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穿越到這里,她可是過足了大閑人的癮。
用過午膳,說起來真不好意思,這里的人一天只吃早晚兩頓,可見物質很不豐足。
但畢竟她不是這里的人,時間一到她就餓了,晚冬下廚炒了個馬齒菜和一盤田螺,不對她的味,她嚷著要吃豬油末子和醬油拌飯。
晚冬睨她一眼,「嚇我,我還以為你要吃天上爬、水里游著的,豬油末子拌飯還不簡單。」
吃過飯,抹抹嘴,尋了個雅致的地方,翻了兩頁閑書,一分鐘都沒有堅持就要跟周公下棋去了。
才感覺快迷糊睡去,就听到有人在喚她。
「晚冬?有事?」她問。
「香香小姐,奴婢想請您幫個忙可以嗎?」
「你說。」
「少爺從學堂一回來就把人關在屋子里,什麼人叫都沒用,我想麻煩香香小姐過去看看。」她一臉緊張。
「為什麼是我?」她跟他不熟吧?
「你們昨兒個不是一同逛街了?少爺從來不跟誰出門的,我也沒見他跟誰親近過。」
消息這麼靈通?不過也是,這府里就這麼幾個人,任何風吹草動都攤在陽光下,不過就是一起出個門,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
「每個人都有心事,青春期嘛,荷爾蒙不正常,心情時好時壞,他自己覺得悶了就會出來的。」餓了、渴了、無聊了、想通了,自己就會出來了不是嗎?有必要這麼著急嗎?
晚冬懵了,「……什麼是青春期?荷……什麼的?」
「就……心情不好的意思。」
「少爺或許在學堂踫到什麼不如意的事說不出來,香香小姐,就當奴婢求您……」
換個角度想,其實也難怪,那個赫韞可是這個府邸全部的冀望,晚冬拿他當寶,一點小事就會大驚小敝沒什麼不對。
好吧,就當作散步,幫助消化好了。
于是,香宓在晚冬的目送下離開自己的小院,走過穿廊,數著第十一個漏窗,跨過拱門,來到赫韞的雲嶂樓。
繞過一大叢的花樹,密密麻麻的玉蘭花,白玉般的香氣遠遠的飄散開來,隱隱的香味令人心曠神怡,一條小河流經過,河水清澈,蜿蜒滑過小橋,不知流向了哪里。
上回來沒注意太多,這回多看了幾眼,他這雙層小樓還真是個好地方。
赫韞就坐在那,一件平常的繅絲夏袍,料子是好的,卻看得出來是舊衣服,他神情恍惚,心思似乎飄得很遠,眉間浸著淡淡的傷感,有份不屬于他這年紀該有的蒼涼。
這少年有一肚子解不開的心結呢。
「嗨,我又來了。」她笑嘻嘻打招呼。伸手不打笑臉人,她熟諳這道理。
可惜有人不吃這一套,橫睨過來,「你來做什麼?」
「吃飽飯,出來散散步,當作消化。」
「你倒是有閑情逸致,沒有人教你規矩,隨便進別人的院子,尤其是男人的院子是很可恥的事嗎?」青澀淡漠的驕傲少年一見到她像找到出口的洪水,泄洪了。
這麼可恥喔,那他像頭野獸一樣的咆哮就很有禮貌嗎?
「抱歉,請繼續想你的心事,當我沒來就好。」她往後退,一步、兩步。不是她沒來過喔,是人家不歡迎,她自己走,不用他攆。
赫韞吼完頓時就後悔了。是他自己不爭氣,挨了師傅的打,現在把氣出在一個小泵娘身上算什麼?
「等等。」
香宓回過頭來朝他扮了一個鬼臉,「不要,你叫我等我就等,那我不是太沒格了!」
赫韞愣了,怎麼她的反應這麼奇怪?班昭在《女誡》中說,女子卑弱第一,又寄人籬下,她卻一點謙卑屈從的感覺都沒有。
這感覺不是現在才有,第一次打照面,她就這副模樣,這一轉念,原本的煩悶的心情忽然消去了不少。
「叫你等等,我有話要說。」他大步向前抓住她的手,不過立刻又放開,男女之防根深柢固的在他從小被灌輸的腦子里,剛剛真的是急了,才會抓住她的手。
他雖然藏得快,但手心那一片紅腫還是教眼尖的香宓看分明了。
方才兩手交握的瞬間,指月復與指月復只是輕淺的交會,但是卻有如同電流一樣的觸感留在香宓手中。
「挨打了?」她不去想那是什麼感覺,赫韞只是個少年,而且她並不打算在這里久留,就算曖昧也最好不要有。
「你被打打看。」哪壺不開提哪壺,連察言觀色都不會,他怎麼會覺得她聰明有智慧呢?
「幸好我們那地方講求的是愛的教育,不實行打小孩,真受罰了,爸媽不沖到學校去把老師臭罵一頓才怪,要不就直接告到校長那里去,這些都還算客氣的咧。」
「所謂玉不琢不成器……你不是京畿人氏?」怎麼會有她說的那種地方?
「嗯,我住很遠,這輩子……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可以回去……」談到這個,她心情難免低落。
「也就是說你沒有讀過班超的《女誡》?」女子不識字是很尋常的事。
「你指的是那個什麼女子卑弱第一,夫婦第二,敬順第三,婦行第四,專心第五,曲從第六,叔妹第七的班超啊?」
「要我說,你根本談不上一個‘從’字,我叫你你還頭也不回的想走掉。」赫韞驚訝,想不到她讀過書。
「要我說,這根本是那些老學究杜撰出來欺負女人的廢話,誰鳥他!至于你,是你說我不知廉恥,我可是‘從’了你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在他面前十分放松,也許是她靈魂的年紀比他大上許多,有點倚老賣老。
「那是一時的氣話。」
雖然她語言粗鄙、令人咋舌,有些話還很令人震驚無比,行事讓人拿捏不住,但是,這些話不知道為什麼熨過他的心,讓他累積在心底的不愉快消弭于無形。他抬頭沖著香宓盈盈一笑,這一笑,便似滿山繁花都開了一回。
香宓的心不由自主的跳了跳。這種放電法,姐姐會吃不消啊!
「我心情煩悶,你別跟我計較。」他算是低頭了。
「因為功課嗎?」
人們在不明的事物前面總有一點信心不足,但是她看得出來赫韞的傲,那是一種沒有了驕傲就沒有活下去理由的傲。
「武不足以自保,文不足以安邦,我……我我……辨字有困難,書寫也不行,師傅老罵我是蠢材,我一點用都沒有!」他顫聲,長長的黑睫垂了下來,雙拳握緊。
十幾歲的年紀,已經知道自己肩膀上扛著的責任比誰都重,偏偏能力不爭氣,那個急就像腦門有一把火時時刻刻煎熬著他,睡也睡不香、吃也吃不下,祖輩留給他的大宅門就像一道緊箍兒,門楣窗欞,石馬玉獸,雖然賣的賣,當的當,但也總留下那麼點痕跡,實實在在地訴說著曾經的輝煌,他能視而不見嗎?
但是自己的能力有限、成績不好,別說想進考場,他可能連考個秀才都是痴人說夢。
沒有功名,寸步難行。不靠科舉,怎麼恢復赫府以往的光榮?
他急啊!
香宓實在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讀書也要靠天份的,有的人挑燈徹夜苦讀也讀不出個所以然來,有的人邊吃邊玩,卻能輕松往上爬,也許他就是缺了天份這一塊。雖然說知識就是力量,但是知識也分很多種,像他這種有「讀寫障礙癥」的孩子,思維模式別具一格,常常被當作蠢材,殊不知,無數人類歷史上的天才在兒時都是這類患者。
「你這里有紙筆吧?」
「有,你要做什麼?」
「我教你玩個游戲,這游戲在我們那邊有一陣子非常流行,不論老少,都很愛玩。」
「我得讀書。」
又畫地為牢了,他上次也是用這話來對付她,沒有人逼迫,他卻連休息一下都不敢,可見壓力有多大。
「你先去拿紙筆來啦。」明明听到游戲時,他的眼楮有亮了那麼一下,卻在瞬間掐斷了想法。
赫韞遲疑了下後,轉身向小樓走去,片刻拿來了香宓要的東西。
香宓把紙筆放在平整的太湖石上,等赫韞磨好墨,她拿起筆先在紙張上寫下阿拉伯數字教他,告訴他這是她家鄉那邊記賬或算數時用的數位,赫韞感到很新奇,他學習能力很強,沒一下子就全都記起來了,香宓再拿來一張新的白紙,她在紙張上畫起了九個九宮格,然後在里面填上不同的數字。
「這個叫數獨,你只要在每個橫行及直行填入1-9的數字,但不可出現重復的數字就行了。」她很快寫上數字,然後把玩法告訴他,再把紙張推給赫韞。「你試試吧。」
「什麼叫數獨?」
「數獨就是專攻數理的意思。」這時候的香宓不知道高級算術是一門相當專業的學問,幾乎不外傳,更不知道她在赫韞的心里種下了什麼樣的種子。
赫韞接過手,略略思索了下,很快的在上面填下數字。
數獨規則簡單,卻變化無窮,在推敲之中完全不必用到數學計算,只需運用邏輯推理能力即可。
不到一盞茶時間,紙張回到了香宓手上。
她沒想到只教懂他初步的竅門,他就能自行模索,即便難度越來越高,他還是很快就將難題一一破解。
一個下午過去,赫韞樂此不疲,他這異于常人的天賦實在教人驚嘆。
「你明日還會來嗎?」臨走時,他依依不舍的問。
「好啊。」
赫韞再笑,眉眼間清氣流轉,風采嫣然。
人家唐伯虎是因為秋香對他笑了三次,決定賣身進太師府為奴,以便追求他的九美圖,她不會因為他這嫣然一笑而把自己當在這里吧?
不好、不好,老牛吃女敕草這事絕對不是什麼好念頭。
不要胡思亂想,愛美只是一種反射動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