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近,褒曼以為要忙著府中各項庶務的宣姑姑卻來了。
不由得要說,王府里的雜事比牛毛還要多,尤其年節這段時間,所幸宣姑姑手下還有幾個嬤嬤和娘子,足夠攬下所有的差事。
可是這些事務不是該由粹芬院那位負責的嗎?褒曼的好奇心向來不夠旺盛,既然王爺沒說,那些差事也不是落在她身上,那她也沒打算追究。
「王爺說了,趁近來莊子里的管事們送帳本,連同莊頭、莊戶的年末賞罰事直,都讓奴婢來給側妃說說,讓側妃好好學學管家。」
褒曼一怔,連忙擺手拒絕。真的不必,她不過就是個側妃,女主子都撒手不管了。
她算哪根蔥?
宣姑姑笑得和藹可親,「真的不難,側妃不用擔心,就是瑣碎些,明天上午奴婢再教你。」
褒曼小心的措辭。「管家是粹芬院那位的事,我只是個側妃,不能逾越她的權責,這樣不好。」
「王妃管的是粹芬院的事。長樂院這邊,她是管不著的。」王妃的手再長也伸不到這里來。「側妃也不必擔心,王爺讓側妃管的是長樂院前後院的庶務,也就一院之事。」所以她說不會太難。
人家都這麼說了,如果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倒也還好。況且王府是什麼地方,府中萬事都有規矩,她只要照著規矩走就是了。
但也不是全然都能這麼清閑,要記人名、要識人能、要知道各人、各院的個中關系……以前在家有巴氏管家,有姊姊幫忙,她就是一個甩手掌櫃,如今腦袋空空了那麼久,卻叫她管家……
褒曼想得頭皮發麻,心里忐忑不安,她寧可和她的小菜苗們待在一起。
她連忙用小狽眼神求救似的看向宣姑姑。「長樂院不是還有姑姑嗎?」
宣姑姑被她看得忍不住笑。「側妃是主子,早晚要管著府里,側妃若是心里真的沒底,到時候看著就是了,再說多學著點對側妃也有好處。」
原來好講話的宣姑姑也有強硬的一面,褒曼十二萬分的不願意,但是又不能表現出來,何況宣姑姑說的也沒錯,她總不能凡事都一翻兩瞪眼,只好苦著張臉應了,「我知道了。」
人生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唐僧翻山越嶺的,都能取經回東土了,不過就幾個人名、關系和流程就難倒了她?
就這樣,褒曼在宣姑姑的指導下,認認真真的學了三天。
三天後她大致把長樂院的事都模了個大概,宣姑姑也很稱贊她學得快。
另一頭,有個好消息是,克難的暖房不只收獲了許多豆芽菜,木盒子里面也密密麻麻出了一層探出頭的小苗,這讓每天都因為好奇會來巡上幾遍的下人們爭相傳頌,能在這青黃不接的大冷天里看見一大片綠油油的小菜苗,太可人了。
實驗成功,獨彧親口嘗到了收獲的冬韭,立即把這件差事交代下去,他命人一開春,只要凍土一融就要聯合各村莊的里、亭長和村民把這件事辦起來。
正常二月青菜才開始種植,最快四月才能吃上,沈頡沒想到能在寒冬吃上新鮮稚女敕,剛從園子里摘的青菜,他差點把一盤小白菜都掃光。
「你是餓死鬼投胎?」獨彧用筷子搶下最後兩片青菜送進褒曼的碗,一副嫌他丟臉丟到王府來的語氣。
「誰叫王府里的劉廚子燒的菜好吃,害我差點連盤子都吞下去了。」吃人嘴軟,他絕對不會在這件事上面和獨彧抬杠。
是他眼花嗎?不過才把側妃抬進來幾日,王爺臉上萬年的凍土怎麼就有了松動的模樣?
「沒把盤子吃下去,你就甭回了。」獨彧用一指將面前苗金繪果實的碟子往沈頡苞前推過去。
嘖,才覺得他冰封的死人臉有點松動,又說這種讓人難受的話。
沈頡索性裝死。「王爺,冬天種蔬菜這事要能成,不只往後北越的居民不然青蔬跟不上,明年的冬天要是能大批生產,京里那些貴人不眼紅死了才怪!」
成功了,這就是獨佔事業。就算將來技法被京里的人學去,那也是幾年後的事情了,屆時他們已經賺得盆滿缽滿。
褒曼听得滿眼放光,眼里都是星星。「不如讓那些工匠多趕些木盒子出來,王爺再把府里的空屋多借幾處給妾身用,咱們多種上一些菜。除了供應王府以外,距離明年四月還有數月,也就是說這些蔬菜還能往外地賣上一段時日,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你說對不對?」
方才兩個男人說了半天,一直當悶葫蘆吃飯菜的褒曼做了總結。
「既是賣到外地,這就不算與民奪利吧?」沈頡心動了。
來了北越,他以為自己會被無聊的公事磨到發狂,沒想到自從王爺有了側妃之後情勢逐漸改觀,有趣的事來了,不只王爺的性子被潛移默化中,他也有機會在北越施展長才。
他喜歡這股較勁蓬勃的感覺。
王爺為了北越的人民幾乎把自己的底子掏光,最缺的就是銀子了,畢竟建設、經濟、民生……有哪一樣是不必花銀子的?他和吳涼多年來得到的銀錢幾乎全填在這無底洞中,如今要是應了側妃的話……青蔬加上染坊,兩樣事業看著不多,但是這中間的利潤有多可觀?
他已經听見金子朝著他滾滾而來的聲音了。
長樂院這邊的氣氛最近有著非常微妙的改變,獨彧從日日來坐一下子,喝杯茶就走人,到坐下喝茶寬衣進食,演進到留宿,從留宿一日、三日到七日……後來就無人在數了,因為王爺讓人把原來放在朝陽院的書和筆墨紙硯,甚至他穿慣的家常服都挪進長樂院時,奴才們就知道側妃的好日子要到了。
只是這寵愛能多久?大家心里沒譜,畢竟在側妃之前並沒有誰得到王爺的專寵,粹芬院那位就更不用說了。
但是這種事誰敢顯露于外,又不是活著不痛快,命太長想找死!
這邊和樂融融,粹芬院的正妃卻已經氣到心肝肺都痛的地步,她不顧施嬤嬤的勸阻,一意孤行的率著大批人來到朝陽院。
她能不走這一趟嗎?一個小小的側妃還沒站穩腳跟呢,就沒把她放在眼里,不來向她請安,目中無人是嗎?
她就要讓褒曼嘗嘗她的手段!今日她就來向王爺討個說法。
世間人百百種,在何妍芝的腦袋里,這世間哪個正妻不在妾室來敬茶的時候給點顏色看?這是禮制賦予正妻的權力,身為妾室就應該受著,不管願不願意。
可她沒想到自從第一次後,褒曼接連幾天未來請安,最為可惡的是,她派人到長樂院去興師問罪,連院門都還沒入就踫了個結實的釘子回來。
那些人說是王爺下了令,長樂院非閑人勿入。
好你個非閑人勿入!她是閑人嗎?!她是恭親王的正妃,王府的女主子,她的人在外行走就是她的分身,居然有人敢駁了她的面子?
這分明是挑釁,這口氣她吞不下去!她非得向王爺討個道理!
可惜何妍芝完全沒想過,要是沒有王爺這座大靠山,一個側妃跟老天爺借了膽也不敢這麼玩。
如今的她被怒火沖昏頭,一心只想找獨彧討個說法,哪曾靜下心來細想要是獨彧一心想寵褒曼,她又能如何?
難道上公堂去告他個寵妾滅妻?自己不招人待見?
對于一個妻子義務都不盡的女人來講,頭一件事她就站不住腳了。
「殿下,王妃求見。」老九最近一張老臉也是笑呵呵的,看起來可親不少,他下面那些徒子徒孫們也覺得日子好過多了。
對老九而言,殿下心情愉悅,他也跟著快活,但才快活沒多久,王妃就來潑冷水了。
這王妃不是他要說,就不能讓殿下過兩天好日子嗎?
獨彧正看完吳涼寄來的信,說他已經起程準備返回,年前能到北越,會順便報告今年的收益和攜帶總帳冊回來。
「不……」獨彧唇瓣微開,「不見」兩字眼看就要丟出來,老九連忙求情。
「王爺,就見見吧,王妃這會兒來,指不定真有事。」也只有他這服侍多年的老人敢打斷獨彧的話,別人連這膽子也沒有,哪敢妄想進言。
說起王爺和王妃的關系,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是王妃想通了,抱著修補夫妻關系的感情而來那是最好,畢竟女方太過強硬,非夫妻之福。
王妃就是太想不開了,她是何次輔家的四小姐,傳言她才德兼備,被幾位老王妃看中而傳進宮里頭,太後和皇後也宣她進宮仔細考察了一番,傳言就要定下位分。
哪里知道最後雀屏中選的是何二小姐,何四小姐卻被指給了名聲不顯的五皇子,姊妹為此反目,最後在父母之命下,何四小姐縱使千百個不情願仍是上了花轎。
嫁雞隨雞走,嫁狗隨狗跑,這是百姓們常說的俗語,但王妃就是不懂,不只新婚夜就和王爺鬧上了,如今成婚都兩年了,依舊不願拉下臉來和王爺說句軟話,元帕更沒著落,唉……真是模不透王妃心里打的是什麼盤算。
老九也知道自己管了王爺的家事是僭越了,老實說這也是賣他老臉,最後一回了,若王妃真不知道適可而止,將本來就稀薄的夫妻感情磨光,神仙也救不了她。
按理說,夫妻嘛,想要見個面也用不著這麼公事公辦,非傳召不能進入,但是王爺和王妃就是走到了這個地步。
獨彧不想見何妍芝是非常擺明的事,可睨了苦勸的老九一眼,沒吱聲,這算是答應要見王妃了。
「臣妾見過王爺。」一進來,何妍芝的理智線還殘存一線,還知道要執禮。
男人漠然的垂著眼,若是略去他那死白的臉色不提,他是好看的。眉是長眉,顯得有些男子氣概,夙眼頎長,眼珠黑潤,舉止優雅飄逸,不染一點塵囂味。今日的他一襲紗羅地蟒袍,頭束嵌寶赤金冠,眉目的陰森似乎消退不少,她看著看著,心神竟有些恍惚。
她有多久沒見到這個名義上的夫君?她自己都數不清日子了。
她整天忙著自怨自艾,忙著寫信回娘家訴苦,忙著抱怨憤恨,忙著訴說他的不是,但仔細想想,他做了什麼?
他不過是娶了她,這主意還不是他自己提的,為了這件事她不痛快,使得夫妻兩年比陌生人還不如,她都在做什麼?老實說,她也不知道。
兩人一上一下,獨彧也不讓人看座,何妍芝倔強的揚頭直視他,氛圍一點一滴的陷入謎團般的詭譎里。
何妍芝相信自己要是不先開口,他下一個動作便是沉默的拂袖而去收場,那麼她這一趟就白跑了。
「王爺,你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否則臣妾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