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年終帳冊的大事一了,冷靜自持的太妃再也沉不住氣了。
「我說,這丫頭究竟想讓我這把老骨頭給她管家管到何時?我不提,她真當沒這回事。」她向剛打西北風塵僕僕返家的任雍容抱怨著。
想當個甩手掌櫃怎麼這麼難,早知道這燙手山芋就不接了,簡直是自找不痛快!
「她現在身子重,一切偏勞女乃女乃您了,不然,女乃女乃院子里的梅嬤嬤、花嬤嬤不都是老人,她們能寫能算,挑個您順眼的來替您效勞不就得了。」他回來至今氣都還沒歇一口,媳婦兒也還沒去看一眼,倒讓女乃女乃叫來听一頓抱怨。
「你說得容易,你以為女乃女乃這麼不看重我未來的曾孫?存心折騰我那孫媳婦兒嗎?我把她接到這里來,給她吃好的、用好的,不就是怕你們這小倆口不知輕重,照顧不好我的金曾孫,再說,我之前接這爛儺子,為的還不是想試試你那媳婦有沒有管家能耐,既然她是個能干的,打鐵趁熱,這管家權就該她拿回去,等出了月子正好可以理事,你以為老婆子我愛管事嗎!」她打好如意算盤,怎知遇上那狡猾如小狐狸的孫媳,落成空。
「女乃女乃別氣,氣壞了身子怎麼幫我帶孩子,不如我去同柚子說說,您等孫兒的好消息不?」
「這還差不多,快去快回!」這世間有哪個婦人不想掌家?鳳郡王府可是雒邑王朝最尊貴的宗室,要把主母權力掌在手里,可知道那是多大一筆家產?
那丫頭就是個傻子!
丙然,如畫和秋菊扶著她在鶴壽堂前的園子里小變了一圈後,換過一身家常衣服的任雍容和芮柚紫一同乘轎到來。
兩人一同給太妃見過禮。
「管家的事,容哥兒都與你說道了?」
「孫媳婦愚鈍,怕不能把家管好。」這一大灘子事,她還真的沒興趣。
「不如這樣吧,我把如畫和秋菊給你,這兩個丫頭跟在我身邊多年,是我看著長大的,在我身邊久了,管家一事也懂得不少,你如今這身子不宜操勞,有事就吩咐她們,她們很好用的。」這臭丫頭,害她還得割愛兩個大丫鬟,真是個精明狡黠的,不過這麼一來,她也放下心里一顆大石,娶妻娶賢,容哥兒能娶到賢妻,子嗣能夠綿延,任府能長長久久的傳承下去,她總算沒有愧對祖先。
「謝謝祖母賞賜。」都說到這節骨眼上了,她還能說不嗎?
芮柚紫等兩個大丫鬟收拾細軟,領著眼眶泛紅的她們回到棲鳳院,這時回雪和另外一個提上來還沒多久的丫頭晚晴便迎了出來。
她身子有些困乏,讓回雪將如畫和秋菊帶下去安頓,好好跟她們說說棲鳳院的規矩,讓她們休息一日,明日再上工。
回雪本來就是芮柚紫的大丫鬟,這些事情她做來駕輕就熟,帶著年紀比她大上幾歲的如畫和秋菊出去。
「前幾日茶園管事送來的六安瓜片給郡王沏一杯。」她吩咐晚晴。
晚晴囑咐外頭的幾個丫頭要打起精神聆听屋里動靜,要是郡王妃一有吩咐,便要趕緊照做,自覺滴水不漏之後才往小廚房去。
而所謂的小廚房自然是任雍容的手筆,自家媳婦那身子板,他非常不中意,既然媳婦愛吃段氏的菜,便讓她管著大廚房之余過來給媳婦開小灶,至于大廚房,府里就他夫妻兩人,他都在媳婦這里吃飯了,大廚房如果連管事婆子的飯都做不上,就再換一批人!
任何事情都沒有他老婆孩子重要。
也不過前後腳時間,太妃便讓人把如畫和秋菊的身契拿來給她,太妃做事雷厲風行,果然一點都不含糊。
「你這幾個丫頭看起來都是不錯的。」任雍容隨口稱道。
眾人都出去以後,芮柚紫左看看,右看看,看似無人可差遣的情況下,慢慢踱到任雍容身邊,見他松開領子,闔眼歇息,便打算走開。
「過來!」
她又重新慢騰騰的挪過來,任雍容倒在她懷里,一臉疲憊。
芮柚紫見他這模樣,慢慢幫他松開發髻,手指伸進頭發里,柔柔的按摩頭皮,男人逐漸松開他打折的眉頭。
她不是扭捏的女子,在現代也談過幾段感情,感情一事並不陌生,但總是因為工作,不是她忙得走不開,要不就是他分不開身,感情禁不起這樣的慢慢疏遠,剛萌芽的感情很容易就斷頭。自來到這里後,雖然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被命運洪流推著走,但既然有心和任雍容一起生活,那麼她也會努力學習一個妻子該做的事情。
再說,她這身子都有了人家的孩子,某些親昵,只要不是太過分,雖然不免慌亂,也還能應付就是了。
譬如,他很喜歡躺在她的大腿上……
「是西北之行遇到什麼難題嗎?」
任雍容的西北之行,表面上是替朝廷辦差,因為這時代內陸的馬匹很少,塞外地方產馬眾多,朝廷缺馬,他去西北廣辦馬市大量換取吐蕃、回紇等土著的優良馬匹,用以保衛邊疆,暗地里卻是去戍兵,那邊有十萬兵力是他的自保資本。
任雍容曾不諱言的告訴她,他這般未雨綢繆,不過是希望一家老少可以平安過日,求自保罷了,對于謀反之類的危險行為,他毫無興趣。
這也是,試問歷代以來,叛國奪權成功的例子寥寥可數,弄得國破家亡、血流成河後,坐上那把龍椅的人有比前朝將國家人民治理的更好嗎?倒也不見得,所以這種耗費心力、財力的事情,要不是刀懸于頸了,還是不干的好。
雒邑王朝的爵位都是因為軍功而來,任家祖上是開國名將,歷代皇帝最怕外戚坐大奪權和勛貴繁衍龐大,為此,雖說世襲爵位,可世襲是什麼?每一代便會自降一級,慢慢削弱你的權勢。
又勛貴之家多紈褲,一代一代下來既無建樹,只剩一個空殼爵位,加上這些貴族並沒有實際職務,便沒有實權,沒有實權便沒有說話權,像任雍容便是,一個小小臂政,只能在六部九卿當打雜的,要是不願意被人差遣,便只能仰仗祖蔭過活。許多貴族在朝堂並無太大影響力,腰桿子並不比官員要硬。
鳳郡王府是雛邑王朝最顯貴的宗室,但是從他祖先輩至今,與皇室的關系只存太妃這一條脈絡,他們家已經和皇家不太熟了。
人道大樹下好乘涼,但是皇家是什麼,全憑皇帝的一念之間。
人無後顧之憂怎麼可以,什麼朱紅紫貴到頭來都是一場空,所以,他怎麼能不打算?「你那鹽鋪的名聲不知怎麼傳到西北去了,往日,那些胡人倒好商量,金帛茶鹽,只要相談甚歡是什麼都收,這幾個月,幾乎口徑一致的要鹽,還指名要芮家的鹽。」妻子這般能干,他不知道該歡喜還是苦笑。
因為她的低調,鹽酒兩家鋪子和作坊都掛娘家的姓氏,至于東家是誰,伙計學徒口風極嚴,要真有推托不掉的時候,便把芮雲謹推出來應付,至今除了知情的謝語和談觀,沒有一個外人知道後面的藏鏡人東家其實是一個女子。
「郡王的意思是?」
「我們合作吧,你把條件開出來,我能力所及絕對允諾你。」
「嗯。」對她來說這是互蒙其利的事情,為什麼不答應,不過她有但書。「原本郡王的事就是我的事,可是呢……我正籌劃著要開分店,為了公平起見,開店資金你幫我出,至于鹽的供貨本錢妾身也不好拿多,我就賺你交換馬匹中間的差額就好。」
她早有意思要開分店,她要開分店不是為了牟利,而是希望方便各州縣的人都能用最便宜的售價買到她的鹽,而且省卻長途跋涉的辛苦。
任雍容的表情微妙,像被灌了一湯匙的醬油。奸商,在商言商,分毫不讓,而且所有的賺頭全進了她的口袋,自己這算什麼,免費勞工嗎?
「可有為夫的好處?」
「你不是要鹽?」
他一頭霧水。
「既然要到手,不就是你要的好處。」她總結,險些笑了出來。
「你這丫頭,便宜都被你佔光了!你沒听過夫妻、夫妻,妻的也是夫的?」他翻身過來,棲鳳院里不吝嗇照明燈油蠟燭,燈光下,她的五官帶著玉一般的光澤,越靠近看,越舍不得眨眼。
或許是這些日子強制她飲食,她面色染緋,好似菡萏初綻,清麗中倍添明艷,肌膚晶瑩無瑕,令她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
但是只能看不能吃,實在傷身,原來煮熟的鴨子也會飛走……
芮柚紫揩揩眼角,沒注意任雍容緊盯自己的目光,「那夫君也該听過親兄弟明算帳,何況是夫妻,這帳是絕對亂不得的。」
本朝成例,女子嫁妝歸自己私有,她自己攢的產業她歸在嫁妝里,自然不屬于婆家。
「你信不信,為夫就是被你這三寸不爛之舌勾引得一愣一愣的栽在娘子手上的,你不去殿上和那幫讀書人耍嘴皮子真是可惜了。」
芮柚紫羞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胡說什麼!」
「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他捏了下她的俏鼻子。
「我會把這事交代給雲謹,有事你就讓你的人和他踫頭聯系。」她這阿弟已經有獨當一面的能耐,是該放他出去歷練歷練,更往上一層樓了。
「你這是內舉不避親。」
「親人不就是要互相提攜、幫助護他們周全,不然怎麼叫親人。」她回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娘子說得好,往後我們生一堆孩兒,然後把你今兒個說的話當成傳家寶,告訴他們兄弟便是要這麼做的,你說好不好?」他把人抓來亂親一通。
芮柚紫被他親得害臊,但是孩子這種事情肯定要先說清楚。「我只想生三個……頂多四個,再多就沒得談。」
「好好,咱們就生三個。」他原本沒打算要那麼多個,他是知道女人生產等于在鬼門關走一遭,要他說生個一男一女也就可以了,但是既然娘子說要生三、四個,其他的就當成撿到的好了。
呵呵,他這娘子也有傻的一面呢。
因為得到芮柚紫的答應,任雍容刻不容緩的去了外書房把這件事吩咐下去,接著又回到主院。
「你怎麼不回自己的院子去歇息?」和段大娘商量年夜飯的菜色樣式的芮柚紫見出去又回來的男人,口快的問。
段氏有眼色的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