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兩人掌燈徹夜長談,直到月上中天。
她看看天色,確定外頭敲過了初更鼓,伸了伸懶腰。「走吧,我們去看你爺爺。」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忽然不見,因為他看見了奇景,繁德兒當著他的面月兌起了衣服。
片刻,繁德兒已經是一身黑色勁裝打扮。
越紫非按著頭,苦笑。
「你早就準備好了是嗎?」
「我想,只能這樣遙祭爺爺,你一定不甘心對不對?反正他們都做得出把你從族譜除名的事情,那你又何必什麼都听他們的?人哪,不過是歷史洪流里一粒沙子,做不了誰的天,你想怎麼做就放手去做吧!」
越紫非雙眼發亮,比夜色還要濃烈。
忽然,他將繁德兒擁入懷里。
「小九,我真高興我遇上的人是你。」
他的氣息噴囑在繁德兒耳際,濃烈的感情本來以為好好的收藏在心魂深處,一個無人能觸及的地方,可這一瞬間,他想全部給予了。
「我也是。」
在擁抱的時候,只要想著對方就好,繁德兒隱約的想起不知道是誰這麼說過。
她和一般的女人一樣,需要的,就只是尋常女人都能有的憐惜罷了。
她蒙朧的閉上眼楮,全身感受彼此的心跳還有悸動。
他們的愛情來了,在也許不是太好的時間點上。
但是,誰在乎。
「你的腦子里到底都裝了什麼?」華麗的馬車並瞥進了朱雀城門,听輾行駛在筆直的驛道上,馬車底部,壁虎似的吸附在上頭的是蒙著臉,身穿勁裝的越紫非。
「你要說歪腦筋就直接說。」雙手雙腳也如出一轍勾著底座的繁德兒跟他同樣打扮,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楮。
想進城,卻不想驚動官吏,又要做到神鬼不知,他們站在城門外的林子想了又想,最後看見了這幾輛要入城的華麗馬車。
繁德兒靈機一動,于是,他們搭了順風車。
不過這順風車一點都不舒適,馬車顛竅,顛得她頭暈腦脹、眼冒金星,巴不得趕快下車。
不知道那些一路暗中跟著他們,似乎是越紫非手下的人如何入城?打從離開別院,她就感覺到有人跟著他們,可又沒有敵意。
「你,有智謀。」越紫非輕輕說了句。
她听見了,眨眨眼,毫不客氣的領受了。
「不過這不是在贊美你。」
「嘎?」
「辦法不錯,可是你一個女孩,這麼危險的動作,你最好給我抓牢!」一上車他就後悔了,後悔答應用這冒險的辦法,她要是一個體力不支……他會後悔到老死。
「馬後炮!」她吐舌頭,扮鬼臉。
「你啊。」真是拿她沒辦法。
車子行經過鳳凰圓形廣場,來到兩人預定的地方,越紫非身子一墜,身子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讓車輪從他身側輾過,繼續往前走,車子離開他身形的剎那,人已經利落的滾向草叢。
繁德兒也以同樣的姿勢方法,離開了馬車。
兩人在草叢中飛快的換了衣服,再出現,就是兩個翩翩公子哥了。
麒麟大道將皇城一分為二,規劃為東小京,西小京兩市,國內外商賈與商幫都齊聚在西小京熱絡交易,東小京多是門閥、外戚和世家,京城大家的居處。
越府的宅子就在東小京最顯眼的地段上。
兩盞偌大的白色燈籠在風中搖曳,顯示家有喪。
但是,現在唱的是哪出戲,誰來稍微八卦一下?
滿地伏跪的都是越家老老少少,一共七百二十一口人。
扒世的輿國公因為壽終去世,靈堂也擺了,送葬事宜也已經緊鑼密鼓的處理中,眼見再過幾個時辰,送葬隊伍就要出發到選好的地點,準備入土為安了。
來人若是要進靈堂吊唁這位功在國家的老臣,也無可厚非,但是,這里不是靈堂啊,是越府大宅前的筆直大馬路。
越紫非的父親和兩個哥哥伏跪在最前面,臉色異常的蒼白,雙掌不住的顫抖。
「陛下,我越府一門忠烈,三代為國鞠躬盡痹,家父也才仙逝不久,老臣不明白,陛下為何不念舊情,居然要將我滿門處斬?!」
雖然說天威難測,但是事前為何一點消息也沒有?且如今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互相有錯綜復雜聯姻關系、政治立場的兩大世家居然關門閉戶,對他越家不聞不問,可見這次兩大世家是要和皇帝連手創除他們越氏一門了。
想他越氏一門,權力地位已經到了最高峰,今日,說穿了,不就是忌諱他功高震主?
君要你死的時候,你怎麼可以不死?
「寡人要不是看在輿國公曾為國家盡力的分上,你這越氏一門早就灰飛煙滅了。」高高的車輦上的人,明黃的袍子被風掀起了一角。
「臣不服!臣自認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朝廷,陛下這樣的對待,讓微臣心涼,也讓眾人心涼。」
「你這不想逆國嗎?想讓朕落個誅殺功臣後代的罪名?你好大膽!」語畢,身後包圍了整個越府的京設軍刀光直逼人眉間,空氣中厚重的危機一觸即發。
越家如今的當事者一顆心都涼了。
「該交刑部的交刑部,該論罪的就論罪。」聖令一下,即便真的顧念輿國公曾為王朝立下的汗馬功勞,沒有將越府眾人當場處刑,但是一進天牢,等于無望重見天日了。
「不!」嘶喊出聲的是藏身在高樓,本來想伺機混進越府見爺爺最後一面的越紫非。
兩人都有武功,耳力也非同凡響,皇帝老兒的話自然一字不漏的傳入他們耳中。
「你冷靜點!」繁德兒也跟著緊張,但是身分不同,她還能保有一分理智。
他身形一晃就要出門。
繁德兒擋住門,神情懇切。「這五里之內可都是皇帝的人馬,京裁軍、蹺騎營,你出去,是去送死嗎?」
誰都沒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到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她情急的拉著越紫非的袍子,就怕他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
「那個昏君!我要去向他討個道理!我越氏從來沒做過任何對不起皇朝的事情,他憑什麼?」越紫非的眼珠子是血紅色的,手臂青筋游現,情緒激越。
他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家人被昏君扣上大帽子,然後帶走?
「憑他是皇帝,憑他大權在握,凡事他說了算。」
「就算他是皇帝也得說個理字。」
「越紫非,你冷靜一點!」
「因為那些束手就擒的不是你的家人!我怎麼冷靜?!你冷靜給我看!」
從來沒見過越紫非情緒失控的繁德兒頭于次看到他猙獰的表情,第一次用這麼粗暴的語氣跟她講話。
但是,能把氣飆出來才好,她不怕。
她知道那種感覺,那跪了一地的人要是她的親人,此刻的她早就下去跟他們同生死共患難了,別說忍,要他怎麼忍?
她還是嘗試著跟他說理。
「昏君殘暴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你要去跟他講理?干脆說是羊入虎口還比較快!你爺爺當年把你趕出越家,或許,就是因他早看見了今日,為了留下你這根獨苗。」她努力搜索腦子里的詞匯,真不行的話……唯有打昏他。
她並不想動手,但她不能讓他去送死。
救人有千百種方法,沖上去就真的只有一條死路。
越紫非全身軟倒,眼神直勾勾的,可怕得要命。
「你想,世族的權力龐大,怕是早就讓皇帝眼紅不已了,一個站在權力中心的人,卻大權旁落,天下任何一個皇帝,沒有哪個受得了的。」
「我要把他們都救出來!」他眼神的焦距回來了一點。即便心急如焚,他也在繁德兒的勸戒下明白,他這一去,就跟膛臂擋車一樣。
「對,我們要從長計議,人活著,一切才有可能。」她緩緩放下一顆心,撫上越紫非的肩。
他怔怔不語,十指摳在木桌上,竟然摳出血來了。
長夜漫漫,房中的兩個人沒有人闡眼。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繁德兒叫店小二打了水進來,兩人勉強起身梳洗。
「你多歇會兒,我去樓下打探看看有什麼消息……你千萬別走開。」
越紫非木然的在窗邊看著街心,沒有回應。
繁德兒知道他是痛的,只是那種痛不想痛給別人看,要別人也當作他沒那種痛。
他太勉強自己了。
必上門,她下了樓,吩咐小二給樓上送早膳,自己也叫了幾樣早點,卻沒什麼胃口。
酒樓門開得早,一早來吃飯聊天的客人居然不少,堂上十幾張桌子竟然坐了小滿。
越氏一族入獄的事情果然沸沸揚揚,成為茶余飯後的熱門消息。
小百姓雖然忌諱,但畢竟是天大的消息,加上世族的行徑很早就被人詬病著,現下,去了一個大門閥,居然看笑話的人多過同情的。
繁德兒食不知味的嚼著豆仁,她對這些魚肉人民,不把人當人看的貴族殊無好感,但也不會落井下石。
「大消息、大消息!」門外,大聲嚷嚷著的漢子一臉喜色,還喘著氣。
「什麼大消息,我們現在正在談著呢。」食客駁了他一句。
站在大堂中央的漢子用力的揮手,「越氏一門進天牢已經是舊聞了。」
難道還有什麼更新鮮的?
「什麼?」眾人都丟下了嘴邊的食物。
「里面的人放消息出來,昨晚,皇上親自下了密令,將入獄的人,包括越當家和他兩個公子都給這樣了。」他做了砍頭的樣子。
大堂里的人都沸騰了。
什麼?!繁德兒心里震驚,只覺得所有的血都褪出腦袋,一返頭,看見一臉鐵青僵硬的越紫非就站在樓梯口,身子搖搖欲墜。
她飛也似的跑上樓,拉住他,「你怎麼下來了?」
他死死的瞪著樓下那些還在議論紛紛的客人。
「小道消息,不可盡信。」她安慰。
他一步步走下樓。
「我記得那越家不是還有個三公子?」客人甲道。
「多年前就被趕出家門了。」客人乙的消息顯然比較靈通。
「算他好狗運,逃過一劫。」
「你覺得依照咱們陛下的個性,會放過那個三公子嗎?你沒听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關我們屁事,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也沒把我們當人看過,多一個不如少一個,少一個不如全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