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銷魂 第8章(1)

「等一下。」轉角就是大街,霜不曉看了看車水馬龍的一角,忽然出聲。

「怎麼?」

她拿出紗笠遮面,「好了。」

「我不在意你的臉,在外面你可以隨心要戴不戴,在我面前永遠都不必。」

「我是為了要防風沙。」

他訕訕的笑。

「這樣也好。」

兩人又往前走。

這邊的街道呈土字行,經過酒館、荼樓、衙門、布莊,出了門樓有座石橋,橋約奠三尺寬,兩邊沒有木欄,腳下的河水嘩啦啦的奔流洶涌,她走到橋中央,站在那,風吹得她像是大風里的一片樹葉,他看得心里一緊,動作比想法快,伸手拉住她,快步從石橋上下來。

橋下的岸邊泊了艘沒有扯篷的尖角船,水道的水清澈如碧。

他先上了船,然後接過霜不曉的手把她拉上船。

她只覺得那只手溫和有力,並不討厭。

他跟舟子說了聲要到秦島,船「欸乃」一聲,劃破水面。

霜不曉抬起頭望天,白雲輕盈的掠過天際,再看向四同,水道寬闊,兩岸都是用很大的方石去填的,沒有青苔污垢。

他接過她的小包袱放在船艙,見她不坐,他也陪著站,她的衣衫隨風颯颯作響,長發在風中擺蕩,有一絲掠過他的腮邊,有種冷清的香氣入鼻,說不出來又抹不去。

老看著遠山和近水也有點暈,他像是知道她的感覺,他伸手欲牽她坐下。

「坐一下,坐者比較不暈。」

她模糊的看著他的手,忽然听到船家吆喝了聲,「大爺,靠岸了。」

他踏著跳板上岸,又牽過霜不曉下船,然後模了一串錢給那船家。

那船家收下,道了謝,篙在岸邊處點了下,船輕輕的離了岸。

雖然也在這里住了幾個月有佘,但是她從來不知道有這叫秦島的地方。

它不只有水路,還有陸路,地方看起來很大,方圓居然不下百里。

一座莊子建在山丘上,一邊是嶙峋岩石,一邊水色動人。

上了坡,道路兩邊居然有碉堡和尖銳的柵欄,另一邊多是房舍。

大門十分沉重,不知道什麼做的,包著銅角,一邊貼著褪了色的福宇,德宇,石牆左右綿延開來,看不到盡頭。

一邊是拎著一只小包袱,便宜老婆心安理得的進了人家家門。

前後好幾進,院落有始國東方格局的寬敞,建築卻是屬于南方排雲國的精巧,堂前一片花海,有自檐垂下的,有狹廊擺著的,石板路旁種的,綠意與花、院落和建築和諧的融為一體。

四下干淨,也靜得很。她佇足。

「不喜歡這里?」他口氣溫和。

卻有股不容人忽視的勁道。

她搖頭,嘆息,不得不承認,這屋子,她喜歡到一眼就看上了。

像是專門為她量身打造的。

「你喜歡就好。」深深看了她一眼,雖然她一個宇都沒說,卻像是完全知道她搖頭和眼神里的意思。

「往後這里就是你的家了,不必拘束。」

「家?」她低喃,心思復雜。

她眼前浮起綿延沒有盡頭的黃色琉璃瓦、紅色宮牆,檐梁上不是雲紋,就是細密的鏤著牡丹、芍藥等華貴的花雕,她腳上穿的是用銀絲線搪出來的淺色龍鳳步履。

二十幾年的回憶有美好、有殘酷,再不願意,還是會有想起的時候。

「嗯,家。」神色平靜,口氣堅定。

他領著她走進內院,曲折回轉,兩間正房、四間廂房,她住的是南邊正房,石子漫路,一大片竹林,鳳尾森森,龍吟細細,進了房里,竹影透窗,一縷幽香傳入,滿室綠意,桌椅條案都是竹器,圍欄的床、銀鉤里掛著青紗帳幔,軟被暖枕,女子房里的一應事物統統都有,甚至更為精致。

「你真懂享福,這里就像神仙洞府。」

「鄉下地方就是大,圍起牆來,想圈多少圈多少,圍上半座山也沒有人管。」在城里可不行,台階多一階都是抄家滅族的罪過。

「你說笑了。」她臉色平靜。

柄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想圈多大的地,就圈多大,擁有這種特權的,只有妄為的皇室宗親。

「這半座山都是你的?」一個莊稼漢子竟如此大戶?

「你想要嗎?」

「我什麼都不要。」

她曾經擁有過的比這世上任何人都還要多,失去的速度也相對的快,這讓她痛苦的明白,沒有什麼東西是能長久擁有的,就算感情也一樣,說沒有,就沒了。

「什麼都不要。」他咀嚼,聲音有絲幽然。

「我什麼都不能給你嗎?」

她不懂他那幽然從哪來的,但是往後,他們有三年要相處,過場還是要走的,有很多事情不是想省略就能忽視的,雖然非常不喜歡長篇犬論,甚至希望他什麼都不要問,直接忽視就好了,但是她微小的希望很難達成,他看起來就一臉等著她發話的樣子。

「你已經給了,典書上寫得很明白,你我的義務權利為何,白紙黑宇,一條條都很清楚,況且人不能太貪心,拿了自己該得的東西就好,太貪心,失去得更快。」

他不自覺身體一顫,扯動著顏面,臉皮怪異的抽動了下,半天無語。

兩人就這樣相對站著,只有透進來的綠意隨著光線掠影,又更往屋里邁進了一大步,將兩人圈在其中,像寂然不動的剪影。

霜不曉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安靜了下來,雖然一路上,他話也不多。

他不動、不說話,卻也不走,是跟她耗上了嗎?

那是一張平淡到轉眼就會忘的臉,可為什麼那雙眼會像浸潤著月光的水潭,教人忍不住要看,再看,轉不開眼?

找不到話題,她只能客氣的問他的名字。

「我在家排行老二,爹娘都叫我排雲,隨便你想怎麼叫我都可以。」

沒有刁難擺譜,她沉吟了下,「二爺。」

平頭百姓可以把國號拿來當名字用嗎?皇家不是最已坐聾通個?這排雲國令人驚訝的事情還真不少。

雖然不是他想要的稱呼,不過,算了,這種事情急不來。

「坐下來吧,折騰了半天,你也倦了吧?」他率先坐下,拿起茶盞,倒了茶卻是往她面前推。

「你初來乍到,對這里不熟悉,我先撿幾件這家里的事跟你說。」

她果然坐了下來。

「這個莊子人口清減,成員不多,龔嫂管灶間洗衣的活,發叔打掃看院子,偶爾會有個二楞子過來,家中的開銷用度我會讓帳房每個月給你送上,要是有另外的需要,自己拿也可以,不用問過我。」

她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他。

「就……這麼信任我?」

這樣的他,要多少女人沒有,她果然是用來暖床的工具嗎?

「我信。」

「沒有人這樣的。」

起先的雲淡風輕忽然不見,自在不起東了,她不喜歡這種擺明了的信任,她寧可他把自己當擺設、當買來的貨物,或者被無視、被冷落都好,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會吃人心的信任。

「我就這樣。」

「你……隨便你!」

什麼曲意順從,這壓根就沒在霜不曉的腦子里發過芽、有過苗,一直掛在臉上的平靜成熟霎時全消,孩子氣的倔強顯露了出來。

「好!」

這樣也好?

什麼架子也沒有,是她運氣好,撿到寶嗎?

她越來越不懂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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