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爬上了天際線。
六個丫鬟四個主內,貼身伺候,兩個主外,還有負責跑腿的小丫頭們,眾人都立在自己該在的位置上一個多時辰了。
大婚的第二天,大花和小玉從秋日口中知曉,姑爺和姑娘是要到宮里謝恩的,只是主子們卻遲遲不見醒來,幾人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屋里頭是有聲響的,但是主子沒有出聲喊人,她們又怎麼敢隨意進去?
一只白女敕的手推搡著身旁的身軀,呢喃道,「再不起來,太陽都要曬了。」
這位爺很有那滾在床上一輩子不下來的勁頭,可今天是什麼日子?新婦進門的第一日,是要同丈夫一起去跟一家人見面敬茶的,雖說公婆都已經不在,于禮她也不能太過肆無忌憚,落人話柄就不好了。
朱佾開不情願的下了床,仍是光溜溜的,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床上的縴細白手扔了一塊不知哪抓來的布,叫他遮掩一下。
他笑得爽朗,「要叫人進來伺候嗎?」
伏幼從被褥里鑽了出來,「嗯」了聲。
朱佾開轉身喚人,听到聲音的大花和小玉先進去,月繯和秋日則是吩咐屋外的二等丫頭去將準備好的的溫水、青鹽、巾子端進來,一同伺候伏幼洗漱,朱佾開則是去了浴間後,由另外兩個丫鬟伺候著他穿衣。
原來朱佾開身邊有四個專門伺候的大丫鬟,他把兩個最得用的派到伏幼身邊,只留下春白和夏末。
因為是新嫁娘,不好穿得太過樸素,在月繯拿出來的好幾套衣服中,伏幼挑了一件玫瑰色吉祥芍藥錦緞襖,配上百折飛魚裙,頭戴一頂精巧的珠冠,腰系寶色繡花絲帶,耳綴著百合滴翠耳環。
這一番打扮,讓朱佾開看得眉開眼笑,錯不開眼。
「我可以替娘子畫眉。」他的聲音里有著說不出來的性感。
素來了解他脾性的丫頭們耳根火辣辣的燙,卻一個個垂手低眉,濕了一背的冷汗,大花和小玉初來乍到就少了那麼幾分小心翼翼。
「讓你畫,成了張飛眉,我還能見人嗎?」伏幼嬌嗔的眄了他一眼。
說起來朱佾開大多時候面無表情,就算收拾人,也樂意使那種讓人啞巴吃黃連的法子,這會兒他這麼高調的向下人展現他對新婚妻子的恩愛,這是想讓她用最快的速度在國舅府里佔有一席地位嗎?
他對她算是有心了。
「不見人最好,我留著敝帚自珍。」
敝帚自珍能這樣用嗎?算了,她宰相肚里能撐船,不與這男人一般見識。
忽地肚子傳來咕嚕一聲,她臉一紅,被折騰了一晚上,昨兒個也沒吃過什麼,現在真的餓了。
「傳膳吧。」他很善解人意的捏了她的手心一把。
雖然是無意間的一個舉動,卻讓伏幼心里掀起一陣波濤,她總覺得,她這夫君在某些方面有些似曾相識的痕跡,而這種錯覺在昨夜圓房之後更加明顯了,那麼多的似曾相識,她一下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就是這點讓人煩躁。
一個非常不靠譜的想法竄進她腦子里,她是穿越來的,他也是,有沒有可能他是她想的那個人?
這麼一猜想,她頓時覺得呼吸不順,胸口生疼。
老天爺會對她這麼疼惜嗎?
「不是應該先進宮謝恩?」皇帝大過天不是?怎麼他還有閑暇喂飽肚皮,這算大不敬吧!
「不急。」朱佾開淡淡說。
他娶了妻,總該做做沉溺在愛河的樣子,晏起不思朝政,皇帝應該會很樂見。
既然他說不急,那就不急吧。
她雖然是穿越來的,會的事卻少得可憐,沒有改朝換代的本事,如同她在後世那樣文明的時代,也沒有能力改變社會一樣,她所能做到的就是做好她自己——在任何年頭,做好自己就是最強的態度,而能做好自己也是最強的實力。
「多吃點。」一雙玉箸夾了菜進她碗里。
桌上有一白玉盆子裝著黃白紫三色米粥,精致的青花瓷擺盤里有鵝肉巴子、蒸雞蛋羹、蒜酪、椒末羊肉、豆湯、醋鮮蝦、五味蒸面筋、牛肉水晶角兒、面片湯,很家常的菜,但伏幼不得不說,國舅府的廚子很有兩把刷子。
用過早飯,練子早已吩咐人把馬車準備好,此時日晴微雪,倒是不妨礙行走,朱佾開上前扶著穿著雀金裘的伏幼坐進馬車,四個丫鬟也跟著坐進了後面的一輛車里。
柄舅府距離皇宮並不遠,馬車不算大,也不讓人覺得空間狹小,里頭有茶幾小癟暗屜,一應俱全。
朱佾開將擋光的車簾掛到一邊,然後放下擋風的錦簾,那錦簾也不知是怎麼做的,一放下,車里的光線便足足的。
兩人挨得近,朱佾開的鼻端都是屬于伏幼的香氣,他沒多說什麼,直接攬過她的身子,狠狠的吻上她香唇。
他老早就想這麼做了,畢竟新烘爐,新茶壺,新婚夫妻就應該恩恩愛愛的,羨煞別人,瞅著伏幼那呆楞的樣子,不由分說更加深了這個熱吻。
伏幼被朱佾開的熱情軟化,閉起雙眼,雙手不自覺的環著他的脖子,回應了起來,直到兩人都覺得呼吸困難才停了下來。
朱佾開留戀的輕啄她紅腫起來的芳唇,而伏幼的臉已經紅透。
「你再這樣看著我,等會兒我們就別想下馬車了。」朱佾開的喉結一下一下的聳動,瞧得她又是一陣臉熱心跳。
「少不正經了!」
「我要太正經,哪來的夫妻情趣?」他繼續調侃,見伏幼臉頰一片酡紅,用指月復抹了抹,又把她抱進懷里。
伏幼始料不及,頓時半栽在他身上,這時外面響起了聲響。
皇宮到了。
練子在外頭喊道︰「爺,夫人,我們到了。」
朱佾開「嗯」了聲,率先下了馬車。
下了馬車後的他未走開,反身撩開車簾,伸出手,扶著伏幼下來。
四個丫頭是不能進宮的,和練子留在宮外。
兩人慢慢走進宮門,此行兩人要先去拜見皇帝,叩謝賜婚大恩,再去皇後殿里見皇後及各位主宮娘娘。
對皇帝,伏幼沒什麼興趣,上一世她見過那些歷代皇帝的畫像,都是老頭子,這位皇帝登基都二十余年了,能年輕到哪里去?
她對皇後,也就是丈夫的姊姊比較感興趣。
能當上皇後,統管六宮,沒有一定的姿容和能力,這位置真的不好坐,也坐不穩。
據說朱家的這位嫡女聰明早慧,美麗出眾,明智能干,和皇帝大婚後,夫妻鶼鰈情深,琴瑟和鳴,捋順六宮游刃有余,要說唯一的遺憾,就是子嗣稀少。
子嗣稀少對一個皇後來講,要鑽了牛角尖,非要自己所出的孩子才許繼承皇位,那就累了,若能換個角度想,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的孩子不都全要喚你為母親,你對他好,掌握著他此生會飛黃騰達,還是默默終老的算籌,他再蠢再笨,就算心向著生母,還是要把你供著。
此時雪勢已停,經過長長的甬道,可見到四下掃雪的小太監,抬頭望去,飛檐宮牆都沾著皚皚雪白,只微微露點尖角,冷得讓人想多看一眼何謂皇宮的都沒有。
朱佾開替她拉高了裘衣,「再走幾步路就到御書房了。」這時皇帝一般已經退了早朝,會移駕御書房批閱奏折。
老內侍一見朱佾開領著新婚妻子來謝恩,除了替他撢去肩上的細雪粒,還朝著他眨了眨眼,然後朗聲通報,「國舅爺、國舅夫人給皇上請安來著!」
太監的聲音不若正常男人的低沉沙啞,帶著一股子不好形容的尖細,伏幼听著雖然有些隱隱地不舒服,但並沒有什麼表情顯在面上。
她沒來過皇宮,沒見過這些人上人,但是她起碼看過連續劇,知道這些高高在上的人,殺人不過一個眼神,她既然決定要做好自己,那就盡量顯現自己的平庸吧。
平庸是生存之道。
誰知道這時候的御書房竟比伏幼想象中的熱鬧許多。
朱佾開帶著伏幼進去,雙雙跪下給坐在御書案後的黃袍男子行了大禮。
「怎麼,都這時辰了才舍得帶著新婚夫人來見朕?」
伏幼听著皇帝的聲音也沒敢抬頭,只覺皇帝聲音氣韻淵厚,如海如山,感覺上不會是個太差的皇帝。
「臣睡遲了。」朱佾開一點也沒有害臊的意思,當著一屋子的人實話實說。
「得了,你新婚燕爾,來人,給國舅、國舅夫人賜坐。」
朱佾開落坐在較後頭的位子,伏幼坐到他的下首。
這一屋子人想必都是皇子皇孫,朱佾開不管多受皇帝寵信,他還是外戚,身分上絕對構不著皇室子孫,伏幼很能理解,他要真的往上位一坐,她還得心驚肉跳了起來呢。
雖說皇後只生了太子一人,但嬪妃們可是非常努力替皇帝開枝散葉的,皇帝的心也沒偏到哪里去,有能力者他會另眼相看,這一日,剛好踫上了皇帝考校這些皇子們文章武功的日子。
唯一沒看到的,只有太子。
伏幼只覺得身上聚集了各種目光,有嘲笑、諷刺、不以為然,也不過如此這般,都稱不上是友善的視線。
倒是皇帝老爺的表情,很是莫測高深。
朱佾開的眼神冷漠得像結凍的冰塊,周遭的溫度像是也瞬間下降,一旁的伏幼感覺到之後,從袖子下悄悄拉了朱佾開的手。
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故意露給別人看的,她這一拉,拉得恰到好處,朱佾開感受到了,諸位皇子也看見了,皇帝坐在高位上自然一覽無遺,將他們夫妻的小動作看了個分明。
朱佾開垂首看了妻子一眼,既然這種場面是皇帝樂見的,那麼自己何不推一把?收斂了氣勢,周遭的氣氛漸漸恢復正常。
這一幕落入眾人眼中,年紀最輕的十七皇子沒忍住,笑道︰「還真是恩愛。」
沒有人搭腔,但是幾個人心里都有數,看起來這位拉皇後裙裾上位,油鹽不進的國舅爺是有了軟肋呢。
因著還要去青鸞殿見皇後,朱佾開夫妻倆在皇帝揮手之後,退出了御書房,那幾個皇子也相繼離開。
十皇子和十五皇子則是殿後,兩人慢悠悠的走下台階。十五皇子李夙就開口了——
「國舅非那女子不娶,還以為她有什麼奪人心魄的天仙美貌,卻不過爾爾。」
十皇子李貢一臉溫和的笑,看似無害。「人各有所好嘛。」
兩人面和心不和,打著哈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