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柔情 第二章

在「雪齋」住了幾天,冷飄水已逐漸習慣了新的生活方式。他幾乎足不出戶,三餐則是由蕭倚樓送來。風整日吹著,雪則是下下停停。他向來是一個人,這樣的日子比起以往也沒有太大的不同,只不過是有了固定的居所,不再四海為家。

他的仇家眾多,能夠安心又安靜睡個好覺雖然不壞,冷飄水卻沒有在此久留的打算。他是個將死之人,陳尸何處都無所謂,沒有必要死在情劍山莊,欠下難以償還的人情債。

是的,他根本就不應該到情劍山莊來。

說起冰心毒針,其實也不過是種能致人死地的淬毒暗器,無藥可解的它雖然可怕,但真正令人恐懼的卻是精神上的折磨。

據唐飛所言,被冰心毒針所傷不至馬上喪命,針上的毒會在血液里慢慢溶解。在這為期約一個月的時間里,中毒者只能數著日子靜候死神降臨。那種日復一日逐漸加深的絕望感才是最恐怖的殺人利器,被這種暗器所傷的人多半都是挨不過這段時間,未到毒發便自行了斷。

他是個拿錢殺人的殺手,每一天都可能是他生命的終點。他從未懼怕過死亡,卻也不那麼想死,更不會傻得拿刀抹自己的頸子。為了一線生機,他來到情劍山莊,因為蕭倚樓說「或許」能救他,所以他才來。現在想想,懷抱這種奢望豈非更傻。

盡避蕭倚樓的醫術江湖聞名,但冰心毒針終究無藥可解,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無藥可解的毒,即使是神醫蕭倚樓又能拿它如何?到情劍山莊雖然能暫得寧靜,但終究還是徒勞之舉。

正當冷飄水這麼想著,有極細微的聲響從不遠出傳來,他無聲無息貼近窗邊朝外看。在飄雪的深夜里,靜立在庭院一角的大樹後果然有個人影。

這個時間會是誰?

冷飄水在暗處靜靜觀察。樹後的人影忽隱忽現,帶些許詭譎,絕非情劍山莊莊主蕭倚樓。他伸手抬起窗框上的一顆石子,毫不遲疑地一彈指,小石子以肉眼無法捕捉的絕快速度飛向樹後,並準確無誤地擊中了目標。

人影有瞬間的靜止,然後便慢慢倒向雪地,而冷飄水只是看著,好半晌才推開木門走出木屋。他緩步向前,最後在大樹旁停下,兩道濃眉接著高高挑起,如面具般冷硬的神情出現了一道裂縫。

是個女孩。被他以石子擊倒在地的是個年輕女孩。冷飄水盯著地上縮成一團的身影,腦中閃過他行走江湖多年來可能結下的仇家。

這是哪門哪派找來的殺手?這麼小的個子,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這樣的角色用得找他出手嗎?不理會她,任她在外頭站一個時辰,光是寒風就能把她吹倒在地。

冷飄水扯扯嘴角,轉了個身朝木屋走去,但隨即又停了下來。

就這麼不管她好嗎?他雖無意致這女孩于死,但在這樣的天氣,風雪斷斷續續,她若無法在一時半刻間醒過來,只怕就再也醒不來了。

他暫居情劍山莊已經打擾,似乎不該再把具尸首留在這兒,萬一嚇壞了清早打掃院子的園丁呢?

雖然心里這麼想著,冷飄水卻對如何處理這女子感覺為難不耐煩。他靜靜站立,盯著雪中那嬌小的身軀看了許久,最後回到大樹旁,彎下腰一把抱起了她,朝「雪齋」走去。

進入屋子的冷飄水有片刻的遲疑,最後還是將她輕輕往床榻上一放,自己則坐在登子上凝視著窗外,偶爾也回過頭瞧瞧她。

然而她都沒有醒來,甚至動也不曾動一下。映著月光的臉看起來異常蒼白,冷飄水不由聳起了眉。

她是怎麼了?打算就這麼睡到天亮嗎?

冷飄水盯著她,終于站了起來。他在床榻前佇立,然後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很淺,很緩慢,隨時都會停止似的,像個生了病的人。

她真是來取他性命的殺手嗎?冷飄水首次有了這樣的疑惑。

就在這時候,床榻上的人微微動了動,長長的睫毛掀動著,接著便睜開了眼楮——一雙清明澄澈的眼楮。

「你是什麼人?」冷飄水後退了一步問道。

柳綠楊眨了眨眼,抓著被子倒抽了一口氣。

這是什麼地方?她為何會躺在這里?還有,眼前這位神情冰冷的人又是誰?

「我再問一次,你究竟是什麼人?」

冰冷的聲音愈加深了綠楊的恐懼,她感覺眼前一黑,幾乎又要不省人事。也許昏過去會比較好,她喘息著想,既可以無視這詭譎的情況,又不必面對這可怕的陌生人。

「我——」雖然害怕並覺得昏眩,綠楊還是掙扎著坐了起來。她看著陌生的環境,急促的心跳令她胸口發悶。「這——這里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會——」

當她整著一雙清明澄澈的眼望著他,冷飄水竟覺得心頭一震久久說不出話來。這樣的人絕不是他所以為的刺客或殺手,這念頭瞬間在他腦中閃過。

「這里是‘雪齋’。」答案在冷飄水能夠思考前已經月兌口而出,他的眉隨即跟著高高聳起,為自己的反常舉止深覺不悅。

「‘雪齋’嗎?這麼說來我還在情劍山莊了?」太好了,我還以為自己到了什麼陌生的地方——」她看著冷飄水,忽然睜大了眼楮!「啊,莫非公子就是莊主安排住進‘雪齋’的那位貴客?」

「莊主?」冷飄水蹙眉。「你是情劍山莊的人?」

柳綠楊頻頻點頭,掀開被子下了床。

「請公子原諒,莊主曾囑咐過任何人不得騷擾公子安寧,我不應該靠近‘雪齋’——」

「你為何到這里來?」冷飄水打斷她的話。

「我來找東西的,公子。」

「找東西?」

柳綠楊勉強站直了身子,感覺頸後傳來陣陣疼痛,人也有些暈眩。

「是三夫人的綢布。」她說著,露出歉意的笑。「對不起,我可以坐下嗎?」

冷飄水點頭。

綠楊滿懷謝意的坐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風寒她覺得自己非常不舒服。

「因為今晚很難得沒有什麼雲,我想在皎潔的月光下看看那塊布,所有就將它拿到窗邊,湊巧吹來了一陣風,布就飛走了。我看見它朝著‘雪齋’這頭飛,所以就追了過來,然後——」綠楊皺眉揉了揉頭後。「然後我感覺頸後一陣麻,接著就不省人事了。」

她說著,抬頭看向冷飄水,目光倏地對上了他的眼,那冷冷的、專注的視線令她感覺雙頰發燙,逼得她不由得又低下了頭。

「事情就是這樣,公子,奴婢絕對不是有心打擾。」她只能這麼說。

冷飄水依舊盯著她看,半晌後才開口問。「你——不要緊吧?」

「嗯。」綠楊點點頭,「我這就離開這兒。」她說著站了起來,行了禮後急急朝木門走去,推開門時還絆了一跤,幾乎跌到在地。

站在窗前的冷飄水看似紋風不動,卻不由自主握緊了雙拳,幾乎就要跨步向前。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感覺有塊石子擊碎了他已經結冰的心湖,激起了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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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綠楊回到自己的木屋後整整躺了兩天,自然又惹來情劍山莊大小姐蕭縴雲一頓罵,幸而娟兒替她把飛走的絲布找了回來,否則交不了差,三夫人可不僅是罵罵她而已。

覺得身子好些了,她又一次在月光下審視三夫人交予她的絲布。嗯,是塊不壞的料子,等她將之裁制袍子,就可以將腦中構思好的圖案一針一線繡上去了。因為自卑于自己的出身不及二夫人,三夫人特別喜好附庸風雅,繡上蘭花的話應該很合適。不過老莊主過世後三夫人發福了不少,而且已近四十,色彩過度強烈只怕不妥,所以綠楊想采用簡單柔和的色彩,比較古老的辮子股針法來完成這件作品。

好,就這麼決定了。如果她勤快些,三夫人很快就能披著這件袍子,坐在涼亭里悠閑地賞雪。

柳綠楊想著想著就露出了微笑,但隨即就捂著嘴開始咳嗽。她劇烈地咳了好一會兒,不僅雙眼透著淚光,胸口也因為冷空氣的灌入而疼痛不已,一張小臉蒼白似雪,無半絲血色。

她倚著窗喘息,好不容易能夠正常呼吸了,猛一抬頭,卻看見眼前有個人影。那人身著白衣,幾乎和屋外的積雪融成一體,難以分辨;況且又是這麼無聲無息地忽然出現在眼前,距離她更是僅有一步的距離,整個狀況可以說只有詭譎恐怖四個字可以形容。

用不著說,柳綠楊自然也被嚇壞了,她發出驚恐的喘息聲,原本瞪大了爹地雙眼緩緩閉上,單薄的身子隨即也跟著往後倒去。

冷飄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躍進屋內並伸手接住了她,看著她緊閉的雙眼和蒼白的小臉,他聳起了眉。

她是怎麼回事?咳著咳著就昏過去了,身子很差似的。

冷飄水對自己嚇壞了人毫無所知。他遲疑了會,抱起柳綠楊並將她往床榻上一放,就這麼盯著她看了半晌,然後替她蓋上了被子。

接著冷飄水開始審視她所在的木屋。比起他住的地方,這里要小多了,不僅屋內家具少得可憐,陳設也極為簡陋,就算是關上了門和窗子,冷風也不斷透過牆壁爹地縫隙吹進來。

她怎麼能住在這樣的地方?

為此冷飄水又蹙眉,但隨即開始思索自己到此處來的原因。

是的,他為何到這里來?

受邀至情劍山莊已有數日,除了莊主蕭倚樓,他也見過幾位替他送三餐的丫環,對那些臉孔可以說是過目就忘,不留半點印象。唯獨那天誤傷了這個人,將她帶回屋里,看著她在他床上沉睡,她有如白玉雕鑿般的面容就像刻在他腦中似的,經常浮現眼前,想忘都忘不了。

之後他只要一踏出屋子就會不由自主朝這兒來,而且總是在到了門前才開始思考自己為何而來,只不過再怎麼想也想不到令他滿意的答案。

因為經常靜靜站在窗外,她病了的事冷飄水自然也一清二楚。他看見兩個女人進進出出的,除此之外似乎就沒有其他人關心她了。

其實這也很尋常,畢竟她只是情劍山莊眾多丫環之中的一個。

冷飄水這麼想著,躺在床上的柳綠楊卻突然坐了起來,她雙手緊抓著被子,神色非常驚惶,在她轉頭看見冷飄水時更是捂著嘴驚喘,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我是人,不是鬼。」見她一副又要昏過去的模樣,冷飄水開口。

柳綠楊聞言,凝視著他,半晌後才閉上了眼楮松了口氣。

「是你嗎?公子,我還以為——」她說著,露出不解的神情。「剛才我在窗外看見的是公子你你嗎?這麼晚了,公子為何到這里來呢?」

「經過罷了。」冷飄水背過身去。「我湊巧看見你昏倒,所以——」

「我會昏倒倒是因為公子你忽然出現,嚇壞了我。」柳綠楊說著,意識到自己不該再這麼半躺在床榻上,忙掀開被子下了床。「公子如果沒事的話還是請回吧,這下人住的地方不時公子該來的,更何況夜已深了——」

「我知道了。」冷飄水打斷她的話,轉頭看了她一眼後靜靜走出了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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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飄水一夜無眠。意外的是,蕭倚樓竟在朝陽初升時出現了。

「起這麼早?」他見冷飄水倚門而立時微笑問。

「我睡多了。」冷飄水也極簡短地回答。「倒是你,一大早的有事嗎?」

「我送藥來給你。」蕭倚樓說著,將一整瓶的續命銀丸遞給他。

「江南那邊出了點事情,我得親自走一趟。這藥雖然不能解毒,卻能暫時保你生命無虞;藥丸再加上你深厚的功力,撐兩個月應該沒有問題。」

冷飄水低頭看著手中的精致瓷瓶。

「如果到頭來終究要死,還是別浪費這些靈丹妙藥比較好吧?」他說。

「冷兄此言差矣。人,只要活著,就不到絕望關頭。」蕭倚樓微笑。「小弟急于出門,不再多話。我不在的這段日子,冷兄有什麼需要都可吩咐下人去做,但是切記要天天服藥不可間斷。」

「多謝。」目送蕭倚樓離去,冷飄水看了看手中的瓶子,順手將之收入懷中。

同樣的藥他已服用多日,一日一顆,總是隨著早膳一道送來。也許是體內的毒尚未發作,他在服藥前後並未感覺任何不同。雖然對解藥的事不抱太大希望,但對于等待死亡也未感覺絲毫恐懼。

殺手生涯,生死不過一瞬間。他活著就代表另一個人的死亡,這樣的日子他過了二十幾年,早習以為常了。即使是中了唐飛的暗算,住進情劍山莊,他對人生所抱的態度依舊不變,無欲無求,只是一天天過罷了。

然而昨天,就在見過那丫環後,察覺自己似乎還有那麼點不對勁——生平第一次,他發現自己也有。

他很想要擁有那個女人。不,他一定要擁有那個女人。

這樣的念頭突然就撞進腦中,幾乎令冷飄水不知所措。然而那也僅僅是一剎那的時間,接著他便開始冷靜地剖析這首次出現的感覺。

回想過去,他似乎從未真正渴望過什麼。見過的女人何其多,能令他多看一眼的卻是一個也沒有。那麼,這個丫環又有什麼特殊之處?為何和她僅僅有過數面之緣,他就獨獨對她念念不忘。

思索這個問題令冷飄水越來越無法冷靜,這種莫名的情緒起伏對他而言是另一個第一次,他竟覺得有些心慌。

雪又開始斷斷續續飄落,冬天的腳步正逐漸踩過。以情劍山莊的地勢看來,日後想必會一天比一天更冷,他能活著迎接下一個春天來臨嗎?那個身子瘦弱的小丫環又受不受得了這樣的酷寒?

這下可好,想起她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

冷飄水蹙眉,轉身離開了窗邊,在床榻上躺了下來。雖然徹夜未眠,卻沒有半點睡意。他對著屋頂發呆,半晌後閉了眼楮,然後眼前就出現了她的身影。

他討厭這樣,真的討厭這種無法形容的感覺。但他還會再去見她,雖然有點荒謬,但冷飄水知道自己一定會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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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好了三夫人送來的布料,柳綠楊開始縫制工作。由于天氣越來越冷,她多點了盞燈擱在桌上,木屋里亮了些也暖了些,她希望這麼一來她凍僵的雙手能靈活些。

綠楊一針針將裁好的布料縫合,她細細縫著,就像往常一樣認真,但不知為什麼,她偶爾回抬起頭來望向僅打開一個小縫的窗子。

她希望看見什麼呢?在朝窗子看了數回後綠楊終于問自己,然後有個答案掠過腦中。

是他!她正不自覺地等著那位一身白衣的公子。

這想法多少叫綠楊吃了一驚。然而那位公子冷冷卻極為俊美的臉隨即浮現眼前,她不由停下手中的工作對著桌上的燭火思索著,兩道柳眉也跟著微微聳起。

仔細一想,莊主似乎帶回來一位挺奇怪的客人呢,帶著神秘的氣息出現在情劍山莊,然後就像隱士般地躲起來不見人,莊里的人到現在還對他非常好奇,所以她也不敢說出自己曾和他有數面之緣。

在嚇昏她之後,這位神秘的客人幾乎每隔一天就會出現在她窗前。第二次、第三次時仍難免嚇著她,但隨著他出現的次數增加,柳綠楊雖覺得詫異不解,竟也慢慢習慣了他的存在。

他總是站在那兒,一身白衣幾乎和飄落的雪完美融合。如果柳綠楊裝作沒瞧見他而不予理會,他就這麼靜靜站著,不動也不說話;而即使綠楊開口招呼他,他也僅是做最簡潔的回答,然後便轉身離去。

這謎樣的人有著謎眼的行徑,柳綠楊認為自己是怎麼都無法明白的,她該做的是好好縫她的衣裳繡她的衣,別再胡思亂想。

柳綠楊淺笑著重拾針線。就在這時候,有人推開門進來,是娟兒嗎?她想,微笑著回過頭,卻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

除了她被嚇昏那回,這是他第一次進屋子來,柳綠楊見狀一愣,錯愕地站了起來。

「公子你——你為什麼——」

「我要離開這里。」冷飄水開口說,發現盯著他的那雙眼楮瞪得更大。

「你是說——公子的意思是要離開情劍山莊嗎?」柳綠楊忙問,一時之間並未多想他何以會特地來告訴她這件事。

冷飄水點頭。

「這怎麼行呢?」柳綠楊不加思索道,擱下手中的針線和布就走向他。「莊主遠行不在莊內,臨行前還囑咐過好好伺候公子的,你這麼說走就走,莊主回莊後要是怪罪下來——」她越說聲音越小,因為他直盯著她看,那眼神令她覺得害怕,不僅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連心跳都變得又急又亂。

「我已經決定了。」即冷又沉穩的聲音傳來。

「決——決定了?」柳綠楊手撫著胸倒抽了口氣,撇過頭不敢直視那雙海一般深不見底的眼眸。

「我要離開情劍山莊。」他又說。

因為不知道該看什麼地方,柳綠楊最後低下了頭。

「要離開的話……公子如果執意要離開情劍山莊,那麼我替你去處把總管找來,雖說夜已深了,但這種事公子還是——」

「用不著通知任何人。」

「這——這怎麼可以?!」柳綠楊蹙眉低嚷。

冷飄水挑了挑眉,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可以。

見他不發一語,柳綠楊只得問道︰

「既是如此,那麼公子又何必特意來告訴我呢?我只是莊里的下人,根本無權過問公子你的去留。」

她說著,偷偷瞄了他一眼,發覺他一雙濃眉挑得更高,雖說從臉上看不出什麼端倪,但她或許是惹他生氣了,柳綠楊這麼想著。

「我的去留我自己決定。」終于,冷飄水開口了。

這不就是了?像他這麼任性的客人盡可以隨他高興來去匆匆,又何必上這兒來告訴她呢?

這些話柳綠楊並未說不出口,然而就像在回答她的問題似的,冷飄水又接著說︰

「我馬上就要離開,而你,要跟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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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良久的沉默之後,柳綠楊眨了眨眼。

要她跟他一起走?這位公子什麼地方弄錯了吧?

即使存有這樣的疑惑,柳綠楊還是忍住了沒有說出口,只是微笑著搖頭。

「雖然我不是很明白公子的意思,但是很抱歉,我不能跟你一起離開情劍山莊。」她說。

「冷飄水。」對方盯著她看,最後回了這麼一句。「我的名字。」

「啊?」柳綠楊一怔,接著露出了然的笑。「奴婢給冷公子請安。」

「非得這麼稱呼我嗎?」冷飄水低語。

「咦?」沒听清楚的柳綠楊睜大眼楮。

「算了。」冷飄水說著背過身去,心想如何才能帶她一道離去。

扁用言語是絕對沒有辦法說服她的吧?他在這方面沒有半點天分,說是拙劣至極也不為過,他甚至找不出能令自己信服的理由和說辭,又怎麼能奢想她會點頭乖乖跟他走?

「這——冷公子。」正當他沉默思索時,後頭的柳綠楊輕聲喚道,冷飄水于是微微轉了轉頭。「能不能請公子打消去意呢?如果是因為莊主不在,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有什麼地方怠慢了,公子盡避說,我會代為轉達給管家,要他嚴加督導——」

「你誤會了,」冷飄水打斷她的話。「我對于貴莊並無任何不滿。」

「是真的嗎?」听他這麼說,柳綠楊放心了些,卻又覺得疑惑。「那為什麼走呢?冷公子,為什麼要在莊主遠行時離開情劍山莊?」

是啊,為什麼?

這問題冷飄水也問過自己不止一次。他原本哪里都可以去,也哪里都可以不去,就因為蕭倚樓的堅持,他來到情劍山莊,為的是盡可能延續他的生命。這里的生活自然較外頭輕松,三餐有人打理,用不著時時提防背後飛來的暗箭。他不排斥過風平浪靜的日子,卻也並不留戀。

他是個命在旦夕的殺手,在哪里了此殘生對他而言其實沒有太大的差別。

所以,在見到她之前,他對未來沒有任何,即使是救命的解藥他也不放在心上。那麼仔細想想,他為什麼會興起離開情劍山莊的念頭?歸根究底——就是她,是因為這個他甚至不知姓名的女孩。

他一直獨來獨往。雖不能說是享受寂寞,至少也是習以為常。但不知道為什麼,打從第一次見到她起,他就有再多看她一眼的強烈念頭。到了最近,他甚至想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半步都不讓她離開。

但他究竟要她在身邊做什麼?簡直是荒謬透了。他這麼對自己說,刻意避免去想她,但是不行,根本句沒有用,她大大的眼楮及純真的笑容還是不斷騷擾著他。

雖然從不曾注意過其他女人,冷飄水真的認為她是他生平所見最美的女孩。

如果是在以往,這樣的綺念他只會默默藏在心底,畢竟一個殺手不該奢想什麼愛啊戀的。然而此刻,他的生命有若風中之燭,隨時都可以熄滅,他早已接受這樣的事實,卻忽然間覺得不甘心。

他不能擁有她嗎?即使是這輩子唯一和最後的希望也不行嗎?

這樣的聲音在他腦中盤旋不去,終于冷飄水做了決定。

他要她,既然他已經不久于人世,最後這一段日子他希望能和她一起度過。說他恩將仇報也好,罵他蠻不講理也罷,他已決定縱容自己這一生一次的任性,趁著蕭倚樓不在,他要帶著她離開情劍山莊。

「公子,冷公子。」見他久久不語,柳綠楊蹙眉輕聲喊著。「你沒事吧?」

冷飄水回過神來,緩緩轉過了身子。

「我問了失禮的問題嗎?公子是不是有不得不離開情劍山莊的苦衷?」柳綠楊接著問。

冷飄水看著她,搖了搖頭。

「既然如此,就留下吧,公子。」柳綠楊微笑說︰「你是莊主帶回來的重要客人,不告而別豈不是有失禮數?莊主發起脾氣來很可怕的,公子真要離開的話,就是在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為了莊里的安寧,她懇求道︰「請你再考慮一下好嗎?冷公子,不管有什麼事情,希望你能等到莊主回來再說,好不好?」

冷飄水還是看著她,半晌後才緩緩點了頭。

柳綠楊見狀,松了口氣,接著露出由衷的笑容。

「太好了。」她說。

冷飄水又看了她一眼,繼而轉身朝大門走去。

「啊,公子要回房休息了嗎?請慢走——」柳綠楊微笑著行禮,然而話沒說完,笑容就凝結在唇上。她倒入冷飄水的懷中,茫然的眼神似在問著︰明明見他出了房門,這位冷公子是以什麼方法在一眨眼的時間又來到她身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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