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像鑽子般鑽醒了她的神智。那疼痛太強烈,比她這輩子遭遇過的所有都痛,她忍不住,低低的申吟起來。
「不是說用麻沸散就不會那麼痛了?」那聲音帶著點急躁和壓抑不住的暴怒。
第一時間叫來的大夫毫無作用,被一腳踢了出去,在束手無策,考慮要不要驚動御醫時,蒼古見領著醫術高明,卻少有人知的疏勒王子來為霜不曉解毒。
「古見,把你家二爺帶開,他在這里我不能做事。」帶著異國風情的臉抬了抬,要下針、要包扎、要去腐血,有這家伙在一邊亂,他沒法下手。
放出來的血顏色很深,並非尋常鮮紅的顏色,而是一種混入黑墨,又帶著濃稠的駭人色澤。
「我安靜就是。」鳳鳴看著躺在床上的霜不曉,心生不舍。
她呼吸微弱,胸口幾乎沒有起伏,若不靠近鼻下去試探,根本無法察覺她還有吐納,臉色和唇都可見淡淡的黑,皮膚也泛著被毒濡染的鐵青,枕畔被衾血跡斑斑。
他從沒想過她在自己心中竟佔了如此重要的位置,看她受傷,他寧願傷的那個人是自己。
這些日子以來,她為他付出了多少,他點滴記在心底,卻不敢有所回應,怕這一回應就耽誤了大事……
受傷的腰月復和胳臂都已經做過緊急處理,也灌下了解藥,疏勒好心的想把病人因汗水浸濕而貼上臉龐的發絲往後撩,哪知道馬上接到陰森森的警告。
「你要是敢模到不該模的地方,就算一根指頭,別怪我不顧兄弟情義。」
「我剛剛救她的時候你怎麼不吭聲?」
「疏勒,別忘了,朋友妻不可欺。」聲音有種瀕臨危險界線的緊繃,除非無知覺的人,要不,只要是人都知道該收手。
「只是一根頭發。」
「頭發也不行!」
疏勒脖子一縮,不再多話了。
到這節骨眼他才動不動就給臉色看,張牙舞爪的,擔心的要命,可平常呢,對夫人從來也不聞問的,所有的弟兄都知道他把這位如意夫人當擺設。
任何一個女子遇到像他這樣冷漠的丈夫都會受不了吧!「讓人來收拾收拾吧。」
「毒解了嗎?」
「她要是能熬過今晚,就有五、六成的機會。」她體內的解藥正在和毒藥對抗拉鋸,能不能贏,得看這位夫人的命了。
看鳳鳴快把拳頭握碎,還是一身紅衣的蒼古見小聲勸說︰「受傷就是這樣,總是要捱些痛,夫人身子骨好又年輕,痛過才痊愈得快。」
「那些人……」
「口供問出來了,層層疊疊追上去,確定都是大殿下的人。」逼供,他古見最行了。
鮑主府的衛兵也不是好惹的,雖然暫時被迷藥迷昏,但輪班的衛兵很快發現異狀,又加上鳳鳴的軍隊就在近處,馬上把公主府包圍的像箍了鐵的桶子,幾百支長槍對準了逃逸的賊人,一網成擒。們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一個小小的公主府,居然塞了那麼多衛兵,這也就算了,還層層守衛,跟銅牆鐵壁沒兩樣。
「他竟敢……為什麼不直接沖著我來!」鳳鳴低吼,一臉寒霜。
「他們的目標應該是二爺沒錯,錯在您那會兒不在府里,又弄得一片黑暗,才失手傷了夫人。」
「囚禁了我母妃,廢帝登基,只要我不回去,那個位置遲早都是他的,為什麼那麼心急?」連他也想鏟除,相煎何太急?
那位置真那麼誘人,誘人到可以不顧親情,讓兄弟同牆的戲碼永遠沒有落冪的一天嗎?
「利欲薰心,人嘛,為權為利,有什麼不敢的?」戰場上,生死最是殘酷,但是怎麼都比不上朝堂上殺人不見血,他縱橫沙場十幾年,看得太多,明白得很。
「他這是在逼我,逼我兄弟鬩牆嗎?」鳳鳴臉上露出顯見的冷厲。
「你的存在對他來說威脅性太高了,把你除掉,他才能安心坐那個位置。」
「你去準備準備,聯絡其他人,我們要提早離開這里,攻他個出其不意。」他的忍耐已達極限。
「你可別只求爽快,不顧後果。」
「你覺得我是那種拿弟兄生命閱玩笑的人嗎?」他渾身帶著森冷,堅毅的眼透著誓在必得。
「就因為不是,我才擔心,我怕你會因為夫人,亂了手腳。」床上那臉色泛白的女子,這樣看過去,風致楚楚,竟也是迷人的風景。
當她睜開眼楮時,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動人畫面?
一絲不明的復雜劃過鳳鳴的眼,即使蒼古見距離他這麼近,也沒能看見他莫測隱晦的目光。
「我們不打擾你了,你好好陪陪夫人,大家走吧!」心口不一的人,明明有愛,卻硬要撐著,內心戲成這樣,真叫人看不下去。
人清光了。鳳鳴試著用自己溫暖的手煨暖她冰一樣冷的面頰。現在的她比剛剛的情況要好得太多,最糟的時候,她整個人全身黑青,流出來的血比墨汁還要黑。他不要以這種方式失去她。他很堅強,一直偽裝得很堅強的男人,卸下冷漠無情的盔甲,緊緊抱住她冷得嚇人的身體,頸子偎著頸子,很久很久。
霜不曉醒來的時候,枕頭下面濕了一片。
她發現自己的手還不是很靈活,卻也不是完全動彈不得的,只是不知道教誰緊緊握住了手,讓她無法抽手撐起身子……接著,她感受到隱約的鼻息,拂過她那麻痹的手背上。
霜不曉強迫自己睜開沉重的眼楮,將視線往旁邊挪,然後,傻住了。
趴在她床沿的為什麼是他?
怎麼回事?
她想起昨夜,屋子里闖進了賊人,她捱了兩刀,接著就昏倒了。
細看,他緊握著她的手,捱在她膀子上,黑睫上有未干淚珠,那表情,就算在睡婪中也很緊繃,像在擔心害怕著什麼,又像在守護著什麼。
她以為自己在作夢,夢見他。
但她枕頭上那片濕濡,是他的淚。
她想伸手去踫他,明明動作已經很輕微了,卻還是驚動了他。
兩人四目相接,鳳鳴重重一震,趕緊松了手並直起身體,有點赧然。
「想不到……我流了……那麼多……口水。」她裝作不知情,也裝作沒看到他臉上的淚珠。
「睡覺流流口水也沒什麼……我讓人拿去洗了。」鳳鳴不禁大窘。
她總是給他台階下。
「嗯。」
「你受刀傷又身中劇毒,疏勒說只要你醒過來毒就算解了一半,還熬了這碗解藥,我喂你。」一旁放著不斷加熱的湯藥只等著她醒過來便能馬上喝下。
「錦……紅呢?」
「頭上撞了個包,敷過藥,已經沒事了,這藥就她煎的。」
「你看……顧……了我一……夜?」面白如紙的她氣若游絲,嘴唇一點顏色也沒有。
「已經晌午了。」他面無表情的盯著她看,眼楮眨也不眨,生怕一眨眼,淚又會掉下來。
他不是脆弱的人,總自認是男子漢,身負重責的他,該自立自強,不該讓心有所牽掛,可是她受傷卻叫他心如刀割……她若是死了……他怕,很害怕。
「我想起身……」毒不是解了嗎?怎麼半邊身體還是麻的,五指試著想活動都不太行。
「別亂動,你身上又傷又是毒,疏勒說怕你體內還有未解的佘毒,囑咐過人醒來後馬上要喝藥……是躺著不舒服嗎?要不我幫你換個位置,」輕手將她扶起靠著,拿過層層錦墊往旁邊塞,這邊塞完換那邊,將她前後左右塞了個飽滿扎實。
她的手腳很冷,明明炭盆里的火烈烈的燒著,門窗都關得緊緊的,卻還是冰冷,鳳鳴低頭把被子盡量裹住她的腳,將霜不曉的雙手塞進被子里,確定能摭掩的地方都顧到,這才走到屏風外,從炭泥小爐中倒出藥汁,把喂藥的小調羹一起拿在手上,走回到床前,坐土床沿,很自然的,用半個身體的力量支撐她,為的是怕她會一個不小心滑下床去,動到傷口就不好了。
他做得不自覺,看在霜不曉眼里,卻是不敢置信的想去揉眼楮。
這樣就夠了……
她想要的,只是有人為她緊張,心里有她。
這是她成親後,為數不多的幸福里最鮮艷的一筆了。
濃濃的草藥味撲鼻而來,看著黑濃的苦藥,鳳鳴遞過一湯匙,她就咽下一湯匙,眉頭皺得緊緊的,卻沒喊聲苦。
當最後一勺湯藥喂盡,一顆糖放到了她的唇邊。
「錦紅說你喝藥一定叫苦,要我備著糖。」
她搖頭,不要了,不需要了,此刻她的心正甜著呢。
霜不曉的臉色仍舊不佳,放下碗,鳳鳴將她的手從被子里掏出來,用手替她取暖。
她昏昏欲睡,虛弱的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闔上眼暗睡著了,嘴角有抹蒙朧的幸福。
確定她睡熟了,鳳鳴再度把她的手放進被子里,眼角金光瞥見了那只四不像的布偶,他伸長手拿過來,放在霜不曉的枕邊,又多看它一眼,這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