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霽風偃。
不算低的雲層有雲光共舞,剛過去的台風留著少許的尾巴,逗留在空氣跟不是很藍的天空,讓人記憶猶新。
伍莎莎跟姜浙東的第一次約會在傍晚,選這種不上不下的時間是為了配合伍莎莎的工作時間。
姜浙東不常約會,尤其這樣慎重其事的。
不常約會不代表他在女人堆中不吃香,他絕少頂著Wolf集團的名號在外面應酬,他對那種衣冠楚楚的場合很不耐煩,寧可把精力發泄在大海上,他愛海洋的絕對值絕對大于女人。
可是,凡事還是有意外。
那個意外叫作伍莎莎。
她對姜浙東意義不同。
為了這次約會,伍莎莎刻意打扮了下,上了淡妝的模樣多添了幾分女性的嬌柔嫵媚,她還特地穿上很久不踫的裙子。
沿路她緊張得直模裙子。
「你穿裙子很好看。」她的眼瞳閃亮,鬈鬈的發經過一番梳理卻也還有幾綹不听話的蹦翹了出來,蜜色的肌膚可口極了。
「呃,謝謝。」他也會不吝嗇的贊美人啊?
「我是替你的裙子可憐,我怕你把它扯破了。」
「你……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不要太常贊美我,我會虛榮得全部接受的。」逗弄她真是人生至高無上的快樂啊!
雖然只是無關痛癢的幾句話,卻讓緊張半天的伍莎莎有了放松的感覺,她放下了緊繃的肩,背脊開始知道可以貼著高級的車椅背。
花蓮郊區的七星潭。
罷好是假日,游客很多,開著小貨車的小販也多,熱鬧的巴比Q、海灘球,花花綠綠的顏色錯落在弧形海灣的各處,跟海水一同撞擊出華麗的步調。
五顏六色的燈泡球掛滿天空,冒煙的鐵架上鋪滿從定置漁場收網撈上來的新鮮魚貨,碳烤小卷、魷魚,現烤九孔、又大又甜的蚵,負責碳烤的人忙得手忙腳亂,生鮮的曼波魚又叫翻車魚,各式各樣的獨家秘方,香味沖上了彩霞滿天的天空。
便場上掛著艷紅色的布條,寫著曼波魚品嘗大賽,原來是附近的各家民宿餐廳為了招攬客人而舉行的活動。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有口福了。」聞香而來的客人不少,停車場泊滿了各式各樣的車。
「你早知道這里今天有活動吧?」
「你越來越聰明了。」像這類的活動不勝枚舉,飯店的公關部門一年到頭有接不完的邀請函,絕大部分是進了碎紙機,略具規模的同業飯店山莊,公關部會致上感謝函,再不,若是經過評估覺得有取經的需要,便會派人前往。
要姜浙東親自出馬的機會幾乎是沒有,尤其像這樣不起眼,連名目都沒有的比賽場合了。
不過,他今天算是私人休閑時間,一點也不想扯上工作。
「想不到我在你以前的印象中居然是笨蛋,你跟一個智商不高的人出來約會,豈不是辱沒了你這個位高權重的大老板?」這種飽含大男人主義的「夸獎」,她難以下咽。
「耶耶耶,我好像听到酸溜溜的話喔,你有反對情結喔?」為反對而反對是女人情緒性的言論。
他們說認識也算認識,卻從來沒有深入的了解對方過,听到不一樣的言論,不管是什麼都備覺新鮮。
「那是因為你不曾被老板炒魷魚,沒有被人背叛過才敢大放厥詞!」不管是感情或工作,她都嘗過被放棄、被拋棄的滋味。
那不是只有不好受的感覺而已,還有更多、更多說也說不清,理也理不完,要努力平復情緒,才能說服自己不是最差、最爛,別人不要的貨色。
姜浙東買了兩支沙嗲、綜合串燒,看著小販把香味四溢的燒烤裝進紙袋中,又另外挑了兩只用鹽巴輕輕裹住去烤的龍蝦,然後完鈔。
「螃蟹要嗎?」他問伍莎莎。
「你當我是豬啊,吃這麼多,晚餐怎麼塞得下去?」那些鮮美的曼波魚她還想吃呢。
「你的食量沒這麼小兒科啊。」又不是沒同桌吃過飯,她的食量有多大他心里有數。
既然他都開門見山了,伍莎沙也不再跟他客氣,伸出俏皮的五根指頭,「我要這麼多。」
敲死他這個凱子!
姜浙東沒作聲,單眼皮下的眼珠萌生出若有所思的笑意。
甜言蜜語不是他的專長,打死他都說不出那些叫人起雞皮疙瘩的話,但是,他有他的方式來表達言語不及的那個部分。
「你的矜持呢?」
從裙子到食物……「破功了。」面對這樣的男人,她所有的準備根本就是白費心機。
「誠實面對自己的缺點是美德。」
「你在坦承自己人性最差勁的那一面嗎?」幾經訓練,她伍莎莎幾乎快要青出于藍了,至于……勝于藍?算了,那需要時間,等她哪天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翻轉過幾周天,爐火純青了再說。
「如此良辰美景,不要逼迫我去面對我的弱點嘛。」他的姿態之低簡直到了低聲下氣的標準,幸好那群匪類朋友不在身邊,要不然準個個掉了下巴撿不回來了。
人多氣味雜,不想在踫踫撞撞的人潮中跟別人互看吃相,兩人走了一小段路才找到可以歇腳的地方。
那是一塊礫地,被海水長年沖刷過的礫石非常干淨,沒有一粒沙子,觸手還能感覺到底部的濕潤。
「你看起來完美無缺,哪有弱點?」天之驕子吧,像他們這樣的男人。
「你是這樣看我的?」
「不然?」
姜浙東沉默了好一下子,這期間,他把海鮮拿出來兩人分食。
最後一抹彩霞終于消失在天際,紅橙紫藍只殘留下灰灰的陰霾,幾顆太早出現的星子宣告著夜將來到。
「Troy常說太過完美的人容易招嫉,他一身是病,所以才能禍害千年。」每個人對完美的定義不同,在他感覺,完美就跟木乃伊同樣的乏味,她把他當作無趣的男人嗎?那可就不妙了。
「Troy是誰?」第一次從他嘴巴听見旁人的名字。
「我有四個死黨,從國小一路到大學都在一起,後來因為某些事故分開又相逢,大家一起創業,我上次離開台灣一段時間為的就是Troy。」他們的生命火花有大半是緊緊密合的,在不可測的人生中,他們的友誼是最美麗的一頁詩篇。
「他怎麼了?」
「Troy的身體不好,經常性的病危。」說來雲淡風清,他的病情卻是其他幾個人心中永遠牽掛的痛楚。
伍莎莎不自覺的去握他的手。「等我回家一定要用力的抱一抱我老媽,謝謝她給了我一個健康沒病痛的身體。」
她的善體人意直沁姜浙東心底,她的手沒有平常女子的細致柔膩,卻溫暖了他整個胸腔。
「被你一講,我也發現我很久沒有打電話回家了。」老爸總愛抱怨他寧可四海為家也不回家,天知道那個原生家庭只會給他格格不入的突兀感,至于所謂的家庭溫馨是打從他認識Troy以後,才知道自己的家根本是支離破碎。
慢慢的,他長大了,對愛的渴求不再那麼明顯。
不明顯不代表不需要,身為現代人,隱藏的面具戴久了,會錯覺人沒有愛還是可以活得堅強快活。
然而,日復一日的在滿滿的工作中斡旋兜轉,缺乏生活品質的不平衡終于傾倒了,他對工作的迷思越來越多,他在滿坑滿谷的工作中找不到幸福跟成就感,于是,他給自己放了長假。
在那破舊的民宿,他遇見了從台北回來的她。
看見她不厭其煩,總是全力以赴的對待食堂那些阿公阿嬤,他的心常常會被牽引、被觸動。
罷開始,他懷疑過自己被不是很出色的她吸引的原因,逕自離開民宿好沉澱自己,這才發現她的影像無時不在困擾他。
在飯店重逢,之後他又匆匆赴日探視Troy,這段時間他竟更加的思念起她來。
台風中見她那拚命的身影,他這才完全確定自己的心意。
「那趕快謝謝我的提醒。」伍莎莎欣然把功勞攬上身,並沒發現姜浙東心中的波濤洶涌。
「你要我怎麼謝你?」
耶?干麼這樣瞅她,害她反應變慢,快要呈現呆滯的狀況欸!
「免費的住宿券,還要供應三餐,免費使用飯店所有的設備,可以嗎?」她早就想好了。
「你的胃口很小嘛。」可能嗎?她可是有著花蓮名勝奇怪綽號的人,他見識過她要錢的樣子的。
不會張牙舞爪,但很單刀直入地開口要求,執拗且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他不以為她會這麼簡單放過他的。
「五十張。」獅子開口果然嘴巴不小。
「你準備在我的飯店賴一輩子?」那不如嫁給他干脆!
「才不咧,眷村那些阿公阿嬤一定會很喜歡飯店那些溫泉設備、游泳池啦,還有叫人吃了再三回味的法式自助餐。」伍莎莎已經開始盤算要租幾輛車,才夠把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平安送去飯店。
「我們也供應中式餐點的。」姜浙東出奇的鎮靜。
「大總裁的意思就是沒問題嘍?」她樂歪了。
「當然可以,但是,我要點回扣。」他比比臉頰。要是可以他當然希望親的不只是臉頰而已。
「慢著,你可以派車來接嗎?我知道飯店有那種大型巴士,可以一次容納很多人。」她趁勝追擊。五星級以上的飯店就連加長型的禮車也尋常得很。
「你不會太貪心嗎?」
「哪會,商人將本求利,我家也是做生意的,賠錢的生意你要是做了,那肯定其中有著更長遠的利益,我說的對嗎?」她分析起來頭頭是道,也是因為她這點長處,以前的老板對她還頗為禮遇。
「我想……」他拉長了聲音,「以前被你纏上募捐的企業家們恐怕都不好過吧?」
「亂說,我可是很人文的。」偶爾去站崗跟黏字訣,這不算很惡劣的作風吧。
「唔,我今天也見識到你的功力了。」
「都是你把話題扯開,人家剛剛想問Troy現在的情況好嗎?」雖然沒見過他,她卻是發自內心的關心。
「住院觀察中,短時間要以醫院為家了。」日本那些特殊的急救醫療系統要比台灣進步,他靜養,他們安心。「這些嚴肅過頭的話還是別說了,我怕你會打瞌睡。」
「怎麼會?!我喜歡听。」她的心情像被大海擁簇的浪,飄飄然、飄飄然,兩個人難得並肩坐著談天說地,即便談的是政治或商業那些討厭到斃的話題,她也能欣然接受。
「真的?」要找到棋逢敵手的伴侶談何容易,他今晚真是處處驚喜。
「我知道台灣的醫療設施沒辦法跟歐美很多先進的國家比較,說到醫療糾紛可是每個國家都有的困擾……吼,這就要罵那些政治人渣了!都怪財團壟斷醫藥資源,他們那些人簡直把人命當游戲——」
「我們有一整晚的時間,來,先吃點東西。」哇,罵起把政治當舞台,愛作秀不做事的官僚體制,她一點也不客氣。
棲在他手心的小手,有溫度,有思想,不是美美包裝下的觀賞品。
喜歡。
他好喜歡。
進入狀況的感覺比曖昧不明好多了,呼!
這樣的夜,燭火熒熒,心融融,不光是因為好吃的美食,還有悄然相通,盎然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