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獨彧頭一回注意到褒曼的長相,她的額裹著布,額際有些微沁的血漬,但毫不妨礙她那明麗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盯著自己,笑意還未褪干淨的臉上是滿滿的嬌愍,笑容俏皮可愛。被子半蓋著她的腿,可以看出來她身量縴細,帶著恰恰好發育的弧度,膚色凝白,瓜子似的小臉,輪廓極為精致。最為亮眼的是那雙眼,眼楮長又大,上眼皮彎曲弧度大,眼尾細長而彎,形狀優美,濃密的睫毛撲閃之中,純真中夾雜著柔媚。
「小女子不便,請大爺見諒無法起來見禮。」褒曼垂首,做了個有點不倫不類的福禮。
接著便是冗長的沉默,老實說他們家殿下為什麼是這種怪異的性子,就連老九也沒敢間,沒敢說。
接著獨彧在宣姑姑方才坐過的小凳上坐了下來,老九見狀,馬上示意帳篷里的人都退下,就連他自己也退到外面警戒。
殿下這是有話要和小泵娘說呢。
獨彧性子被動消極,對人情又寡淡,但是重活了一世,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情需要改變,在皇宮里他雖然不是個受歡迎的皇子,但畢竟身分地位擺在那,加上老九和齊姑姑將他保護得滴水不漏,除了皇子與皇子之間的小斗,並沒有吃過什麼苦頭。可也因為這兩人保護得太過了,在人際關系上,尤其是面對女人便有些語拙了。
當然,女人對身為皇子的他來說並不算什麼,他再不受皇帝母妃喜愛,仍是永定王朝的皇子,想爬上他床的女人只多不少。
見獨彧沒那麼講究上下尊卑,褒曼也不廢話,眼楮看著獨彧,等他開口。
他濃長如水墨渲染的眉目半垂著,似乎在想事情,他的姿勢悠閑自在,身材雖然看起來縴瘦卻有兩條修長的腿,在短腿族的褒曼看來,簡直長得礙眼。
「你是如何知道有人要刺殺本王?」
只見他嘴皮子蠕動,臉上毫無波動,就連眼皮也不曾眨一下,面對這樣的人,大白天還好,不會胡思亂想,但是夜晚的話,膽子可能得練大一點才有辦法和他從容對話。
「小女子是听說的,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是?」
「那你又是從何知道本王是皇子的身分?」他說起話來並不咄咄逼人,聲音清淡縹渺,但清冷的氣質簡直到了陰沉的地步,加上他病態秀美的臉襯得那雙眼越發幽黑深邃,與這樣的人面對面說話,無須什麼逼供手段都會乖乖吐實。
「大爺……五皇子你一看就不是凡人。」
「你知道說謊的下場嗎?」他彈指砸了一個杯子。
他早看出來這小泵娘全身緊繃卻裝作不知,也不知為什麼,他覺得褒曼太柔弱,生怕自己太粗魯會嚇壞了褒曼,何況她沒有做錯什麼,她來給自己示警,差點也賠上了小命。
這一想,他渾身散發如利劍般的冷凝氣息,不自覺的柔化了許多。
褒曼沒空哀嘆那杯子的下場。「人總是有難言之隱,再說,五皇子你避過了災難,聖賢書是教你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嗎?」
獨彧的變化微乎其微,一心只感受到他龐大氣場的威逼恐嚇,褒曼自然無法領略他的收斂,這位皇子的個性難以捉模,無法以平常人揣度,更何況這些位高權重的人向來自以為是,他會懷疑是人之常情……唉,誰叫自己一頭熱的跑來,說法又破綻百出,稍微有腦袋的人不懷疑才怪。
她後悔的真想把自己啃了。
「救命恩人?」獨彧輕撇了唇,「誰知道你是不是他人派來的細作?」他那模樣幸好老九不在場,否則準會駭出一場冷汗來,這位爺只要這麼笑,都沒什麼好事。
「早知你疑心病這麼重,我就不必因為舍不得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無端消失跑來了。」忘恩負義的東西,白眼狼!
「本王給你兩條路,以奸細罪名入大牢或吐實。」他己經失去耐性。
看他一副已經不想再和自己談下去,要拂袖而去的樣子,褒曼深知什麼叫見好就收,她不敢再和獨彧耍嘴皮。
「我怕我說了之後,殿下就不會放我回去了。」
獨彧沒有允諾什麼,只是覷著她,覷得褒曼全身發毛。被子下的雙拳往內掐得死緊,他這是想逼死誰啊!
問心無愧,她豁出去了。好吧,大不了一死罷了!
這樣一想,褒曼頓時坦然極了,大聲對獨彧說道︰「不管你信不信,小女子比這世間人多活了一世,自然我也並非那種無所不知的人,只是你遇刺這件事在當年踫巧我是知道的,日前你買了我設計的衣裳,出手闊綽加上你傳聞中的形象,我大膽揣測你就是那個倒霉蛋,這才雞婆透頂的走這一遭。我承認我干了蠢事,多此一舉,隨便你怎麼懲治我吧,反正爛命一條。」
听宣姑姑說車隊的損失不大,就幾個小嘍羅受了輕微的刀劍傷,五皇子毫發無傷,那刺客據說連近身都不曾,反觀她搭乘的這輛馬車受創才嚴重。
好你個聲東擊西,好我個替死鬼,她這才驚覺他干麼沒事給宮女坐馬車,顯然是早有準備,擺著鴻門宴在等刺客呢。
偏偏她不知情的撞上來,差點壞了他的大事,這人哪里是個病癆子,根本是個月復黑鬼!
褒曼一肚子牢騷無處發,只能在心里碎碎念發泄一下,她哪里注意到獨彧听到她重活一世時眼皮顫了下,不過也僅僅這樣而已。
褒曼的雙唇一閉上,獨彧慢悠悠的起身,什麼表示都沒有的走出帳篷。
她滿臉錯俜的看著他的背影。
就這樣?
就這樣。
「讓英懷送她回去。」
走回大帳的時候,獨彧輕飄飄下令。
沈頡是他明面上的親衛,英懷是暗衛頭子。
「那位姑娘看似柔弱,卻救了宣姑姑。」能在奔馳的馬車中不顧自身安危的救人,令眼楮向來長在頭頂上的老九難能可貴的替她說了一句。
獨彧瞥了老九一眼。「本王在褒正濤的地界上出事,他逃不了被追究之責,拿本王的手令,就說他護駕有功,讓雲榮祿賞他點什麼。」
這是越過知府讓直隸總督出面了,好大的面子!
「听說褒正濤在同安縣二十幾年,窩連挪都不曾挪一下。」
「這事你自己看著辦。」獨彧施施的走了。
乍然听到可以返家的褒曼毫不嗦地答應了。她就孤身一人,別說行李,身上穿的還是宮女借她的衣服,唯一有點舍不得的就是照顧她幾日的宣姑姑和小爆人,和兩人話別了之後,便讓力氣大的婆子背上軟轎了。
傷,哪里不能養,回家心定了,傷口好得更迅速不是?再說了,不知道那五皇子何時會改變主意,她才不要賭賭看,還是快點回去,金窩銀窩都沒有自家的窩好。
一頂小轎,幾個隨行的護衛,褒曼和車隊各分兩頭出發,應該是從此天涯相隔,今生都不會再見了。
不會再見也好,她這輩子對那些高門大戶沒有半分遐想,位高權重者更是她心中的拒絕往來戶,她珍而重之的重生不是為了再把自己糟蹋掉,她要做自己,要把上一世忘記的生活熱情找回來,這些男女的什麼情啊愛的,敬謝不敏。
褒府這邊,在獲知二姑娘出門就沒有回來的事情後亂成了一鍋粥,巴氏派人把褒正濤從衙門找回來,褒正濤正要派出大批人馬出去同安縣城大肆搜索的時候,阿汝回來了,說二姑娘被五皇子給請走了。
請,是客套的說法,什麼時候放人?阿汝一問三不知。
這個沒用的丫頭!褒正濤也沒心情罵她,褒府的兵荒馬亂因為阿汝的歸來揚湯止沸了一下,不過也就那麼一下下而己,褒正濤更加憂心毫無理由被帶走的女兒了。
身為父母官,數月之前他就接獲通知五皇子就藩會經過,但是日期並不確定。
這是自然,車隊行走快慢、會不會在路上延遲,人為和路途的順利與否佔很大關系。官場上的禮數他自然不敢廢,但是多余的,照他的性子也沒有了,加上一個基層知縣要管的事情那麼多,位卑責重,人簡事繁,他還真的沒把五皇子要路過這件事記掛在心里頭。
難道因此惹惱了五皇子才把女兒擄走?
他再也坐不住,急急忙忙的想回衙門去調兵遣將,就算把整個同安縣的地皮都翻過來也務必讓他們把小女兒找回來。
「老爺,萬萬不可!」巴氏攔住褒正濤。
褒正濤橫目過來,駭得巴氏心肝一顫,連忙解釋,「妾身知道二姑娘是老爺的心尖兒,哪敢阻攔?只是老爺發動人馬弄得眾所周知咱們家的閨女不見了,往後就算完好無缺的把人找回來,可女孩子家的清謄可就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老爺,尋人這事明著來是不成的,得暗著來,找那些老爺信得過的人去找才行。」
褒正濤一听在理,頷首道︰「家里就勞你看著,我會看著辦的。」
別說縣老爺暗地把同安縣的旮旯角給搜索了一遍卻不得法,家中的褒姒和巴氏也是坐立難安,宛如熱鍋上的螞蟻,就在一家人憂心如焚幾乎要失了分寸時,褒曼終于回來了。
看見讓人抬著進來的繼女,巴氏幾乎昏厥。老天爺,她要怎麼跟老爺交代?
好好的一個女娃兒出去,回來卻變成這樣,但是她想暈也不能暈,護送二姑娘回來的客人還在堂屋候著,她身為主母豈能在這個節骨眼一昏了事?
她掐也得把自己掐醒著。
她勉力支撐著把褒曼交給褒姒,又吩咐人趕緊去把老爺找回來,她自己則是去了堂屋招呼客人。
幾夜沒睡的褒姒在見到妹妹全身是傷時,全化成了奔騰的眼淚。阿汝這幾天也哭啞了嗓子,一見到二姑娘這副模樣,恨不得能替她受傷,喃喃地說著她該死,都是她的錯,她沒有照顧好二姑娘。
一屋子淒風苦雨,哭得褒曼想插句話都不能,但是她何嘗不知道這就是親人的關心,血濃于水的親情,她只能用力的咧著嘴表示她受的都是皮外傷,不打緊。
「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臉面,你是吃了什麼苦頭,居然蹭掉了那麼大的皮肉?還有胳膊……」褒姒把妹妹安置回她自己的院子,這才有空仔細端詳褒曼,看著看著,看見她系了夾板的細胳膊時抽了口冷氣。
她冷著臉,果斷地命令沉香去把縣城里最有名的大夫請回來。
「姊,我的傷讓宮里的太醫瞧過,都包扎過了,說只要好好將養一段時候就沒事了。」幸好她穿的襦裙夠長,遮住下半身的傷處,要不然姊姊不哭倒長城才怪。
「還嘻皮笑臉,你到底是怎麼傷得這麼嚴重?」抹了眼淚,褒姒振作得很快,一抹臉又回到正題上,肅著表情非要妹妹仔細交代不可。
雖然從阿汝的口中知道強行帶走妹妹的不是普通人,這會兒從她口中听到太醫兩字,心里還是跳了下。
「你有、有沒有,那人有沒有對你……」她說得艱難又七零八落,褒曼卻明白姊姊在擔憂什麼。
她搖頭,吐著舌道︰「人家位高權重,怎麼會看上我這麼個青涅的丫頭?」
「胡說,我妹妹是最好的!」褒姒仍板著小臉。
「我最好的姊姊,能不能賞壺杏仁茶喝?花生碎、核桃碎和杏仁粒要多放一些,還要放冰糖,這一路趕回來我渴都渴死了,還有我也想洗漱、換衣裳、想睡我房里的鯉魚青藻瓷枕,這幾日我也沒吃上什麼好的,姊姊也給我張羅一頓好吃的吧?」
听見妹妹喊口渴、喊餓、喊著要清潔,瞧她生龍活虎的模樣,褒姒也沒空追究了,趕忙吩咐下去讓人去褒曼的院子拿衣服與盥洗用具,她自己則是去了小廚房煮她愛喝的杏仁茶。
只要她的妹妹完好無恙,她什麼都可以挪到後面再說,譬如要打要罵——嗯,挨兩下子應該是無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