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正中,夜正深沉,眾人酒酣耳熱卻還沒有睡意,將長久以來的辛苦拋卻在腦後,盡情地玩樂享受,只差沒有把船板給拆了吃下肚。
在水十遙的體貼之下,不斷進食的公孫晴也染上了醉意。
今天晚上,水十遙並沒有看著屏翳,而是一直注視著她,光是這樣就能讓她轟然大醉,她眸光纏綿地望著水十遙,滿是笑意。
「晴晴,咱們再來干一杯,今夜不醉不歡!」殷小玄大聲說道。
難得今晚公孫晴如此開懷,殷小玄自是開心看見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醉態可人的模樣。
鮑孫晴也不再拒絕,移開留戀的目光,舉起酒壺幫自己添酒,突然一只蒼勁有力的大手,不同意地蓋在她的杯口。
「小晴晴,妳沒有酒量,別和海量的小毒物喝,早晚醉死自己。」水十遙笑說。
鮑孫晴嬌甜地微笑︰心情飄飄然地正在興頭上,酒力又讓她更加放松,怎麼肯听?可是水十遙雖是微笑,態度卻是堅決的很,完全沒有退讓的意思。
「十遙,再讓我喝一杯,我就罷手。」
鮑孫晴一雙小手捧住酒杯,水靈靈的大眼楮含著水氣,柔軟的肌膚幾乎靠在他身子上,不經意流露出的撒嬌氣息,讓亦是海量的水十遙驀然醉意涌現,擋不住女人的請求。
酒不醉人,人自醉,就是這種感覺吧?
水十遙如此想道,便無法再拒絕,而公孫晴大方地又給了一個甜笑,將酒灌滿台盞,一個仰脖縱情喝盡。
「我可喝完了,小玄妳呢?」公孫晴拋掉平日束縛,開心地說。
看對方如此豁達,禁不得被人激的殷小玄驕縱挑眉,也是一杯滿盞跟隨她的酒興,輸人不輸陣。
「要論別的,我可比不上晴晴,但說到喝酒,我可是酒國英雌了,看我今夜大展威風吧!」殷小玄興致盎然地說。
只見兩個小女人喝得興高釆烈,熱切地不輸給三伏天的陽光,一旁兩個男人只能無奈地微笑。
「小玄,妳別再喝了,明天宿醉可不好過。」白藏此時十分後悔沒有將解酒的良方隨身攜帶。
殷小玄笑開了臉,敷衍地答聲好之後,根本不理會白藏,還是一杯接著一杯。
而少見公孫晴如此快樂的水十遙,在要不要勸酒之間更是左右為難,十分頭痛。
鮑孫晴此時鮮美異常,讓水十遙私心想繼續看她笑,將她盡收眼底,可又怕她不勝酒力,喝醉酒的確不舒服,這麼一個難題,讓平時腦袋靈活的他也不知該怎麼解開。
她的笑容就像隆冬中的臘梅,是那麼醒目,那麼獨一無二,讓他無法將目光離開。
「海吟號上個個人來瘋,比起咱們那嚴肅的海鳴號,嘰嘰呱呱地熱鬧許多,真是好呢!」
鼻髓俱酥的屏翳端著酒杯,大概也有了七八成酒意,不顧旁人眼光,挑逗地趴在水九方身上,情之所至地說道。
只見那寡言的沉默男人柔情地望著屏翳嬌美的表情,點了點頭表達他的同意,另一只手還在她的臉龐上面來回滑動,讓少婦呵呵笑出聲。
那鶼鰈情深、雙宿雙飛的情狀,讓人好生羨慕。
心念一動,殷小玄也豁出去地往白藏身上一撲,任對方抱個滿懷。
鮑孫晴看眾人都如此敢愛敢恨,她憑著酒意鼓起勇氣,也想悄悄倒入水十遙懷抱里,卻听到男人說話的聲音。
「屏翳,我早要妳嫁給我,妳不听,現在可好,欣羨海吟號上的熱鬧了吧?」水十遙自若地說。
這笑吟吟的話語一出,如平地驚雷,震醒了眾人的醉意。
鮑孫晴不能思考,腦中一片空白,待酒杯落地破碎的聲音喚回她的理智,她方驚覺自己失態。
目光掃蕩看見眾人擔心顧慮的眼神,她只覺得悲哀,緩慢地轉頭望向水十遙,他還是噙著一抹笑,依然高深莫測,她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鮑孫晴原本還要強顏歡笑,但實在無法忍耐,笑不成笑,清靈身影一轉就跑,丟下錯愕的眾人。
最先回過神的是當事人屏翳。五年來,她以為水十遙已經徹底死心了,沒想到……她不要水九方心生猜忌,為她苦心經營的婚姻帶來波瀾。
「十遙,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屏翳握緊丈夫的手,生硬地問道。
水十遙把玩著酒杯,十足的老謀深算模樣,回望屏翳和水九方的神情不帶有任何情愫。
「屏翳,當初的承諾,請恕我無法遵守了。」水十遙詞輕語淺地說。
屏翳和水九方一听俱驚。水十遙當年唯一的要求,便是向屏翳承諾,他隨時都歡迎她回到他身邊,而若水九方無法給她幸福,也得認命地放手讓她離開。
龍族之人向來信守承諾,一諾千金,而由于那個承諾特別,所以現在他所說的話,不僅只是毀約,更代表他的心情上轉變。
屏翳原本慌亂的心情,因為手心傳來丈夫信任堅定的力量,逐漸地安定下來,只一眨眼的時間,她又綻放爽快的笑臉。
「什麼承諾?我從沒放在心上過。」
她明白就像唯有水九方對她重要一樣,水十遙終于也和重要之人相遇了。
「大哥、大嫂,做弟弟的補上遲到的祝福,祝兩位白頭偕老,此情永不渝。」水十遙拱手說道。他對屏翳只剩親情,為了公孫晴,他得了斷過去的一
切。
鮑孫晴干干淨淨地來到他身邊,他也不應該懷抱羈絆擁她入懷,這對專情的她不公平。
「十遙,趕快去追晴姑娘。」難得開口的水九方坦然說道。
水九方的話還沒結束,只看水十遙早已按捺不住性子,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外。男子微微一笑,和心愛的妻子含笑相望,又濃又烈的思慕深情不停地流動。
而一旁愣住的殷小玄嘴都合不攏,過了一會兒,才從驚嚇過度中醒來,隨即拍著手兒尖叫。
「真是菩薩保佑,沒讓我錯過好精采的一本戲呀!白藏,咱們也跟出去看看!」她天真地對著白藏笑道。
她正要起身,卻被人攔腰抱進懷中,以簡單且有效的行動阻止了她的去向。
殷小玄抬頭一看,只見白藏愁著眉,不知何故無奈地微笑。
唉,水十遙是典型的沉睡之獅,看來他是完全清醒了!
「這下可麻煩了。」白藏啜飲著酒,輕輕說道。
水十遙一沖上甲板,正在思索要去何處找人之時,便在船舷旁邊見著一個凝視著漆黑海面的清秀姑娘,正是心傷的公孫晴!
想起公孫晴剛烈的性子,又想到她今夜喝了不少酒,生怕稍有差池便無力回天,水十遙謹慎地接近她。
還有幾步之遙,公孫晴卻突然開口。
「我不會再自我了斷,水首舵請放心,不會有人在這船上輕生的。」公孫晴淡漠地說,一回過頭來,原本淒楚的臉孔已是冰霜滿面,讓人模不清她小腦袋瓜子里在想什麼。
水十遙在原地駐足,朝她伸出雙手。「小晴晴,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若是平時,公孫晴會帶著羞澀的神情,慢慢地將手放在他的手心上,任他帶著她去任何地方……
可是現在公孫晴卻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好似他的動作十分滑稽可笑一般。
鮑孫晴冷艷容貌燦笑如花,一邊搖頭,一邊讓三千青絲在海風中散開,絲毫沒有要接受的樣子。甚至,還帶著一點對峙意味,反抗似地瞅著水十遙。
「剛才酒喝的有點多,這里涼快有風,在這吹吹再走。」斜倚船舷,公孫晴淡淡說道。
她可以為了這個男人心痛而死,但不代表她會任由他擺布,她已經變得夠堅強了,雖然還不夠堅強到目睹一切卻能全身而退,至少也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公孫晴了。
這種體會讓她不知該哀悼還是該高興,總之先吹吹風吧!讓狂亂的海風將一切痛苦都帶走,帶到不知名的國度里風化。
也許是痛過頭了,她竟然不覺得哀傷,只覺得整個人空空洞洞的,好像靈魂被抽走了一樣。
突然,她好想大笑,笑著吊唁她剛出生卻早夭的情愛。
水十遙看著公孫晴像在咳嗽一般用力地咳著,直到看見她的嘴唇上揚,才發現她原來在笑。
那神情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痛苦--如果痛苦可以是一種動作、一種表情的話。
雖然他是存心那麼做,但她的反應仍然讓他難受。可是為了她,也為了他自己,他沒得選擇。
「小晴晴,別再笑了。」
「呵呵,我現在好開心呢!開心當然該笑,我好久沒有大笑,都快忘記這種感覺了,就像練習刺繡一樣,大笑也應該要時常練習。」
「妳不想質問我那麼做的動機嗎?」
「不想,我一點也不想,讓一切都隨風而逝,何必再追究些什麼?」
鮑孫晴說得容易,可水十遙卻知道她在逃避現實,一個箭步上前,便將女人擁進懷中,不論她如何掙扎捶打,再也不放開。
原本已經消退的哀傷,沒有死透重新復生,如烈火燎原,公孫晴從不知所措到失控瘋狂,不過眨幾下眼的時間。
「水十遙,你放開我!」公孫晴氣急敗壞地喊。
不理會那命令口吻,水十遙強悍地抱著她,進而吻遍了她的頸背,意欲要她了解她真真實實在他懷里。
「不放。」水十遙帶著微笑,簡短扼要地告知。
鮑孫晴一想到她總是無法反抗他,抵抗也總是無用武之地,更加深了她的哀傷,在他的影響之下,她只能無力地接受一切……
不!她絕不再退讓!
「水十遙,你再不放開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在公孫晴憤怒的語氣中,水十遙感覺到太陽穴上有一片冰涼擴散開來,不用想也知道,她正拿著單筒火炮指著他。
鮑孫晴急怒攻心,已經失去理智,可是水十遙依然故我。
這一回,他看準的不是公孫晴不會攻擊他,而是接下來他要說的話,會讓她冷靜下來。
發現水十遙沒有松開的打算,在酒力催動之下,腦中亂成一片的公孫晴在要拉下機關的那一刻,听到一聲好長的嘆息。
「小晴晴,妳的心藏在深深的圍牆之後,我接近得好辛苦,若不是今夜如此,我還無法看到妳的心。」水十遙溫柔地說。
「那你現在開心了嗎?」公孫晴冷酷諷刺的同時,全身月兌力的她放開手火炮,任它掉在地上。
水十遙是個有血有肉的人,看到心愛的人如此痛苦,怎麼可能會開心到哪里去?因此他疼惜地搖搖頭,拉起公孫晴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
「不,我一點都不開心,原諒我用這麼激烈的試探手段好嗎?」
兩個人都痛,那又該責怪誰的錯誤呢?公孫晴無法不這麼想。
「這樣子玩弄我的心,硬生生要我把稚女敕的感情暴露在空氣中,你怎麼能對我這麼殘忍?對,我承認我喜歡你,愛上了你,你怎能夠毫不眷顧這麼一點點的感情?難道你不能看在我愛你的份上,稍微對我好一點嗎?」公孫晴不吐不快,發泄般地說道。
「小晴晴,妳真的愛我嗎?」水十遙埋在公孫晴發中,低聲問道。
先是玩弄她,現在是懷疑她了嗎?公孫晴的混亂腦子里不但無法正面思考,還不斷誤解水十遙的話,一點也沒有听出男人亦是脆弱的感情。
「水十遙,在我活生生地把心挖出來之後,你還要懷疑我嗎?哈哈哈,我怎麼會愛上你?好悲哀,即使如此,等明天的太陽一升起來,我還是會想要看到你的笑臉,在陽光中發光的模樣。」公孫晴悲哀地說。
水十遙的心一陣又一陣地絞痛起來,可是做都做了,空悔恨不如想想如何挽回她的心。
「晴兒,妳要我怎麼做?」水十遙問道。
在感情之中,沒有誰應該負責,可是公孫晴卻有一個期望,那只有水十遙才能完成。
「退讓就是成全,你可曾記得你親口說過這句話?」公孫晴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冷笑問道。
「我當然記得。」
「那你還記得你說過,你曾帶著這個體悟,待在屏翳和水九方這一對恩愛夫妻的身邊嗎?」
當望著滿天星斗的公孫晴這麼一問,埋在她發際的水十遙卻沒有反應,許久之後才艱難地說︰「當然記得,但我不能帶著這樣的體悟待在妳的身旁。」
愛得太深,早已不可能回頭,沒有留下退路,雖然已是求救無門,但除了勇往直前,他無路可逃。
水十遙說得何其痛苦,公孫晴的內心反而有一股快意。
當愛在增生的時候,恨意也在蔓延;當愛無法得到回報之時,便在轉瞬間消失無蹤,唯獨留下無邊無際的恨,瘋癲欲狂。
愛不過就是一種想要用指甲狠狠刮開自己胸口的感覺。
正因此,公孫晴就算不能得到水十遙的愛,但能得到他其它的感覺,她都能開心,失去理智的她已不能控制自己……
鮑孫晴失心地狂笑,她漲痛的頭好昏,幾乎比心還要痛。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能,我也不想知道;可是我也不要你帶著那樣的體悟待在我的身旁,那對我是一種侮辱。」公孫晴冷冷地說道,頓了一頓,酒醉的她又接著說道,「我要你的眼中只有我,無論你愛上誰,我都要你死心,絕對不可以愛上對方,不可以拋棄我,死了心地活在我的身邊,這是身為你妻子的我最後的權力!」
鮑孫晴泫然欲泣,但她忍住滿腔淚水,報復讓她快意風行。
當水十遙正要傾訴無邊的情意時,公孫晴雙腿一軟,在酒力和失控的情緒作用下醉昏了過去。
水十遙抱緊公孫晴軟掉的身子,望著她皺眉囈語,神色酷寒。
水十遙因公孫晴強烈的仇恨而悲痛不已,在冷風中無法動彈,直到冷靜下來,才打橫抱起公孫晴,轉身往艙房走去。
此時,一個男性的嗓音卻拉住他的注意力,也讓他停下腳步。
「水首舵,我代替小玄來向你賠不是。」白藏慚愧地說道。
看到這件事釀成軒然大波,讓原本天下怕地不怕的殷小玄,亦是面有愧色地佇立在一旁。
她會告訴公孫晴有關于屏翳的事情,是有三個考量的。
第一個是看著他們沒有進展,她的心里著急;第二個是這件事情是紙包不住火的,早一些知道,也可預防最後的不可收拾;可是,第三個就不那麼正當了……
好啦!她承認她之所以會惡作劇,是因為在佛郎機的時候,公孫晴不讓她跟著白藏下船,才會挾怨報復啦!
可是,她只想讓他們吵架而已,沒想到公孫晴的劇烈反應居然如此嚇人!
水十遙抱著失去意識的公孫晴笑著轉過身來,在森冷的月光之下,不再慵懶俊美,反而顯現冷酷殘暴的一面。
那是水十遙少見的另一面,嗜殺殘忍、隱藏的另一面。
「我思前慮後也猜到,只有該死的妳會如此不知輕重,公孫晴外表文靜,骨子里卻是最最剛烈,我要博得她的信任有多麼困難,更遑論是先讓她信任在前,而後又摧毀她最脆弱的一部分。」水十遙冷笑說道。
理虧的殷小玄在水十遙如刀劍銳利的目光下,就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不停地瑟縮發抖。
雖想包庇妻子,可是白藏能體會水十遙此刻的暴怒,一個反手將妻子護在身後,又是拱手作禮。「小玄這次闖了大禍,剛才我已經開導過她,還望水首舵大人有大量,再放她一馬。」
「若不是有你三番兩次保護她,我早殺了她喂魚,省得浪費糧食。」水十遙口氣平淡,意思卻凶狠的很。
殷小玄一听那陰冷話語,更是抖個不停,若非白藏緊緊握著她的手,她會不考慮秋天的海水溫度,跳海逃命去。
水十遙總是笑臉迎人,可也正因為如此,他發威動怒之時,好比最可怕的暴風雨來襲,不怒則已,一怒便是石動天驚。
看水十遙如此珍惜公孫晴,而自己又害公孫晴如此傷心難過,他一定不會原諒她了啦!
「水老大,我知道錯了,請你原諒我,等晴晴清醒過來,我會再和她解釋的……」
殷小玄還未說完,水十遙又是冷笑一聲。「水某人不敢奢求妳能打開她的心房,只希望妳不要再加油添醋了!」
若不是抱著公孫晴,殷小玄早已死了一萬次,就算不能同族相殘,也絕不放她好過!
听那語氣,顯示水十遙的憤怒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白藏趕忙說道︰「白某人明了水首舵對晴姑娘已有所打算,也願意竭盡心力助你一臂之力,雖然破鏡不能重圓,也當是小玄小小的彌補。」
「白爺消息果然靈通,呵呵,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份上,就十五萬,如何?」水十遙雖仍不悅,卻含笑說道。
「咱們兄弟一場,將來還要見面,給個漂亮的價錢吧?」
「快人快語不要唆,十萬。」
白藏見狀連忙頷首,水十遙不情願但滿意地笑了,高大的身影抱著公孫晴消失在月光掩映之中。
听見離去的腳步聲,殷小玄從丈夫背後轉了出來,拍著驚魂未定的胸脯。
「白藏,你剛才和水十遙達成什麼協議?」殷小玄好奇地問道。
「我答應要給水十遙十萬兩白銀,妳的嫁妝可消失一半了。」看著殷小玄逐漸鐵青的臉色,白藏安慰地再度說道︰「妳剛才命在旦夕,只要能在鬼門關前拉回妳的一條小命,十萬兩銀子不值什麼。」
殷小玄聞言只能心中暗暗叫苦,再也不敢去招惹可怕的水十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