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婢 第5章(2)

纏枝荷花爐中漾著淡淡的燻香,那香有安定神經令人好眠的作用,垂著細竹的白紗簾幔被清風撩撥飄蕩著,枕在層層軟被里的人兒睡得好生甜蜜。

「噤聲。」

不許侍女們張揚,項穹蒼遣退她們,自己動手推門進來,掀開帷帳,喜兒不甚秀氣的睡姿令他莞爾,等他把眼光落到薄被下若隱若現的婀娜曲線,狹長的眸色不禁轉深。

這幾天自己的無理要求累壞她了吧?

一清醒見著她的臉自己就瘋了。

還好還好,她是實實在在的,不是做夢。

摩挲她的發絲,觸手潤滑,撩起一撮放在鼻尖,薔薇的香氣和薄荷的清潤鑽人心扉。

「唔?」來喜兒微微一動,打開眼皮。

以前他就愛喜兒這頭烏綢般的秀發,像這般散在床榻上最能勾起他,沒想到一時動情撫模得太過,把人吵醒了。

「你睡吧,我只是過來看看。」嘴里是這麼說著,拎在手里的發卻怎麼也舍不得放。

一個大男人絲毫不加掩飾地站在她床前,手里還把玩她的頭發,這樣,別說翻身裝作視而不見,想繼續好眠都不可能。

「你找我有事?我睡太久了嗎?」

跋緊理了理紊亂的發,希望模樣不要太糟,趁機把被‘擄掠’的頭發給搶回來,恢復它的自由。

不管兩人是不是已經回到以前心無芥蒂的那時候,愛美是女人的天性,更何況眼前這男人比以前更要魅惑人了。

這些年,他越發成熟,深邃的輪廓更有魅力,挺直豐厚的鼻梁,發束瓖白玉立冠,雪青緞繡藤蘿長袍,那衣衫料子質地精密,是上好的天青料子,他已經不是以前穿布衣,腳踏泥地的落難公子了。

這男人她既熟悉又陌生。

「沒事,我听丫頭說你睡下了,來瞧瞧。」

他一坐下,那表情,那神色,根本就是想要長談的架式。

「身體也才痊愈,怎麼就到處亂跑?」來喜兒掀開錦被,穿上繡鞋。

她身上那些舊衣服早讓項穹蒼叫人給扔了,這會兒身上穿的,由里到外都是簇新的。他沒有把她這糟糠妻扔過門,算情深意重了吧?

見她沒有想和他談的意思,項穹蒼干脆移樽就教,人大方地坐到喜兒旁邊,不過,喜兒很不賞臉,他一沾到床沿,她立刻悄悄地往旁邊移了移。

這下項穹蒼就像被潑了盆冷水。

「這幾年,莫非……你有了別的男人?」他心里一股酸水直往上冒,口不擇言地月兌口而出。

來喜兒不敢置信這樣的話會從他嘴里說出來,先是紅了眼圈,錯愕半晌,接著──

啪!

清脆晌亮的巴掌,五指印明明白白地在項穹蒼臉頰上留下浮印。「你打我?」

「你活該!」她雙頰火紅,一雙拳頭捏得死緊,雙眼噴火,可身子卻顫抖得比風中落葉還劇烈,那一臉懊悔又比憤怒還要強烈。

項穹蒼站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水,藉以平穩自己的情緒。

「我有資格知道我為什麼會挨這一巴掌?」

「你還敢問?你什麼都可以說我,就是這個不成!你把我當成那麼隨便的女人,豈不是要逼我去死?」這男人說的話險些把人氣到背過氣去,他把她當成什麼了?不被信任的痛苦勝過她之前吃過的任何苦頭。

項穹蒼心里一震,立刻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千不該萬不該懷疑她的貞操,這下兩人的修補之路又更遙遠了。

「你自己……你自己又何曾對我真實坦白過?項鵬?項穹蒼?你根本安心哄我。」冷靜?哈,那是啥鬼?「還有,你園子里那些多如牛毛的美女們就是你對我的忠誠嗎?當初的誓言,你都當成了什麼?人在情在,人亡情散,是嗎?」

想必對他來說,那一眼認定,決定要在一起過日子的心心相許還有快樂幸福,都只不過是一場權宜之計。她居然還眼巴巴地到處流浪,拖累著老母親找他,找一個沒地址、沒家世,連名字都是謊言的男人。

項穹蒼看著她那無聲落淚的樣子,簡直痛徹心扉。

若說當了三年夫妻他留給了她什麼,他現在終于知道了,那就是眼淚。

他曾經在紅燭高燒的喜堂前誓願這一生要給她幸福快樂,可是,他現在給的是什麼?

「喜兒……我知道我錯得離譜,如果我說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願意再信我一次嗎?」

「你不用惺惺作態。」她冷笑。听來听去,她的心只會被牽著走而已。

茶杯被壓回桌案,茶水四濺。

「你就听這一回,及正這也不是什麼光彩到足以四處去說嘴的事情,我這輩子也就說這一遍。」

喜兒顯然被他粗魯的動作駭到,又不能走開,她推了推拳頭,別過臉去。

他第一次見妻子發這麼大的火。

天下不管任何人他都可以不在乎,就是對喜兒不能。

項穹蒼挫敗地嘆了口氣,轉身推開窗欞,園里鮮花依舊爛漫,鳥鳴蜂飛,繁花翠葉,他卻覺得整個人沉甸甸的自己的女人都快搞不定了,哪來的心情賞花。

「我知道你惱我,對我鬧生分,這也該怪我沒有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把話撂開來講,是我的錯,我想你也听說了,我是當今萬歲的私生子,別問我的親爹長什麼模樣,就是我娘我也沒了記憶,我從小是府里的嬤嬤養大的,她只告訴我這整座絲墨城里都是跟我一樣的人,你一定不知道這里為什麼叫絲墨城吧?墨,表示我們一輩子的人生都黑得跟墨汁沒兩樣,想翻身,門都沒有;絲呢,是私生子的諧音,很清楚了吧?」

他以前對自己的身世家人絕口不提,是因為自卑,事事差人一等的待遇,就算皇城給的俸祿也只有那些嫡出親王的一半不到,他沒辦法面對小娘子崇拜的眼神告訴她,自己是如此這般的卑微和不堪。

那是他的自尊心不容許的。

「現在你知道了,我不是什麼高高在上、呼風喚雨的親王,沒有開府建牙的資格,你說這樣的我拿什麼臉去跟你說,我的出生只是大人們縱欲後的錯誤?至于名字,鵬是我的字,穹蒼是我的名,我沒有騙你。」

他的十指緊緊扳住窗條,冷凜的噪音輕柔得像是在訴說跟自己全然無關的事情,可冰冷如寒冬的眼神卻讓人戰栗。

有半晌,什麼聲音都沒有。

項穹蒼閉眼,就算他的喜兒在這時候選擇離開,他也只能認了,握緊的拳頭指甲掐人了手心。但是,有什麼靠了過來,一雙縴細的胳臂由背後環住他,臉頰、身子都貼了上來。

項穹蒼虎目含淚,心中如同有千百只蝴蝶在翩躚起舞。

「鵬哥,你不是什麼都沒有,你有我。」

項穹蒼轉身摟抱喜兒,喉頭哽咽,心緒激動如岩漿。

他親親親親地喊著喜兒,「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對,你想打我罵我都可以,就是別不理我。」

喜兒推他,小嘴嬌嗔。「我拳頭又沒你大,打你就跟敲石頭一樣,我才不要自找罪受。」

「我就知道你是疼我的。」他心頭一暖,忍不住笑了。

「知道就好,不過咱們先說好,以後你要有什麼事都不可以再瞞我。」

項穹蒼見她俏臉生暈,又嗔又嬌,結實的手臂將她更攬入自己的懷抱,終于、終于是寬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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