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東家(下) 第十一章 英雌重出江湖(1)

第二天,揚州城的衙門終于開倉放糧,還呼吁鹽商富賈共襄盛舉,出錢出力,誰出的錢多,還能得到旌旗表揚。

不懂內情的人以為地方官終于良心發現,但其實是,這些拿國家月俸,卻不見得能體察民情的官,是在得知水患的事情已經驚動朝廷,這才趕緊要做點什麼。

皇上對這條河原來就無比看重,如今六、七十萬的居民流離失所,農作損失難以估計,又加上災民和鹽商的對峙已經演變成流血事件,于是京城的那座宮殿里,天天硝煙彌漫,文武官員被皇上斥責得滿頭包,一片愁雲慘霧,幾位為了儲君大位拉幫結派,把朝中局勢成一團混水的皇子更是偃旗息鼓,唯恐一個不小心被遷怒,自己的苦心布局就會破功。

這一個弄不好,輕則考核不佳,嚴重被彈劾,有丟官之虞,安撫災民,自然就變成了當務之急。

這是把老百姓當傻子,那大把的賑災銀子哪去了?

在這一片表面上看似風平浪的氣氛中,京里傳來皇上立儲,將派太子下江南察視水災的消息。

「直娘賊的,大當家,你說皇帝這老頭兒心里打什麼盤算,冊立的太子居然不是五皇子,廟堂朝野無不議論紛紛,他不是最受寵愛嗎?俺把賭注都壓在他身上,這下虧大了!」張渤的大嗓門在湛天動接到快報,將文書交給他看完後徹底放開了,非常不服氣的把茶杯蓋敲得鏘鏘響,茶盅里的茶沫溢出杯沿、沾了手,他索性往身上那上好的料子抹了抹了事,顯見氣得不小。

五百兩銀子丟進水里,還听得見咚一聲,這會兒,連個聲音也沒有,你氣不氣?這完全一個堵心哪!

處理完最後一件幫務的湛天動臉色倒是平。「皇家事不是你我能說道的,這話在這里說說就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不小心你的腦袋就得換地方放了。」

「想要俺的項上人頭,有種的來拿!俺頂上還有你,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俺可不怕!」看著湛天動笑笑的看他,張渤不禁一怔,冒了冷汗。他個性粗魯莽撞,但還知道要抱誰的大腿,這世道多變,眼前的高枝,誰知道明日會不會連根被鏟了?幸好他家老大就是個吃立不搖的,跟著他才實在。

「你這五百兩花得真不值,買個頭面回去取悅弟妹,還能換她一笑呢。」

「俺又不像你心心念念家里的那個,我那婆娘,別提了,昨晚又因為俺要宿哪跟俺嘔氣,說不定這會兒氣還沒消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二當家府里的那本經就是院子里的女人太多了,夜宿哪里成了每天頭痛不已的事情,鬧得不像話,他大爺干脆就外宿,哼,他那相好的可是巴不得他天天留在她床上呢。

湛天動可不想接這話題,「我朝祖制規矩是立長不立幼,若論齒序,大寶位置輪不到朱五公子。」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喜麼兒,國賴長君,京里頭那一位只是從了常理而皇帝子嗣單薄,總共就那麼幾個,能活下來的,數年前都已成年,許多諫臣鼓吹要立儲安民心,可京里那一位不想立太子的時候,誰說都沒用。如今卻是深夜擬旨,交與宦官,去某處宣布了聖旨,早朝大臣們才得知消息,這時為了各自的主子拼命的臣子就算要一頭撞柱子死諫也來不及了。

明路都過了,只剩昭告天下,真是君心難測。

「那你跟他套什麼近乎?俺還以為大當家站隊了。」

「這選邊站是門學問。」沒有人知道朱璋是投石問路,他是虛應故事。他不背叛任何人,不做任何人的敵人,不選擇派別,一直走到今天,但是這樣一來,任何一股勢力都不會把他當成自己人,一旦運氣不好,會連退路也沒有。

可反過來說,哪怕是站對邊也未必能落個好下場,哪天被見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就算他沒有經歷過宮闈那種無聲、不見刀光劍影的勾心斗角,卻清楚的知道到時自己的小命得讓人拿捏在手里,沒那必要!

他可是有了媳婦,有了家小的人,將來還會有一窩的崽子,他要她安安心心、無憂無慮和他白頭到老,生同衾,死同穴,一生一世。

想到她心口就一陣暖,他坐不住想回家了。

「大當家,你的意思到底是怎樣?給兄弟交個底,俺也好打算打算。」張渤提起缽子大的拳頭,他的一條命是絕對賣給大當家的,沒有第二句話。

「以不變應萬變,本來的日子怎麼過還是怎麼過,無論是誰坐上大位,天下翻幾翻都不關我們百姓的事。」湛天動淡淡的說道。

收羅從前逆子貳臣的三皇子;打親和牌,以禮賢下±出名的四皇子;有皇後和外戚當靠山的二皇子,更別提幾個皇子都沒把他放在眼里,回到京中依舊行事乖張的大皇子臨王爺,也就是太子,以及看似無所為,鴨子劃水的五皇子,這幾股勢力暗中較勁,日子還長得很,往後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事來呢。

他知道的是每個皇子背後都有一股勢力在支持,一旦嘗過權勢滋味的人,誰再也放不下,看似簡單的道理,卻攸關勝者為王、敗者為的下場,所以,儲君是立了,或許那些套蠢欲動、虎視眈眈會消停一點,但是,能不能長久,誰都說不定。

未來晦暗難明,無論前頭是懸崖斷壁,還是生機,都得走下去。

不過湛天動沒想到那些個遠在京城的變數和腥風血雨,會很快來到他跟前。

「幫主,有人投帖求見!」門子進來,打斷了湛天動的沉思。

相隔幾月,西太又見到唐夫人和唐嫣。

家歸她管,只要吩咐下去不見,這對母女也不能拿她怎樣,只不過,不見了之後呢?斬草不除根,到時候心煩的就會是自己。

她的生活舒心而忙碌,家里的事都上了軌道,閑暇她寧可睡個小覺、看看帳本,但是不想添上唐氏母女這一筆。

要見是吧?那就見,她真想看看這對母女臉皮能厚到哪種程度,會沒腦子愚蠢到哪種地她何嘗不知道這對母女真正的目標是誰?

是她家大爺。

一顆看起來甜蜜多汁又好吃的蜜桃。

哼,那也只有她能吃。

哪里有永保無虞,可以蹺著大腿吃香喝辣的保證?

真想扯著她們的耳朵大喊「天下沒有不勞而獲」,這句話,你們听過沒?

或許對她們這樣的人來說,一步一腳印太辛苦了,覬覦別人的,要能搶到手,坐享其成反而比較容易。

不過那個唐嫣要是以為女人比較好講話,就錯得離譜了。

她是悍婦,是妒婦,隨便要安什麼給她都無妨,她可以賢良淑德,但是這些德性不會用在讓渡丈夫這件事上。這世間很多東西可以讓,但絕對不包括夫君這一項!

唐家母女不是第一次來湛府,入二門卻是頭一遭,這一路過來,高聳的屋脊,飛揚的檐角,大氣尊貴的石雕,奇花異草、溫室花房隨處可見。五大間高大正堂,窗欞雕著精致的花鳥漁樵圖案,氣派非凡;進到廳里坐下,擺設官窯看著樣樣稀罕;等丫頭上茶,那丫頭的穿著可比富家小姐還要精致上幾分,再看那甜白瓷的茶碗,通體溫潤,毫無一絲瑕疵,撞進眼里的事物看起來低調奢華,這一屋子估計價值好幾個房子了。

唐夫人看得眼楮發直,幾乎不會說話,只要能把女兒塞進湛天動身邊,女兒滿足心願,這些……也會是她的,這是一石二鳥啊。

端莊年少的西太出來了,她也沒刻意做什麼打扮,但笑容可掏,語氣親切。「唐夫人,唐姑娘,這一大早的,不知道有什麼指教?」還一大早的?唐嫣一听心里就來氣,都過午了還早?

她哪里知道西太就是存心要惡心她。

再次看見這被唐夫人驕縱得目中無人的唐姑娘,果然眼里仍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應該說她被母親呵護得太仔細了,資歷尚淺,不明白人和人的對應,是需要一層心眼隔著的,那麼赤果果,一下被人看到根底……讓人都不知道要怎麼說她才好了。

不過,一人討厭一個人不會輕易改變的,你越討好她,她反而更討厭你,雖然西太有想過看在自己夫婿臉上,對這小師妹假以辭色,不過她的夫君很簡單說了「你自己看著辦就好」,那麼,她也就遵從自己的心意,與其在討厭自己的人身上白白付出笑臉,還不如對不討厭自己的人好一點。

「指教是沒有,我是想說你和天動也成親幾個月了,看你這府里空蕩蕩的,可以互相扶持的人也沒有一個。天動家大業大,大男人身邊只有一個正妻,會被人笑話不說,你一個女人家的,要打理這麼大的宅子,得多辛苦?男人娶妻為的就是要開枝散葉,我家嫣兒是自己人,與其以後天動納了不明來路的女人為妾,倒不如抬了嫣兒進門,嫣兒不同,她可以與你齊心,這樣的好事你打著燈籠也沒處找,一舉數得不是?」這唐夫人可吃過西太油鹽不進的苦頭,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連客套話都省了。

這些日子,她鬧心得差點過不下去,都說兒女是來討債的,她這獨生女天天輪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折騰得她恨不得隨便找個阿狗阿貓把人嫁出去,但是氣歸氣,不論怎樣都是從自己肚皮出來的,還是要為女兒的終身張羅設法。

子嗣是大事,拿這頂帽子壓她,把她當五指山下的孫猴子嗎?

「唐夫人說的話句句在理,想必師父是個有福的人,有夫人這麼大度的妻子,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準是不少,姨娘抬了一房又一房吧?」夫君,你可不能怪我把你師父拿來當槍子使,我也是被逼的。西太心想。

這非要把女兒塞給別人為妾,沒臉沒面的師母是怎麼回事?開枝散葉的事情就真的不勞她們費心了。

「你這個目無尊長、污言穢語的女人,夫君就得我一個正妻,誰也別想來分一杯羹!」唐夫人氣炸了,慈眉善目的面具卸下,只差沒成了母夜叉。

「唐夫人可听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還是可以抬為平妻的。」唐夫人心虛的說,就連嗓門氣勢都短了一大截。她還真是小瞧了這位大女乃女乃。

「你這不要臉的女人,天動哥哥喜歡的人是我不是你。平妻?那還是抬舉了你,你要嘛干脆答應,要嘛,自己下堂求去,真的是給臉不要臉了!」唐嫣再也坐不住,擰著快被她絞成咸菜干的帕子,也顧不得什麼淑女風度、禮法名聲,只想上前去抓花那個搶了她位置女人的臉。

那女人看著臉女敕手細,身邊瞧瞧有多少個丫頭嬤嬤伺候著,這些本來都該她的。

這些日子以來她吃不好睡不好,反觀這個大大方方坐在首位上的女人,夫婿是南方水糧河霸主,單獨府邸而住,沒有公婆妯娌羅唆,府邸隨她布置,銀錢隨她花用,還沒有一個人管得了她,她憑什麼?!

包氣人的是她嘴角那抹仿佛明了一切的笑,讓自己覺得難堪,無所遁形。

西太文的把左手貼著右手擺在大腿上,腕上的絞金環滑了下來,金光燦爛,花了人的眼。

膽子很肥啊,跟她公然叫板!潑婦的真面目遮蓋不住了?

「這是不可能的。」不過是愛慕虛榮又貪慕富貴的女人,「納妾,他如果點頭,我就讓位;他若不離,我便不棄。」她厭倦了和這對豺狼似的母女多費唇舌,把話說完,便想端茶送客,不想兩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還緩緩的幫她按捏。

「……夫君?」

「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都听見了,你這輩子只能是我的。」不離不棄,相依到老。

唐家母女兩張臉頓時如涂了鍋灰。不會她們之間的對話都叫他給听了吧?

瞧那對夫妻蜜里調油的樣子,唐夫人心里像泡泡般破滅的聲音越來越多。

「天動,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無聲無息,怪駭人的……」湛天動回來,听見小妻子有客,也不讓人通傳,便尋到這里,恰恰好西太的那鏗雛有力的宣言落入他耳中。

他心里說有多歡喜就有多歡喜,雖然面露疲憊,精神上卻十分亢奮。

這會兒只見她摟著自己的胳臂,暈紅著小臉,又憨又嬌的模樣,看得他直想把她扛進房里去。

「這是我家,我想回來就回來,往後師母若是無事,多費心在師妹身上吧,她這樣的性子,只怕山上的大熊見了她都跑。」西太瞪著眼,掐著湛天動胳膊堅硬的肌肉,不敢噴笑出來。

哇哈哈,連大熊都要退避三舍,她都不知道自己夫婿這挖苦人的功力如此深厚,然而,手里的黏膩感教她忽然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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