒絕,她隨時會吞了他。
這段時間的相處,知道她雖潑辣、粗俗,卻掩不去她性格里的認真自得。
包重要的,還是她對食物特有的款款深情。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因為與她共享過面食,便把他拖下水去!
「如果你不幫這忙,老天罰你鬧肚子。」她詛咒著。
叢杰握緊拳頭,卻只能朝天空揮去,這女人真他媽的……
「鬧肚子就鬧肚子,總之不準你去,除非我死了!」他吼道。
她突然靜下,未了,繃著臉恨恨的回了他一句︰「那你就去死好了,沒人性的混蛋!」
圓兒父女卻嚇傻了,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
老人想要緩和,卻讓叢杰的吼叫給嚇得噤聲。
「溫喜綾!」
「怎麼樣!」
「你別太過分!」
這句話里赤果果的警告與威脅並沒有使她軟化一點兒。
「哪兒過分?你並沒有其它事可做!」她的聲音更高亢,氣他枉為一個官差,居然連點執言仗義之心都沒有。
「那並不表示我要跟你一起發瘋。」
「很好,你可以不要來,反正我從來就不需要你!」
後來頭追加的那句話不知怎地竟令叢杰更形激狂,一對濃眉幾乎要掀上頭頂,這該死的丫憑什麼說她不需要他?
要是沒有他,他無法想像她還會惹出多少事來!她可能會被強盜斷手斷腳、在山林里繞不出路而被野獸吃掉,甚至還會被那個莫名其妙的調味粉辣死在荒效野外!
「咱們分道揚鑣。辦完這件事,我自己回蘇州。」
說罷,她拉住那對仍然搞不清楚狀況的父女就要進屋去。
「進了卓家,你以為你還能大搖大擺的出來?」他對她的天真感到不可思議。
「早說了我是去解決事情,不是進卓家,你耳朵真該洗洗哎!」
「你腦子有問題。」
「懶得理你!」
他跳起來,聲音更大了。「溫喜綾,你必須回蘇州,你懂不懂?」他吼叫。
「干你屁事兒!」
「你真以為我愛送你回去呀!要不是方昔安拖著半死不活的樣子來求我,天底下沒有一個人願意跟你在一起!」
溫喜綾煞住腳步,突然出手推開那對父女。
「先進屋等著。」
「公子……」
「我隨後就進去。」
溫喜繪嘴角一翹,眼神里的憤怒令人不寒而栗。
走回他面前,溫喜綾重重的一拳揮去,叢杰偏頭閃過。
眼見兩人打了起來,老人心驚膽跳的喊︰「兩位壯士別——」
「跟你們沒關系!」溫喜綾大吼,旋身揚腿朝叢杰下盤掃去。
如果她還以為可以像那次在滿福堂一樣佔上風,那就太好笑了!輕松閃過她的攻擊,叢杰仍為她的做法生氣。
「死大蟲!好樣的,我打不贏你,但對付卓家那些笨蛋綽綽有余了!今天我跟你白紙黑字的講清楚,從現在開始,你是你,我是我,我就要我的陽關刀,你去吃你的毒菇粥,誰也甭理誰!」
陽關刀?毒菇粥?那是什麼東西?仍在備戰狀態的叢杰呆了呆,她打架打到一半沒頭沒腦地跟他說這啥?
回過神時,哪還有三人的影子。溫喜綾竟敢這樣把他當成破布晾在外面?
沒有言語可以形容叢杰此刻的憤怒與沮喪,而他腦子里竟還盤旋著溫喜綾扔給他的那句怪里怪氣的話。
如果沒猜錯,那句話應該是︰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吧。
他氣沖沖的要進屋,兩扇門板卻在此時被用力關上。
從里面上門栓的聲音還該死的故意弄得特別大聲,他只能瞪著門板合緊時自己抖落鼻尖的飛揚塵土。
叢杰在原地氣得一陣吼叫,哎呀呀呀呀,這個死男人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