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在門上剝啄了兩聲,來應門的是大慶。
她低著頭進了王爺的寢房,至于鳳棲自己則攔住那些如狼似虎的侍妾們,扮起小羊似人見人愛的笑臉。
「各院的主子,鳳棲在這里問安了──」
慢半拍的美人們發現有人偷渡進了王爺的寢房,精致的妝容上哪還有半滴淚痕,為了捍衛自己的權益,把精明能干的嘴臉都擺了出來。
說到底,不讓她們進去探視王爺的,不就是這個小頭銳面的男人出的主意,她們倒要問問,他憑哪點資格不給進?
不過,這些都不關屋子里頭那兩個人的事了……
也才初秋,大熟銅的火爐卻燒得正旺,進得屋子撲面就是融融的暖意。
來開了門的大慶又回床榻邊守著,只是把頭垂得老低,一副剛剛挨過罵的無辜表情。很顯然的,要不是來喜兒的恰好出現,他可能被罵得更慘。
至于應該是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項穹蒼,精神氣力可沒有想象中的不濟,倚在床靠上的他一看見喜兒進來,一臉寒冬臘月的表情頓時春暖花開,好像等待許久乍然見到心儀的人,繼而靦腆了起來。
大慶看見她就杵在那,淡淡地喊了聲︰「王爺。」然後就沒動作了,神情看似僵硬,他只好移尊就駕地過來咬耳朵。
「姑娘,勞您駕,我大慶人微言輕,剛才勸爺老半天,他就是不肯喝藥,要是藥效過去,這藥就白煎了,你勸勸爺把這藥喝了吧。」
來喜兒點點頭,望向桌上那碗黑漆漆的藥碗。
「那我到外頭守著,姑娘有事喊我一聲就是了。」
他這態度大轉變,實在是形勢比人強。
真不知道這位姑娘這麼好用,爺從昏迷喊到清醒,堅持要見到的人就只有她,大家不敢違逆,只希望她真有那本事能讓爺吞藥才好。
「謝大慶哥。」
大慶不敢領受地點頭回禮,把門打開縫隙鑽了出去。
項穹蒼眼巴巴看著喜兒,不管她移到哪,目光就跟著轉到哪,但是等他發現喜兒的靠近,一碗帶著濃濃中藥味的藥碗已經來到他面前。
「傷成這樣怎麼可以不喝藥?」
「你還是關心我的對吧?」
想不到她還願意來見他,氣消了嗎?
「您是王爺,叫奴婢來奴婢怎麼敢不來。」有那麼一瞬間,來喜兒以為自己在他眼中看到無限惆帳和一絲無措,她忍不住心軟道︰「先把藥吃了好嗎?」
他端過碗,咕嚕咕嚕一口喝光,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知道他討厭苦藥。
以前也有過這情形,長年在黃河底下掏沙,濕氣重活又粗,一不小心就會招風邪,請不起大夫來看診的她總會帶著少之又少的私房錢去藥鋪抓藥,又要固本培元,又要能治風邪,還要能夠滋心潤肺,項穹蒼始終不知道他的小妻子是用什麼法子把藥抓回來的,然後還要哄著他把藥喝光,霸道地嚷著一滴都不許剩。
「真的那麼苦?」
吃藥後討她甜甜的唇當糖吃,是吃苦藥後最甜美的福利。他想念她唇辦的甘美滋味。
但是這回他什麼要求都不敢,只能用眼神饑渴地描繪她天然粉色的櫻唇解渴。
來喜兒一觸踫到他的眼神就知道這男人在想什麼,她佯裝視而不見地把碗放回漆盤里,接下來呢,她還能做什麼?
她總得找些事情來做,這里的氣氛讓她喘不過氣。
「喜兒。」她被動地轉身。
「過來一點,你知道我是病人,你得體貼我一下。」
病人?這口吻哪有半點傷者應該有的虛弱?
可是,她明明瞧見他身上那被野獸抓過的傷痕,所以雖然緩慢,她還是踩著碎步過去。
項穹蒼拍著床沿,示意要她坐那。
他眸心思潮糾葛,盡避心里對喜兒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頗有微詞,可是他連聲音都不敢多上揚一些,怕她翻臉走人,相較于自己身上的傷口,這些年他害苦了她。
她素淨的臉自從記憶里便是不施脂粉的,細軟的黑發也只挽著代表已婚婦人的發髻,為了打理一家老小,衣著只求簡單便利沒耍過花哨,這些或許不入他人的眼,可是在他項穹蒼心里眼底,她不需要華美的衣服,不需要珠光寶氣的裝飾,就能攫住他全部的注意。
慢著!發髻。
他被鬼迷了心竅,為什麼剛剛沒想到,他真蠢,蠢到只會沉浸在如何明白她的心思,如何把她留下來,卻疏忽她自始都挽著已婚的發髻。
那也就是說,她的心上頭還是承認他這夫君的是嗎?
項穹蒼被這來勢洶洶的快樂沖刷得幾乎要暈眩,他可以這麼以為嗎?
他拿出一個潔白到近乎透明的瓷瓶,旋開蓋子,然後用指月復挖出了一大坨霜狀又帶香氣的膏物。
「來,把手給我。」
來喜兒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可還是遞出了手。
項穹蒼往她的手上涂抹,細細、均勻的,每一根指頭都沒放過,涂過一遍又一遍,完全不把那昂貴的海南珍珠霜當回事。
他給她的東西少之又少,她卻吃盡了苦頭,這些年她吃過的苦都彰顯在這歡小手上,他看得心痛無比,簡直想宰了自己!
把喜兒的手重復抹勻,然後悄悄握住。「喜兒,我們得談談。」
「不要!」她下意識地反對,她一點也不想在這地方談論什麼。
「不行,喜兒,我們得談!」他不能再忍受她冷淡的態度,要罵要恨都該把傷痕掀開來攤在陽光下,他們之間不應該是隔著一道心牆,各自猜測。
來喜兒把手抽開,表情不見了。
「喜兒,我回去找過你的,我沒有不遵守承諾,只是我晚了一步,等我到了,村子已是一片水鄉澤國,什麼都沒有了。」瞧著空掉的雙手,他心底的惆悵是說不出來的。
「後來,我曾多次回去,可村子沒了,再也打听不到你的下落,我只道你命苦,已經不在人世。」
她閉上眼楮,不想再去回想那過去的一切。
「喜兒……」
她渾身一震,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唇,困難地開口。「我跟娘被大水沖到下游去,後來也曾返家,可是爹……走了,左鄰右舍什麼都沒有了。」
她目光悠遠,想起那些討飯、睡街頭、遭人白眼的日子……不想不想不能想,一觸及那些回憶她就覺得好冷,止不住的心冷。
「喜兒,我對不住你。」
她搖頭,苦笑里都是滄桑。「這是天災,人,沒話說的,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任何人的,晴雨旱澇都是老天爺的意思。」
在這場苦里受煎熬的不是只有她一人,爹、娘,喜兒的夫君不是無情人,這下您們安心了吧?
又苦又咸的眼淚含在她眼眶,不哭不哭,她的淚不是早就都掉光了,這時的淚如泉涌又為的是哪樁?
見喜兒心緒激動,項穹蒼明白此時的她心情復雜得無法形容,他暗暗發誓,他再也不讓自己的妻子顛沛流離,再也不讓她這樣哭泣了。
項穹蒼把喜兒摟進懷里,提供一片寬闊的胸膛任她粞息,她獨有的曲線讓人心蕩神馳,可他除了伸手,小心翼翼地對待,彷佛怕她碎了似的抱著她輕輕地搖,細細拍哄,什麼都不敢做。
她揪著自己的前襟,窩在項穹蒼的肩窩。
「我……太失態了。」
「不要這麼說,夫妻本來就是一體。」
「借……我再趴一下就好。」結巴為什麼一直好不了?
「嗯,再一會兒。」
喜兒的意識飄飛,淚痕掛在頰邊跟睫上,好溫暖喔,有多久了?听著那安穩強勁的心跳,她的眼皮再也撐不住地落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項穹蒼感覺到他懷里的人兒變沉放松了,她那清清如水的素顏,倚賴的神情,樣樣都撫慰了他。
是的,他才是那個需要撫慰的人,沒有喜兒的這兩年,他如行尸走肉,食不知味,現在喜兒回來了,感謝上蒼!
做丈夫的唯一責任就是要給妻兒一個安定幸福的家,這回,他說什麼都不會再輕易放手。
要保護最珍貴的東西,權利和地位無疑是最有效的武器,因此他要站得比誰都高,比誰都狠。
喜兒的出現讓他更堅定即將要走的路。
他的體溫更高,額頭的溫度燒得更驚人,目光如炬,可是什麼都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