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打擊過度,她也忘了自己尿急這件事,縮回炕床上,逼著自己入睡,哪知道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這個家、那個人,該在那的都還在那,位置半分都沒有移動,她就知道自己得在這里待下去了。
好女人能屈能伸,所謂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既然她挑來挑去、挑到一個賣龍眼的,退貨?能嗎?
肯定沒門。
無論如何,命是上天給的,路是自己走的,這一世,她會非常珍惜,好好的過下去,所以要想好好的活著,就要學會適應環境,無論是家中一窮二白,還是有夫之婦的身份……她也只能淡定接受。
不是她的心理素質強健、勇者無敵,或許她可以拍拍一走了之,跨出這道門便是新世界,可是在古代,這種歷史書還是連續劇里才能得見的年代,這種兩眼一抹黑,對外一概不知的世界,她能去哪?
好吧,起碼這房子破歸破,還有個屋頂遮風避雨,一走出去,只有當乞丐婆、叫化子的分,就她這身量,一不小心還會被拍花子的當成娃兒給拍去賣了。
且她這穿越過來的路人甲口袋空空,下一頓飯在哪里都成問題,前進不能,後退無路,能不認命嗎?
不,誰安排自己穿越過來的不重要,穿到怎樣的身子,給什麼樣的待遇也不重要,端看她做了什麼才是最要緊的!
既然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那也不要緊,最妥善、最直接的辦法就是重新振作,把自己歸零,小心翼翼踏出第一步再說。
她咽了咽口水,再度對把她當隱形人的男人伸出友誼的手,「既然我們住在一起,總不能喂來喂去的叫你,你叫什麼名字?不能說話的話,你識字嗎?」
不是看不起他,根據她那些微薄的歷史知識,這些古早年代的人因為教育不普及,很多人大字不識一個,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文盲到處都是。
他對她的手依然視若無睹。
她訕訕的縮回自己的手。
目光移到桌上,她想從水壺里倒點水讓他沾著寫在桌上,沒想到那水壺底下有一個破洞,一滴水也沒有。
男人瞧著她一臉備受打擊的模樣,他莫名覺得心里解氣了許多,哆嗦的伸出手,在桌面上寫了「田十四」三個字。
「田十四,嗯,好記又好寫,你爹娘對你真好,要是給你取蚌‘龘’字,三條龍在天上飛,你簽名的時候速度肯定沒有人家快,凡事落後,不把你爹恨上一遍才怪!」
他眼睫輕揚,瞪人。
好嘛,又犯他的忌諱了,這人真難相處!
這年頭畢竟不是她習慣了的那個可以穿人字拖出國,嫌整理頭發麻煩,可以剃光頭趴趴走,人家還會豎起大拇指喊酷做自己,任性自由年代的世界;這里是重視封建禮法人倫、身為女子要謹小慎微,最好閉嘴不要有意見,也不需要你的意見,安安靜靜活著就好了的古早年代。
身為女子便生來低人一等,這種觀念,恕她不能認同,她只承認自己缺乏說冷笑話的本事,既然他不欣賞,只能說他沒眼光。
既然非得住下來,她就不得不好好的打量打量這間土胚房了,這房子一眼就能看透,左右橫豎兩個隔間,臥室和堂屋是共享的,客人進門後就一點隱私也沒有;家具只有一桌一椅,木頭連清漆也沒有;炕床上一床破被子,里頭的棉花又沉又重,一點也不暖和,想到她蓋著那張被子睡了好幾天,腿和腳卻還是冰涼的,這到冬天是要怎麼過?
至于灶間,空蕩蕩的一件什物也沒有。
榜局「溫馨」得很,卻是只五髒不全的麻雀。
雖說她打小沒了爸媽,被爺爺養大,但她爺爺可是台灣藝術大學古跡藝術修護學系的教授,也是故宮博物院副院長,生活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爺孫倆也算過得殷實,她壓根沒想到自己穿越過來,會窮到這種地步,望著這麼簡陋的屋子,頓時欲哭無淚,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門嘎吱了聲,走進來一個身穿青布圓領棉衣褲,一頭黑發用一把褪色的銅簪固定,綁著碎花頭巾,手提竹籃的少婦,她五官清秀,雖然收拾得格外利索,神情看起來卻有些拘謹。
她進門一看,似乎沒料到田十四會坐在那,楞了下,但很快回過神來,只是臉上的局促更深了一層。
她朝田十四屈了屈膝,才走上前來,「大妹子,你終于醒了,餓了吧?」
魚小閑聞到甘薯的香味,本來沒有動靜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少婦牽著呆站著的魚小閑坐到炕床上,掀開竹籃子的棉布,拿出來一碗香熱的甘薯稀飯,自個兒也在炕上與她面對面坐下,用木勺子將稀飯拌了拌。「趁熱吃,吃了才有力氣。」
魚小閑接收了這身體的一小部分意識,她吶吶開口,「安……嫂子。」
這安娘子夫家姓安,丈夫被征召去了戰場,幾年下來沒半點消息,生死不明,膝下只有一個年幼的獨子以及和兒子年紀相差兩歲的小叔,公婆皆已過世,孤兒寡母又帶著小叔,平日就靠安娘子給人做一些針黹過日子。
「那天是嫂子扶我進屋的吧?」
「你還說呢,要不是我正好從你屋前經過,我見你當時帶著包袱,莫非是要出遠門?不料你太過匆忙,竟就跌了個狗吃屎。」她瞅了眼一動也不動的田十四,沒敢對魚小閑說自己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生活已經夠苦,她明明家里頭有個男人,日子卻過得比自己這個寡婦還不如……難道她那天是因為捱不住苦日子,想離家?
她想來想去,想了幾日,有限的思維里,就得了這麼個答案,可也知道只是自己憑空揣測,所以把這些話全咽進肚子里。
「多謝安嫂子幫我大忙。」
「隔壁鄰居互相幫襯,哪說得上謝,太見外了!」
她把已經涼得剛剛好的甘薯稀飯放到魚小閑手里,魚小閑心里一熱,慢慢張開嘴,一勺一勺的把稀飯吃了個見底。
填飽肚子,魚小閑覺得元氣回來了七八分,果然人是鐵,飯是鋼,無論如何,沒有什麼事比吃飽飯更重要了。
安娘子臨走前看了眼這對衣食俱缺、家徒四壁的夫妻,常言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漢子雖然不是游手好閑,但那把身子骨看起來實在虧得很,怎麼也指望不上……
說到底,是要苦了這田家妹子。
安娘子走了,並留下兩個窩窩頭,沒指名要留給誰的,怕是顧及田十四的男人顏面,不好言明。
這個家窮得揭不開鍋,屋檐下只有一個又病又殘的男人及一個弱女子,想到安娘子孤兒寡母的,日子想必不會太好,還從自己稀少的糧食里騰出一些來分給他們,安娘子這一飯之恩,她會記著,俗話說吃人一口,還人一斗,即便不能像韓信那樣一飯千金,一旦自己有了能力,這恩情她一定會回報!
暗暗下定決心,就算魚小閑對田十四還談不上有感情,仍是把窩窩頭放在他面前,這才發現桌上放著一個髒髒的小包袱。
之前她的心思都放在別處,根本沒注意到這包袱。
田十四顯然餓狠了,一個窩窩頭兩口就不見了,看他邊吃還眼泛綠光,他到底是有多久沒吃東西了?
她沒發現當田十四看見她的手指在解包袱時,吃窩窩頭的動作慢了半拍。
布包一打開,里面有兩塊碎銀,一只翠玉雕馬,那兩塊碎銀大概二兩多一點,讓她多看兩眼的是那匹有著粗壯短腿的玉馬,那馬兒通體翠綠油亮,一絲雜色也沒有,一見便知是珍稀罕貴之物,她仔細一看,發現馬背上還馱了一只小猴子,那小猴有鴿蛋大小,色映七彩,一手搔著胳肢窩,兩眼活靈活現的看著遠處。
她對玉器雖然沒有研究,但上輩子那些珍貴的東西看多了,經年累月下來,監賞的眼力總有一些。
「這‘馬上封侯’是你的?」這喻意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東西,而且還是武將才能有的。
她從小到大,只要在爺爺的辦公桌邊寫煩了功課,整個故宮博物院就是她的大游樂場,年紀大上一點後,順理成章的在里頭打工、導覽、解說,就連平常不讓閑雜人等進去的庫房,也因為文物清點進去過那麼幾次,她得說不管是櫃架上擺的,還是空地上堆著的,工藝之精,數量之多,令人嘆為觀止。
田十四睨她一眼,那雙不見任何波動的眼楮像是汪了些水,有一瞬間亮了下但目光很快又沉了下去,讓人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這男人從她醒來至今對任何事情都一副萬事不關心的樣子,對這匹馬,態度倒有那麼點不同,這東西珍貴至此,受他看重,也是在理。
她把玉馬重新包起來還給田十四,拿出那兩塊碎銀,在手中掂了掂。
「俗話說男人是搖錢樹,女人是聚寶盆,男主外,女主內,一個家庭中男人再會賺錢,家里也要有女人會管錢,才能營造和諧幸福的婚姻,再說了,男人有錢就會變壞,所以女人一定要有獨立的經濟自主權,才不會讓男人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總而言之,這家里的銀子就歸我管了。」
他沒應聲,但是這會兒比看那只玉馬時還要認真的瞅著她直看,眼睜大了些,好像她是他沒見過的怪物那樣。
魚小閑說得口干舌燥,看他兩眼瞪著自己,她也不客氣的瞪回去,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僵在那,有半晌,屋里頭安靜得連互相的呼吸聲都能听見。
最後只見他好像耗盡力氣,搖搖晃晃起身,想到炕上去躺下。
只不過這男人走一步就喘,走兩步看似眼神已經渙散,走三步就要昏倒,應該是模索著可以倒上炕床的距離,果然在第三步,他就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
魚小閑可從來沒想象過這種狀況,被他的舉動駭了一跳以後,鼓起勇氣走上前,食指抵著他的鼻息,看看還有沒有在喘氣,還好,她這便宜老公還有呼吸。
還好、還好。
往後會如何她不知道,不過,這男人既然佔了她老公的名額,那麼,就要對她負責——好好的給她活著!
畢竟她對當寡婦一點興趣也沒有!
把田十四的雙腿抬上床,再把家里唯一的一張被子給他蓋上。
把他安置好,魚小閑驚喜的發現自己居然有把好力氣,這身子看起來嬌小,不料力氣大得驚人,就算把一個大男人挪來挪去,也簡單得要命,想到自己變成神力女超人,她大為歡喜。
田十四攤成了個大字,佔據了整個炕床,帶繭的大腳丫子露到被子外面,抵住了牆面,有些伸展不開。
他的腳掌很大,十根腳趾卻都長了厚繭,或許沒有力氣清洗自己的緣故,腳上有污垢,指甲有些長,所以看起來不是那麼美觀。
她罵了聲自己這身體的原主,這當人家妻子的也太過懶惰了,連自己丈夫的指甲也不會處理。
她很想去找剪刀幫他剪掉,但還是忍住了。
還是等他醒來,再提醒他自己處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