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十七年三月中
應天府金陵城護城河岸的護城牆上,大明當今天子穿著一身矜貴的黃袍,遠眺江河之上,神出鬼沒、盤踞了七天七夜的戰艦。
這如同鬼魅一般的戰船隊,不僅在大海上所向無敵,更侵門踏戶地深入臨城河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利用漲潮江面上升的時機,從太倉瀏家港長驅直入。
除了在水下設置鐵刺鎖橫江截船,徹底切斷京師和北方的連系,封鎖河海之濱,包圍京城所在的金陵,還夜夜使出種種奇襲,不知從何處潛入城內,行動來去自如。
打圍城之日開始,空氣中便彌漫著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不只是火焰日夜不停燃燒,還有一種驚惶交織的氣味。
身為大明天子,他的咽喉彷佛被人狠狠掐住。
這段時間里,炮火日夜不停地轟炸了七個晝夜,金陵城內雖沒有半點毀損,可護城牆卻無半片完好。停火之後,一紙書帖送到他的手中,上面只有一個人名而已。
他派出的使者,自頭到尾都在發抖,因為江面上飄浮著滿城男子在深夜里被悄悄剪下的發絲。
所有人民面對河中無限綿延、神出鬼沒的船只,面對戰無不勝的海上之龍,只有無邊無際的恐懼。
他的對手是海上霸主神龍一族,而且領兵的只是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她所號令之人,無聲無息如入無人之境,遠水救不了近火,城里的禁衛軍和守陵軍都不堪一擊。
沒有傷亡,可是人心已經渙散,他雖然貴為九五之尊、天下第一人,亦抵擋不了正對面船艦上那紅艷如火的女神之怒。
他和她的關系匪淺,可她半點情面也不顧,因為她現在正喪心病狂。
彬在皇帝的腳邊,一個身著宮服的男人抖個不停。
「皇上,要將易家的探子交給海上的反賊嗎?他無論如何用刑都不肯交代反賊的藏身處和神秘瀧港的所有細節,經過一個月嚴刑拷打,現在只剩半口氣而已,送個有氣的活人給那賊婆子,不知道她會不會怒火攻心,進而攻打城內,只怕金陵要守不住了,皇上,請您先……」
「就將那男人交給她吧!」
一艘小船有如江上之葉,搖搖蕩蕩地飄向有著紅龍圖騰的巨大戰艦。
戰艦上有一紅衣姑娘正倚在船舷,垂眸看著被人扛上船艦的男子,神情好似冰封凍結,讓人模不清她內心思緒。
眾人莫敢不從的紅衣姑娘,好似一抹熊熊烈火,她正是兵法號令出奇、縱橫七海的龍族少主--龍海兒。
龍海兒冷眼看著傷痕累累的男人被丟在甲板上,愛憎分明的龍族之人紛紛抽出兵器,欲除之而後快。
就是這個男人背叛了他們的信任,將世居之地、龍族人的故鄉、瀧港之密泄漏給大明朝廷,使他們不得不遠走他鄉。
「不準你們傷他!」
正要殺人泄忿之際,一聲嬌斥凌空而至,阻止了刀劍落下。
眾海民轉頭朝向發聲處,龍海兒款款走到男子身邊,蜜糖色的手撫開他遮住臉龐的發。
男子身上無一處完整,臉上也全是傷,好像展示著各種刑罰傷痕一樣,而他血肉模糊的雙手,讓龍海兒的心就像被尖刀刺穿了一樣。
她不由得捧起那雙手,這男人是個天才,是個造船的巧匠,一身巧奪天工的技藝全仗這雙手,沒想到會傷成這淒慘模樣。
她眼眶被憤怒燒得紅透,就算殺光大明的人,也無法乎息這怒火。
突然間,男人破碎嘶啞的聲音從干燥破裂的唇傳出,「救救他們……女神,救救我易家之人……」
易航在雙手的劇痛中驚醒,看著眼前的女人誠心哀求道。
墨色的鬈發在風中飄散,火一般的紅衣飛舞,佩劍帶刀、赤果足踝,無比的美麗威武,即使雙手染滿了鮮血,依舊不減神聖面容……
這樣的她不會是凡人,一定是個女神,因為他將死,所以上天派了使者來接他了……
「易航,你說什麼?他們都還平安活著嗎?」龍海兒按下心中怒火,輕聲間道。
易航一听努力掙扎起身,奈何只能微仰起頭,嗓音已破,拚了氣力說道︰「我死而無憾……但是易家的人只能怨我投胎在他們家,因為一身好技藝,反而被選中派到龍族,請妳……別帶他們到地府,饒他們不死……」
龍海兒听畢,腦中的拼圖有了大略的形狀,她小心翼翼地將又失去意識的男人雙手放下,冷凜了跪在甲板上的朝廷命官一眼,讓對方更是抖得如秋風中的落葉。
「回去告訴你的主子,我要易家一家老小,若少了一人,我要大明雞犬不寧,永無平靜的一日!」龍海兒冷笑說道。
那官員只敢點頭稱是,然後便被人拎下船去傳話。
此時,一高大男人走了過來,朝著滿臉冰霜的女人拱手作禮。「海主子,易航傷得極重,我請醫怪為他醫治可好?」
岳權不明白主子為何如此在意眼前半死不活的男人,甚至願意在遷移前夕派出龍族一半的精兵攻打大明,只為了索討這個叛徒,現在還要帶他一家離去,但身為心月復的他仍然恭謹說道。
「務必治好他的一雙手,我要他完好無缺!」龍海兒冷聲命道。
岳權听命,扛起易航破敗的身子,就往船艙走去。
見男人已消失在視線可及之處,龍海兒收回留戀的目光,面向遠方城牆上的黃色身影,幾不可聞地嘆了聲。
她無意興戰,卻也不回避戰爭,只要這男人重新回到她的手中,她無意再和大明朝廷玩下去了。
從此,他朱家做陸上的王,她龍家繼續開拓海上的帝國,從此河水不犯海水,老死不相往來吧!
心意已決,龍海兒冷靜地向眾人發號司令,準備接到所有易家人後,便全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