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女,比旁人高上了不止一等,因為她出身優渥,頂著郡主的身分長大,朋友都是公主、縣主,最不濟也是勛貴家族的嫡女們。她從不與那些地位低下的人在一起,只覺得那些人就像惡心的蟲子。
她如此高傲,卻有一個人入了她的眼。
若不是見到那個出現在姊姊四周的少年,她不會發現這個世上有比她更漂亮,宛如天仙一樣的人。
但是他很壞,眼光很差,每回隨著舅舅和舅母前來,他誰也不理,只會追著她那什麼長處也沒有的姊姊走。
她沒辦法,被吸引住了,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去姊姊的院子,希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對自己笑一笑。
可他偏偏像沒有看到自己一樣,她主動說點什麼、做點什麼,要是不合他的意,他就眼神鄙視,時不時恥笑,令她想掩面逃走。
他惡劣的行徑還不只這些,後來她發現這些並不是只針對她一人,她所有的好友都沒一個能入他的眼。
她纏著、黏著他,想盡辦法出視在他面前,他有時會抓條蛇或青蛙放在她的裙子上嚇她,只要她去向姊姊哭訴,他就會挨姊姊的白眼。
可……為什麼她這麼喜歡的人,挨姊姊的白眼卻不反抗,反倒像撿到寶似的?
她滿心不是滋味,論長相,她長得會比姊姊差嗎?論內在,她琴棋書畫也不輸人。
日子像流水一樣地過去,她這份隱晦的感情迎來的是他和姊姊的親事。
她哭了許多天,隨著姊姊好事將近,她這才下定決心阻止。
她得不到的,憑什麼讓姊姊得去?
起先她並不想要姊姊的命,好歹姊妹一場,但是漸漸的,她開始覺得家里要是剩下她這麼個嫡女好像也不錯,她不只能得到父母的獨寵,所有的好處也全都是她的,姊姊既然這麼愛護她這妹妹,舍棄性命成全她的想望,想來也不是不行吧……
後面那一連串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可恨的是,那個男人居然不要她,他說她連姊姊的一根腳趾也比不上,這是狠狠地打她的臉!
于是她像棄子般被丟棄了。
如爹娘所願,她遠遠地嫁到富陽孔家。
孔家是個大家族,幾代人全擠在一間大屋子里,說是六代同堂,難能可貴,在她看來根本就是一團亂。
家中的老夫人是不管事的,她嫁的這一房的大家長曾是兩榜進士,但並未出仕,在浙江建了衡玉書院,自任為院長,育人子弟無數,在富陽頗有名聲。
其他房的兄弟在文人雅士的圈子也名聲顯著,包含有名望的詩詞大家,也有在筆墨圖上展現才華的,唯一的缺憾就是少有在朝為官的人。
孔薰,也就是她的夫婿,算是少數在仕途上有發展的子弟。
婆婆是繼室,但該有的體面和規矩一樣也不少,可惜的是她膝下沒有子嗣,除了前妻留下來的嫡子女。在這婆婆的要求下,她那夫君被過繼過去,養在這位大伯母的膝下長大。
孔薰在她入門後才坦言,他是妾生子,可他自小聰明,年紀輕輕就拿下秀才功名,中舉後加上大伯父刻意走動,促成了他留在富陽縣就任的機會。
他為了表現迎娶她的誠意,成親前就把兩個通房給送走了,她對他這舉動甚為滿意。
這個家看著清貴文雅,那時候的她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心想,在這個看起來一派道貌岸然的家庭里,她想要立足還不簡單,憑著那體面豐厚到教人不敢小覷的嫁妝,她就能理直氣壯地在孔府過下去。
娘家,呸!
可一窟渾水踏進去,她才真切的知道,這些大家族的表面與私下完全不同,後院的齷齪事只多不少,這個家就是虛有其表的空殼子。
雖然孔薰明面見覦她的嫁妝,但是替夫君打點長官、同僚、上司,這就是個無底洞,做官的哪個不貪?見到他這只肥羊,哪能不宰,要銀子、要女人、要宅子,他們敢開口,她還真的不敢听。
再來,孔薰那些個兄弟姊妹們成家立業,也是個窟窿。
在眾多糟心事中,唯一還算安慰的是孔薰的後院清淨省事。
她還為此慶幸自己在舒婆娑面前終于不會太沒臉,因為她的丈夫雖然看著不中用,對她卻是一心一意。
可是這樣舒心的日子也只有一開始那幾年而已。
孔薰的金錢攻勢得到了效果,長官對他看重,隨著他的遷升,各種賞賜紛至沓來,女人是最常見的了。
見她不高興,那時的孔薰還願意哄她,說多個女人也就是多雙筷子的事,再說長官賜,不能辭,就放在後院,反正也不睡同一張床。
要命的是三年過去,她的肚皮還是沒有動靜,看過的大夫無數,吃過的藥幾乎能堆成山,可小日子還是準時地每月都來,閑言閑語幾乎把她壓垮。
老太太最先失去了耐心,作主給孔薰納了房小妾,是一個老秀才家的小家碧玉,她永遠記得小妾進門那天,丈夫掩不住喜悅地往那小妾房里去的樣子。
小妾很快有了喜訊,全家歡天喜地,所幸那個膚淺的女人沒保住她肚子里的種,大夫說她傷了身子,往後怕是難再有孕了。
這事要怪只能怪那女人運氣不佳,當然,她承認自己有從中推了一把,她這個當家主母還沒生出嫡長子,那些個妖媚的踐蹄子憑什麼生下子嗣?
小妾的事只是開端,只要男人不說不,接踵而來的女人就不可能只有一個,孔薰的心野了,隨著官位往上爬,他收了一個又一個女人,他們吵過也冷戰過,但是每每鬧到長輩面前,她這下不了蛋的母雞就成了眾矢之的。
這些人個個給她臉色看,她看似忍下了,私下卻變本加厲。
在她還沒有生孩子以前,後院的女人誰也不許孵出任何一個蛋來!
只是啊,這種損陰德的事干多了,事情難免有鬧開的時候。
孔薰得知真相後,臉色很難看,罵她是惡毒的女人,公婆說她這樣的媳婦他們孔家不敢要,丟了一封休書,派人知會她娘來把她領回去。
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貨色,也不想想這些年前前後後花了她多少積蓄,到頭來竟用無子、不順父母、嫉妒等三條七出之罪休離了她。
娘派了她管事嬤嬤來將她領了回去,她以為只要回到長公主府,她還是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哪里知道嬤嬤把她帶到偏僻的莊子上,讓她在那邊住著,並且告訴她,府里的兩個弟弟漸漸大了,將來要說親、要前途,不能有個有污點的姊姊,又說娘說不能再為她這個女兒耽誤了弟弟們,讓她住在莊子里吃穿不愁,希望她能修身養性,或許哪天還有機會能相看到可心的人。
把她丟在這種破爛地方,她才不稀罕,她決然地在管事嬤嬤離開之後帶著她所有的銀錢也離開了。
天大地大,豈會沒有她容身的地方。
只是她沒有料到,生活真的不如想象中的容易,才踏出那莊子的地界,身上的銀錢和房契地契等值錢東西就被偷光了,無奈之下,她只能隨便委身一個男人,以求暫時的庇護。
如果她肯安分地跟著這男人過日子倒也不難,可她養尊處優多年,哪過得慣苦日子,沒有多久她就跟著一個做生意的貨郎私奔而去。
可那貨郎不珍惜她,覺得她是殘花敗柳,去到異地,轉手就把她賣去了煙花之地。
當她年老後睜著昏暗的眼楮對著行人乞討時,偶而腦子會閃過自己童年、少女無憂的歲月,然而更多的是姊姊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咱們姊妹以後是好是壞,各憑本事了。
她人生的這盤棋,怎麼會下成這副德性?
很可惜的是,她到死都沒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