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森一個人用雙手加上一把舊鋤頭,花不到兩個時辰就墾出一片整齊又有排水設計的田畦。
段氏發現院子那兩棵百年老樹下的枯葉下有一層又一層的厚厚腐土,那可是養菜種地的好肥料。
她讓趙森去把那些爛泥葉挖來埋進土里做肥料,埋了肥料又在上面覆了層土,把地平整好後,這才開始挖坑埋菜籽。
回雪亦步亦趨的跟著,隨時遞上一點東西。
「大娘好厲害,怎麼會知道腐土可以拿來當肥料?」
「柴灰、池塘挖出來的泥都是能肥田的好東西,比糞肥還要好用。」
回雪一個勁的點頭,她還沒有被賣進芮府當奴婢以前,家境也算小康人乂親開了家雜貨鋪,生意興旺,因為不是莊稼戶,天天去市集買糧食吃,下地這種農事,壓根不會,後來母親和小弟接連著病了,看遍大夫,父親無心生意運作,又讓人騙了一大筆錢,屋漏偏逢連夜雨,無法可想之下,只好把她賣了。
她並沒有怨,女兒的功用就是這樣,弟弟才是父母親的倚靠和未來。
終于菜都種上了,段氏高興可以為芮柚紫做點事,心情愉悅的讓月牙扶著回家去了。「娘瞧著那屋里頭在修灶台,你趕明兒個早些過來,也幫把手吧。」
「是的,娘,孩兒知道。」
一連幾天,月牙听他娘的話,每日清晨把柴火和蔬果送來之後便鑽進灶間給魏子打下手,拉水線、砌磚……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少年一邊抬杠一邊干活,倒也不馬虎。
在這種看起來不是很可靠的情況下,三眼灶台居然提前完成了,就連地面也換上石頭拼接的地板。
芮柚紫在廚房轉了一圈。
嶄新的石頭灶台結實不說,還有三個灶口,可同時做許多事,灶台上面有一個窗戶,正對著門,炒菜時門窗全開,油煙很容易排出去,灶牆上砌著兩個小癟,下層放油鹽糖醋醬佐料,上層放油燈,灶牆的一邊靠著房牆,砌的是一條煙道,直通屋頂。
魏子有些不明白家里就這幾張嘴,為什麼要蓋這麼大的灶台,他哪知道芮柚紫另有打算。
「魏子,干得好,這個月多給你兩吊月錢。」她很滿意成果。
她是把回雪和魏子當心月復手下,希望盡量做到賞罰分明,用錢打點即便俗氣,卻是最有用又最簡便的法子。
「謝主子賞。」魏子笑開了花。
至于月牙,她並沒有再給金錢,她要看看這個少年堪不堪用。
在思過院,她用得著的人只有回雪和魏子,人手實在太少了,不夠用,她還需要能讓她信得過的人。
她本不是個有野心的人,不求富貴,不需要太多的錢,夠花就好,但是出府一趟,她也悲慘的發現,在這男尊女卑的封建世道中,女人要光明正大的出門掙錢,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畢竟往後她要做的事,非得要有個在府外替她經營的人不可。
暫時拋開這些,她吩咐月牙去打一瓶水酒回來。「越便宜的越好。」
雖然不解芮柚紫買酒何用,拿了錢,他很快把劣酒買回來。
芮柚紫讓他們都下去,自己一個人在嶄新的灶台上忙碌了起來。
她用了小小的偷吃步,兌現她的諾言,一個半時辰後讓魏子給趙森送去一小壺的竹葉青。
不是她小氣,而是一瓶水酒只能提純出一小壺出來,而且她認為,東西貴精不貴多。那天晚上,他們便用新灶、新鍋、新鏟吃了一頓來到思過院後自己煮的第一頓家常飯,
就算回雪的手藝真的很普通,菜色也就烤肉大蔥熱餅子、香油拌蘿卜絲,還有一樣素炒茄子,但幾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吃過飯,芮柚紫自己舀水漱洗一番,也吩咐他們把大門上鎖,不必值夜,都去休息,自己也就寢。
對于這個晚上沒有任何娛樂活動,沒有網路,沒有電腦、電視的年代,她手頭上可以打發時間的兩本書早就翻膩了,再加上難得勞動了一天,不如早睡早起,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活過今日,才能見到明天,是吧、是吧,早睡早起身體好。
她自我安慰著。由于累了一天,頭一挨上枕頭就睡熟了,沒听著屋外忽然下起淅瀝瀝的小雨。
一層秋雨一層寒,幸好,白天還不算太冷,瞧著外面的天,芮柚紫起床後自動的套上一件夾衣和小襖,長發綁成馬尾,簡單漱洗,便踏出房門來到灶間。
「小姐剛醒,怎麼就出來了?秋天風涼,小心受寒。」回雪正把蒸籠里的饅頭拿出來,一見主子出現,開口就是關心。
「小避家婆,盡嘮叨我,你就穿一件夾衣,里里外外走動,要是招了風寒,頭疼腦熱的,別找我哭訴。」
「我這不是為了要干活方便。何況,奴婢身子好得很,很少生病。」回雪瞪大眼楮看著芮柚紫,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她這位主子真是越來越不一樣了,以前表面上除了脾氣壞一點,對下人苛刻了點,心胸狹窄了點,所有女人會有的毛病她也都有,可自從來到這個院子後,是風水養人嗎?之前那些台面上的事情都沒有了,只是暗地里做的都是些驚世駭俗的事。
「小姐,奴婢的心髒不太好啊!」她撫著胸道。
「方才是誰說她是鋼鐵人的?」芮柚紫瞥了眼她憋得通紅的臉蛋,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一臉壞壞的笑容,暗忖,逗這丫頭真是開胃。
回雪聞言錯愕的看著芮柚紫。
「小姐,鋼鐵人是什麼?!」
汗,她又把這時代沒有的東西拿出來說,這些日子頻頻出錯,真該打!
「鋼鐵人就是這個!」她挽起窄袖露出胳膊上硬擠出來的「小老鼠」。
「小姐,現下是白天,您怎麼可以在光下化日下露出肌膚來?」她家這位主子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得到她想要的效果,芮柚紫立刻改變了話題,溫柔的道︰「我去舒展一下筋骨,早飯好了再叫我。」
回雪被芮柚紫那溫潤的聲音和表情迷惑了,這院子里的主子發話了,她哪能不趕緊張羅。
「就剩下一道菜,奴婢馬上就好了。」
芮柚紫打開廳門,這時旭日初升,遠山雲霧繚繞,濃淡有致,她看了不禁心情大好,拿起昨日就準備好的長繩,準備做一些晨起運動。
在思過院,天高皇帝遠,她不用刻意去遵守那些古代加諸在女人身上只有越來越多,不會減少的規矩,而且在這里她是老大,她想跳繩,沒人敢說不成。
謗據《酉陽雜俎》的記載,在唐朝就已經有這種運動,過去的人稱「跳索」或「跳百索」,就算被魏子還是其他人看見,她也有話可說。
跳繩的好處多多,腳是人的第二個心髒,健康的根源就是要使用雙腳,所以跳繩既能減肥,對于提高人體的彈跳能力、協調能力、靈活性及耐久性都有促進作用,而且無論性別年齡,人人都可行。
沒想到她剛跳了沒幾下,趙森和魏子嘀嘀咕咕的一起從院子的轉角處走了出來。
院子沒有死角,兩人都看見了從來沒看過的景象,簡直是立即把宛如番茄的臉往另一側偏去。
非禮勿視,非禮勿听,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足足把這四字箴言當成男戒在心里念了千百遍。
兩人就算無意中窺見,芮柚紫可是主子,這是大不敬啊!
今日的芮柚紫幸好穿得寬松,又在外頭多穿了件小襖,雖然把防範措施都做了,但是因為跳繩動作,這年代沒有鋼圈,怎麼也阻擋不了小胸脯一下一下的跳動。
芮柚紫也發現自己不妥當的地方,放下繩索,拍拍身上看不見的灰塵,咳了聲。
要不是地下沒有洞,她簡直想學鴕鳥把頭埋下去。
年紀大其實也有好處的,那就是臉皮厚,趙森一听到芮柚紫輕咳,馬上回過神來,給芮柚紫請安。
這完全不像他這種有著剛烈傲骨的人會做的事。
魏子也回過神來,趕緊給芮柚紫請了安。
「主子,趙大叔厲害啊,幾下功夫就把雞舍給蓋好了。」魏子的聲音像被雞蛋給噎住了似,可見他還沒從方才的「美景」回到現實。
「有勞趙大哥了。」
趙森靦腆的開口,「哪里,舉手之勞而已,小人還要多謝夫人賞賜的酒,但不知那酒可有名稱?」
那一壺酒味道香醇,讓他喝了驚為天人,他這輩子從來沒喝過這麼烈的酒,入喉濃烈,就像一盆烈火沿著腸子燒進肚子里,對于肚子里養著酒蟲的他來說,此酒只應天上有。
扼腕的是,那酒太少了,少得只夠滋潤喉嚨,根本不過癮,煎熬了一晚,通常這時間還在酒鄉還是夢鄉的他,眼巴巴的就來了。
「那酒叫天外飛仙。」某人很隨便的取了個名字。
「往後有任何需要用到在下的地方,請夫人盡避吩咐。」刀里來火里去的死士生涯,讓他這一生從沒有向人腆過臉要過東西,這種話,絕無僅有的從曾是雒邑王朝八百死士的大統領口中說出來,重若泰山。
所幸他以前的主子不知道他會為了一瓶酒折腰,否則真的會去撞牆。
此刻的他哪還記得昨日的咒天發誓,說要如何如何撇清和芮柚紫的關系,再也不吃她任何東西。
「趙大哥言重了。」她沒有刻意收買趙森,只是她身邊能用的人實在少得可憐。她用人的原則很簡單,不能負責的不能隨便交心。
每個人都有弱點,芮柚紫頗能了解,杜甫曾說性豪業嗜酒,嫉惡懷剛腸,意思是說像我這種人呀,特別剛直不阿,沒別的愛好,就愛喝兩口。這是他對自己的總結,芮柚紫覺得這總結也能套用到趙森身上。
這時代的酒精濃度不算高,她在其他水酒的基礎上做了提純的處理,處理得好自然能獲得比較高濃度的蒸餾酒。
其實她要月牙買來的劣酒可能連啤酒的酒精度數都不到,提純起來也比一般的酒烈上一些,還稱不上最好的,想喝全天下最好喝的水酒,自然是要讓人拿錢來買的。
「我這人就這點愛喝酒的毛病。」要坦然承認自己的缺點並不容易,趙森說的時候還有點不好意思。
「這酒,看起來像水,喝到肚子里鬧鬼,走起路來紳腿,半夜起來找水,早上醒來後侮。喝酒啊不禁不縱,如同花看半開,微醺最好。」
趙森猶豫了起來,漸漸心中五味雜陳了起來,他這一輩子無妻無子只要有酒就覺得人生無憾,年輕因為時時有任務要執行,尚能克制,一次任務身受重傷,得到主人允許詐死退出死士生涯之後,一來為了麻醉身體的痛楚,二來嗜酒,出生入死雖賺來許多銀子,卻因無家累,沒有顧忌,一日復一日的喝,最後變成了酒鬼,也把拚死賣命賺來的金銀全部花光,落魄至今。
花看半開,喝酒微醺嗎?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像是糊里糊涂的人忽然清醒了。瞧著神態雍容大雅,雖是素面朝天,衣著稱不上優雅的芮柚紫,一絲亮澄澄的光倏地劃過趙森渾沌已久的心。
「多謝夫人指點。」
「往後趙大哥和我們都是一家人,就和大家一起改口吧。」她堅定了離開郡王府的決定,那夫人的名稱也就沒有必要了。
「這……」
「趙大哥是明白人,也不用我多說。」
趙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