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安伯府二房的詠嵐院。
詠嵐院佔地比大房小了許多,但是在院子里灑掃做事的婆子丫頭們卻不少,見到于露白一行人也還知道要規矩的行禮,等人過去後,丟了掃帚的丟掃帚,扔抹布的扔抹布,鬼祟的聚在一塊竊竊私語起來。
九少女乃女乃這是要打上門來了嗎?二太太雖然在病中可也不是好惹的,這些日子罵起人來中氣還是足得很。
兩軍對壘,誰的勝算多?要不下個賭盤試試。
再說了,這些婆子為什麼一看就知道于露白是來找碴的?
這事得從一個時辰前說起,不知哪來的小丫頭,氣喘吁吁的闖進詠嵐院,嚷著要見二太太,二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出來一問,才知道這打雜的小丫頭是來通風報信的。
真切的說了什麼,外面的人不知道,但是高豎的耳朵全部听見屋里摔碎東西的聲音,和二太太嚎了一嗓子——
「簡直是欺人太甚……」
不喜那群沒規矩又嘴碎的下人,弄潮憋不住地發牢騷,「少女乃女乃,奴婢不明白為什麼我們拖到這會兒才過來?」
那庫房一打開,所有的虎座架子上幾乎都是空的,老樟木箱子里的物事也十拿九空,哪是什麼庫房,根本是空房。
「不拖沓,那些人哪來的時間好回來通風報信?」于露白說得輕巧。
能在大宅門做事的人,不長七八個的心眼哪好意思說是在這里混,如今府里沒有人敢明面上針對她,可暗地里想讓她出丑的私心不見有一刻歇息過。
江氏也算能干,都倒台了,還有人願意為她所用。
「少女乃女乃的意思是?」
「我這不是好心嘛,有人給她報信,也才有心理準備,我若冷不防打她一耙,會被人說目無尊長,狂妄無禮,沒把她這個嬸母放在眼里。」
我的好小姐,這哪里是好心,根本是存心,要奴婢說,二太太此刻的心情肯定比吃了一堆蒼蠅還要糟糕。
弄潮還在轉著小心思,只見候在門外的小丫頭一看見她們主僕一行人,就大聲往里面稟報道︰「太太,九少女乃女乃過來了。」
原來如滾水煮沸的屋里,立刻死寂一片。
「你們這些死丫頭還不過來幫我整理衣裳發髻,是要讓我披頭散發的見人嗎?」
杵在外頭的于露白不禁要想,江氏還真可以媲美打不死的油蟲,都听夫君說她病餅一場,這嗓子卻哪里是大病餅的人能有的?
為什麼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不過也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于露白在外面等了大概半炷香的時間,才听到里面的江氏說︰「讓她進來吧。」
于露白知道江氏是故意給她難看,可她心不浮,氣不躁,表面仍是一派從容自若的進了屋里。
「露白見過二嬸母,如今才來探望,不知二嬸母身子可安康了?」她可以不喜歡這個長輩,但是明面上的禮數說什麼都不能少。
這種虛與委蛇于露白不喜歡,然而她發現想要在後宅過好自己的小日子,這些表面上的你來我往卻是必要之惡。
她總不能真的一刀把這些人的腦袋都砍下來當球踢,太不現實了。
這算腐敗還是長大成熟了?
她回去有空問問她的夫君,也許他能給她答案。
江氏看著婷婷裊裊走進來的于露白,嫉妒得眼珠子差點凸了出來。
瞧瞧她身上穿的什麼?
正紅羽緞大氅,那是用了鵝細毛織就,據說這羽緞沾水不濕,工序繁復,得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能織出幾匹來,就連皇室的嬪妃皇後也只得了幾匹。
這女人發上插的、手腕上戴的,隨隨便便一樣有錢也買不到,為什麼自己就沒有那樣的好出身?她好恨!
暗地里把于露白的祖宗三代都罵上一遍,可江氏的面色依舊平和。「我這身子不就這麼回事,只要那些討厭的人不要老是在我面前轉來轉去,少讓我堵心,我就能好得快些。」
這是拐著彎罵人咧。
于露白也不動氣。「二嬸母說這話也不怕這些服侍您的姊姊們心涼,她們應該都是很用心伺候著的,您怎麼就討厭起她們了。欸,若是真的看不順眼,不如就全換了吧。」
江氏氣喘了又喘,險些破口大罵。這是沒辦法活了,這個死丫頭為什麼說起話來就那麼氣人?掌了楠安伯府大權多年,如今就算權力旁落也容不得旁人踐踏她的威嚴,面對這種自己不能掌控的人、掌握的事,江氏氣得暗自咬牙。
她這是拐著彎嘲笑自己不會帶人嗎?何況,我是在叫你少來我眼前晃,說的是你,不是旁人!
露白才不想跟她打這種嘴皮子戰,心中冷笑。
「不知道好佷媳到我這里來,有什麼要事?」江氏的聲音尖銳了幾分,與其說是在詢問于露白,倒不如說是在給自己壯膽。
「露白剛進府不久,有許多事情不明白,特地來請教二嬸母。」
「我已無當家之名,你有事應該去找三嬸嬸才是,如今可是她在掌家。」這話酸溜溜的,要擠成汁,可以釀成幾百斤的醋了。
「三嬸母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露白不好因為這點小事去煩擾她。」
不去煩擾她卻來煩擾我,我可是病人呢,再說嚴氏忙得腳不沾地,以前忙得像陀螺似的人可是我啊!一思及此,江氏幾乎要捶心肝了。
「說得也是……」她拚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那露白也不多廢話了,據相公說,以前婆母的嫁妝都是勞煩嬸母在管著的,如今露白進了門,想說嬸母多年操勞累壞了身子,委實辛苦,心想庫房的那些東西既然是我大房的東西,露白也只好接回來自己管著了。」她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些惋惜。
江氏的眼珠差點凸出來。嘖嘖,多麼無私的精神,還委屈著呢!
「不瞞嬸母說,露白方才去過庫房,也不知怎麼了,婆母的嫁妝幾乎都被耗子搬光,您瞧瞧,這嫁妝單子上面的東西怎麼會都不見了,這該如何是好?相公要是下衙回來,露白如何交代啊?」她不知道自己也能演上苦情戲,雖然雞皮疙瘩有些不怎麼听使喚,但她就是想要惡心江氏一把。
被帶往歧路的江氏不由勃然大怒,「到底是哪個混帳東西……」她拍完桌子,卻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那個混帳東西不就是自己?
「您可是露白最最最尊敬的長輩,婆母那些東西要是在您手上丟沒了,怕對您的清譽有損,露白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原來扮小白花,楚楚動人的也挺好玩的。
江氏完全被于露白這突如其來的一招給怔住了,她笑得很干,「你要我怎麼幫你?」
「這是我婆母的嫁妝單子,如果能全數找回來那是最好了,要是不能,我也只好去求祖母幫忙,其實露白並不是很在乎婆母留下來的那點東西的,可那些畢竟是相公的念想,丟了是萬萬不能的,我相信依照二嬸母的能力,一定有法子找回來的。」
沒有興師問罪,沒有頤指氣使的指責,沒有喊殺喊打,就只輕飄飄的扔下這幾句話。
江氏炸了毛,這一刻死死壓抑的理智全都崩盤。「憑什麼要我替你收拾爛攤子,你這是想騎在我頭上撒野了?」
于露白還是八風吹不動的模樣,「二嬸母一定有所誤解了,婆母的東西也不是在我手上弄不見的,怎麼會是露白的爛攤子?」真要說爛攤子,好像也是嬸母你的。「嬸母是知道的,我不缺那一點嚼用。」
仗勢欺人,這是明晃晃的仗勢欺人!什麼叫不缺那點嚼用,難道她缺嗎?
她好歹是楠安伯府的太太,出身也不算低,哪里就缺那一點嚼用了?
但模著良心說,大房那些陪嫁,其他哪個房頭能瞧著能不眼紅,她把眼楮挖下來送給他!
上回為了鳳訣那廝要成親,她已經賣掉一百畝上等良田,才籌夠了銀子把那些已經典當和賣掉的珍玩古物贖買回來,為了那些個東西她已經心疼了許久,這樣卻還不夠,這回居然欺上門來,想把她用盡心機才拿到手的寶貝討回去?
這是要她的命哇!
于露白是不知道江氏心里吐了幾升的血,見她臉色又青又白,手里的帕子都快要被她撕爛了,然後突然像泄了氣般,沮喪道︰「好佷媳,眼看入冬了,府里各項開銷勢必要增多,往往到這時候,別說公中的帳都有些入不敷出,更何況每一房的私庫。」
「二嬸母,露白不管家還真不知道管家的辛苦,不過,公中也沒您說的這麼不濟事,單單就那些鋪子和田莊的收益,再加上每一房得到的私利,別說相公都沒有奉養長輩,看顧兄弟和家族的子弟們,嬸母覺得要有多大的胸襟才能做到這種地步?露白交淺言深勸您一句,您自己衡量看看,究竟該怎麼做才不會因小失大。」
她把話撂下,也不管江氏有沒有听懂她話里的意思,還是準備頑抗到底,她領著幾個丫鬟便安步當車的離開了詠嵐院。
這話的深意江氏當然听得明白,那就是把大房那些個東西還上,大家還能和和氣氣做親戚,要是私吞著不還,後果就自理了。
一想到這里,她身上的冷汗就全部冒了出來,心里瘋狂的咒罵于露白。
可就算她把于露白的祖宗八代都罵得體無完膚也沒用,她若是沒能把庫房的東西交代清楚,按照鳳訣那王八羔子的脾性,沒準會把幾個房頭手頭上的那點進帳都給討回去的。
想到這里,這下不只欲哭無淚,她真的不想活了!
這日,每天不知道在忙什麼的鳳訣居然放衙後按時回家了。
自從他在尚書省應卯,一開始幾天還能回來吃晚飯,哪知沒幾日好光景,某天開始叮嚀她別等門,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時可以回家,若是得空能回來,他會讓阿德回來傳話。
今天,外面也沒下紅雨,居然回家了?
丫頭們听到聲響,一窩蜂的全部迎了出去,倒是于露白這妻子稍嫌怠慢了些。
不過鳳訣哪里會計較這些,在外間讓丫頭們把他肩上的雪屑撢干淨,去掉寒意,這才進了小敞廳。
「你怎麼不讓阿德替你撐把傘,這樣就進來了?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沒事沒事。」一進門見到桌上一盤泡兒油糕,色澤黃亮,表面蓬松,結有密密麻麻的珍珠小泡,他拿起來就咬。
「欸,剛炸好沒多久,也不怕燙了舌頭。」完全來不及阻止的于露白只能干瞪眼,看著為了一口吃食連形象都不顧的鳳訣一口兩口把一小盤子里面包著芝麻、松仁和玫瑰的甜食都吃了,簡直就是瞬間的功夫。
這是有多餓啊?
于露白趕忙安排丫頭們擺飯。「沒見阿德回來,我以為你不回來吃飯,所以只讓廚房做了驢肉黃面和湯。」
冷冷的天這些東西吃下肚,管飽又滿足。
「芽芽你信不信,為夫這會子能吃得下一頭驢肉。」鳳訣呵呵一笑。
餅了兩刻鐘,驢肉黃面送了上來,配上拌上蒜末、辣椒油和黑醋等沾驢肉的調味料。
除了驢肉黃面外,還有一盤白切驢肉,大概有半斤重,而黃面上的驢肉是于露白吩咐鄒婆子用香菇加數種中藥,切丁鹵出來的,筋肉均勻,肉汁香噴,面條細長,吃起來彈牙有勁。
鳳訣有些迫不及待,頓覺食指大動,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頤起來,才放進嘴里,便猛點頭道︰「芽芽,這好吃,你也坐下來嘗嘗,這麼好的東西可記得給祖母送點過去。」
「每一房都送了,祖母那兒自然也有,哪里能缺也不能缺祖母。」談孝敬,她可是不馬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