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艷的大紅鞭炮響徹雲霄後是一片出人意外的……寂靜。
半個時辰過去了,依然門可羅雀。
赫泉和自告奮勇要來幫忙的晚冬,跟曾在赫府鋪子做過事的樸賬房的孫子,三個人排排站,看了半晌,笑臉慢慢的僵了。
赫泉虛浮著腳問向內室正在享用本來應該用來招待客人的點心的香宓。
「香香小姐……這樣下去不成,店門口都是看熱鬧的人,大家交頭接耳的,卻沒有一個人肯踏進來。」
「開張第一天,你真心急。」模過干果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小赫,人都來了嗎?」她往小偏間喊了喊。
「齊了,香姐姐!」接著五、六個模樣干淨,和小赫差不多年紀的孩子,絡繹的走了出去,之後坐在鋪子門口的長凳子上,埋頭解起魔術方塊。
「坐下來喝杯茶,你別干著急。」她安慰起一會兒都坐不住的老實人,把壺里滾燙的熱水往茶碗里頭倒,茶碗中的茶已經摻入干果、花卉做為茶葉的配料,沏入滾水,吃的時候將這些配料一起吃掉,配料有二十多種。
丙然是從大宅門鍛鏈出來一身精湛功夫的好晚冬,數代累積的尊貴就連喝個茶也這麼講究,她是受惠的那個人,真幸福。
「香香小姐,這是……」
「這叫促銷。」她只是模仿上輩子到處可見展場上促銷產品的,現在三點式女郎變成小不點,是不夠養眼啦,但反正只是個噱頭而已,重咸反而容易引起非議,這種女孩子露個腳趾就會被流言砸破頭的年代,她可不想因為想賺點銀子花花,遭至半路被丟石子或是浸豬籠的對待。
「可是我們要的是客人啊!」
「馬上就會有了。」
小孩子最天真可愛了,听到有工可以打,一個時辰給五文銅錢,這對沒有零用錢的窮小孩來說幾乎是天價,小赫隨便喝,就來了不少孩子。
「香香小姐,這行得通嗎?那些孩子能做什麼?」
「放心,他們不是玩得挺開心的?」
「可是我們要的是客人啊!」
「哦,那不就是了……」放下杯盞往外瞧,是對父子,應該是被孩子拉進來的,接下來是個容貌不俗的清秀小鮑子,後面跟了幾個隨從……
赫泉跳起來,沒來得及告罪就掀了簾子出去了。
內室只剩下她,揉揉眼,有點累了呢。
「最近見你起早貪黑的,就是在忙這個?」冷清的聲音,好听的響起。
把臉側貼在桌子上的香宓沒有抬頭,她知道來人是誰,一身白衣,青絲如瀑,氣質像白玉,透著玉的精致,但更多的是屬于玉石的冷漠質地的赫家少爺。
赫韞慢慢的踱到她面前。
他眼神深沉,傾城無雙的神情帶著些朦朧的注視著她。
「怎麼來了?」
「我來接你回家。」
他有點看錯她了,她平時雖然對他唯命是從,但遇到大事時,絕對自己拿主意。
「我要人背。」口音軟軟的,帶點撒嬌和淡淡的倦。
她就是敢在他面前隨心所欲。
他顯然沒想到她的要求是這個,背脊不禁僵了下,最後仍是妥協的把後背的長發拉到胸前,彎下膝,把背向著她。「上來吧。」
她也不客氣,兩只小手一攀,無尾熊似的巴上他的背。
很顯然,她不是頭一回干這事。
赫韞輕而易舉的背著她。
知會了前頭的赫泉,兩人由後門離開,後門連著一條胡同,慢慢走,不用花上一炷香時間就能回到赫府。
赫韞腳步沉穩,姿態悠然,他感覺到香宓的頰貼上了他的頸,那片溫潤像根羽毛般撓進了他的心里,讓他的臉慢慢的紅了。
一對璧人,小泵娘頭發梳成中空環形垂在兩耳旁,已經略見縴細的婀娜身材穿著新草女敕綠的百褶裙,水女敕得跟株青蔥似的,少年則依舊俊美無瑕,但是有種沉著悄悄爬上他的臉頰,仿佛是某種堅毅的東西。
他在蛻變,從少年長成男人的過程中,已經隱隱有沉穩的模樣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自從去過賭坊,實地進行心算,得到實戰經驗的赫韞回來後,天天抱著三易書,早也念、晚也念,吃飯數著飯粒也不忘默書,走路也嘟嚷著,就連上床睡覺也會夢囈個幾句——一
「太極生陰陽兩儀,兩儀生四象,演化成八卦,陰陽八卦,干、兌、離、震、巽、坎、艮、坤,總數八八六十四卦。」
瞧他那股認真勁,就連她有時候來了又悄悄的離開他都沒發覺。
原以為他不知道她最近在做什麼,沒想到整天泡在書海里的他會尋到這里來。
「以後這種事我來做就好。」
沒頭沒腦的,就在香宓昏昏欲睡的當下自他口中說出。
「什麼?」她口齒不清的問,他的背好舒服喔。
「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原來是介意賺錢這件事,看起來開店鋪的事多少抵觸到他男子為天的自尊心了。
「你負責讀書,我負責什麼呢?我總得找件事情來打發時間,不然每天窩在府里吃吃吃,早晚會變成神豬,若要我去串門子,我又不是那種愛嚼舌根的人,至于廚藝和女紅嘛,我再怎麼著也贏不過晚冬,你說我該做什麼好呢?」
「但你沒道理替我做這些。」
「你臭美,我是為自己攢錢啊。」沒有人嫌錢多,只有嫌不夠。
「攢那麼多錢要做什麼?」
「吃好、穿好、用好,每天快樂似神仙!」她扭來扭去,像只毛毛蟲般蠕動著。
「你就這麼有把握,那買賣能賺銀子?」
「不試試看又怎麼知道不賺呢,也許可以賺個金銀滿缽啊,到時候我只要在家里蹺腳捻胡須就好了。」
他聞言失笑,「粗鄙。」
「哎呀,這叫中肯。」
「這件事要听我的,因為我是男人!賺錢養家是男人的事!」聲音不再是一貫的冷清,而是帶著隱約的怒氣。
「知道、知道了,以後你賺大錢了,要買下晁南國的城東給我。」
不懂他在堅持什麼,還以為他很開明呢,這白紙一張,隨她涂鴉的少年好像變了,不過變在哪,她一時又說不上來。
但不管怎麼樣,男人,嘻,她還挺喜歡這說法的。
他的背搖搖晃晃的,像水中的小舟,蕩啊蕩的很舒服,舒服得讓她幾乎快要睡著的時候……
「我買給你。」赫韞突然低聲的說了這麼一句。
她沒出聲,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夢里,她笑得很開心,金子元寶堆了滿屋,笑得牙都露出來了。
刷刷刷刷刷……紙頁被飛快翻過的聲音,啪,然後整本賬本闔了起來,接著是有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赫小姐,這賬本有什麼不對嗎?」初出茅廬的清秀賬房慌了手腳。
「不對的事是——我不是赫府小姐,我姓香,樸賬房怎麼可以隨便亂叫。」
赫府的僕人都听她的,也難怪不清楚他們關系的外人容易產生錯覺。
「是的,香姑娘。」
她嘆氣不是因為人,而是嘆這賬本,這賬本根本就是個流水賬,沒有借記、貸記,更沒有資產負債,看得她一個頭兩個大。
「這賬本……按理說起來也沒有錯,就是看起來傷神。」
「小人不懂。」
「這種記賬方式太瑣碎又不實用,我要是一筆筆對照著看,就這半個月的營收可能一天還看不完。」
「一直以來,所有的賬目都是這麼記著的。」
「我們改變個方式,你覺得可好?」
「願聞其詳。」雖然問說「可好」,可那意味並不是商量。
「來,坐吧,你站那麼高,我要仰著頭看你,脖子很酸的。」
「是。」慌忙入座,雙手擱在大腿上,一派拘謹。
香宓也不廢話,她拿來一張紙,畫起了格子方塊,左橫右豎的,很快完工。
「我的字不行,隸書可以寫上那麼一點,篆字只能把它當成蚯蚓看,所以字我來念,就勞駕你填上去。」
他以為香宓在說笑。
她小小年紀就這般與眾不同,能設計出方塊那種集有趣又能令人思考的玩具的人說不會寫字,很難教人信服。
他哪知道香宓真的是有苦衷的,她上輩子國文素質本來就很一般,用的也不是這種迷宮一樣扭扭曲曲的字。
在這里,平時打發時間看的閑書,里頭的意思也多是用猜的,猜來猜去,猜得亂七八糟……她常常這樣安慰自己,人不是萬能的,即使是哆啦夢也不能。
當樸賬房把字都寫上去以後,她細細解說要如何記賬才能省時又省力,俊秀的年輕人從她像珍珠般的皮膚、淡冽的香氣里回過神來,又從不解到臉上露出驚訝、嘆息,最後如獲至寶的帶著新出爐的借貸表記賬單走了。
香宓吁了口氣,見四下無人後咧開嘴,嘻嘻哈哈的大笑起來。
她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赫韞。
那天她醒來,鬢邊別著一朵小黃花,微微被壓扁了,但是仍有一點淡雅的芬芳留著。
晚冬說那花名叫連翹。
很美的名字,她喜歡。
是赫韞為她別上去的吧?
所以她很珍惜的把那逐漸要凋的小黃花夾進書本里,希望可以保存得久一點。
想著想著,她跳起來,撩起裙擺,她直往雲嶂樓跑。
她用的是跑百米的精神,想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快的速度見到赫韞。
這一路跑來,她一直嚷嚷著。
早就听到她的聲音,正好離開書桌來到門口的赫韞像是看到一朵花初初盛開,隨著她來到,花朵開到極至,華麗到令人奪目,他不禁怔住了。
她笑,眼神濕潤,撲進他懷中。
「賺錢了,鋪子賺錢了,很多、很多……」她的臉紅撲撲的,一邊嬌喘,一邊獻寶的分享。
雖然只是剛開始,但已經讓她快坐不住了。
「你快樂嗎?」
抱得很牢的小小身軀因為興奮而顫抖,漂亮的眼楮笑成了半月形。
「快樂!」她毫不考慮的大聲道。
「那就好。」
她好,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