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吃過早餐就拔營了。
幾個男人效率好得很,很快就把沙地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飲食有人打點,住帳氣派豪華,帝王享受也不過如此,真神人也。
「妳……叫什麼名字,過來一下,我們必須談一談,才能決定妳該去哪里。」穆札對著遂蓮白招手。
才想到他,冷吱吱的聲音就鑽進耳朵了。
「不去,不去,壞人。」黏著女兒不放,她走到哪就跟到哪的江弄箏把穆札當瘟疫,女兒可是她的寶貝怎麼可以靠近冰人。
「媽咪,他不是壞人,充其量就臉凶了點,態度差了點,像我們吃的食物,住的帳篷可都是他的,昨晚要是沒有他收留我們,我們早就不知到哪去了。」
「我就是不喜歡他嘛。」也不知怎地,江弄箏就是覺得每次跟他眼光相觸,心頭有股寒氣往上冒。
「好,妳不喜歡他,那……讓大叔陪妳好嗎?」趕快找來替死鬼,她瞄到穆札快要跟馬臉有得比了。
她這不是在走了?
「是,交給我沒問題。」桑科被點名很樂意過來接手。女人雖然麻煩,殺傷力絕對不比蘇丹穆札的臉色。
恐懼仍然掛在江弄箏看似少女的臉上,但是起碼沒剛剛那麼抗拒了。
「謝謝大叔。」
「別跟我客氣了。」
「真的不容易,我媽咪不是每個人都肯給接近的。」
一直在丈夫和女兒的呵護下,江弄箏的心智上成熟得很慢,無論樣貌還是身形都還維持著少女的樣子,所以,要得到她的信任也不容易。
「小姐,您動作快點,我家大爺向來不喜歡人家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催促又催促,要哈拉不是這時間,她都沒看見大爺那道由冷轉冰的殺氣嗎?
還是小姐天生帶種,根本不把大爺當回事?
「別緊張,我這不是在動了?」
她壓根覺得桑科太夸張。
穆札的人看起來是冷了點,像一塊萬年寒冰,看得出來別說閑人止步,就算親近的人也少來惹他,不過凶歸凶也沒做過任何傷害人的事情。
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表現很傷人嗎?
至于……她看過去,傲然站在不遠處的穆札……真不知道人為什麼要把自己搞成這樣,一個人不管站在哪里,風景多好,不是很沒意思?
不管怎樣,她還是覺得桑科太言過其實了。
誰規定都要笑臉迎人的?
小老太婆的步伐,龜速來到穆札跟前。
梳洗過後的他雖然仍舊維持著讓人心寒的表情,可是湛然的虎目,氣宇軒昂的神采,真是猛男的可以。
「那個……還痛嗎?」
為了避免讓他看出來自己大吃冰淇淋的眼楮有任何不軌,她馬上撿了個話題丟出去。
昨晚被K的額頭一圈藍一圈紫,大大破壞了穆札凜冽嚴肅的五官。
遂蓮白杏眼睜了睜,亂沒同情心的嘴角上揚。
她下手果然太重了些,不貼藥膏逞強的人恐怕會有好幾天的痛楚可吃了。
「妳最好別笑出聲音來,不然別怪我給妳難看!」看她滴溜溜轉來轉去的賊眼竊笑,想也知道她心里轉什麼念頭,穆札咬牙的警告她。
見她眼神清亮,氣色紅潤,肯定一夜好眠,戰斗力指數恢復的她有力氣炫耀自己的戰績了是嗎?
被調侃,穆札心里卻沒有半點怒意,這感覺異樣的陌生,想當然,他一個大男人跟小孩計較豈不是難看。
「哪有。」嘴角不听使喚又不是她故意的。
他的態度跟腫塊比較起來,一點都不讓人介意。
「雖然不關我的事,我還是要知道妳對未來有沒有打算?」穆札不準備拐彎抹角,與其看著她那副傻笑樣子,不如開門見山。
「未來啊……走一步算一步嘍。」她也坦白。
「我有個提議。」
「我在听。」
「我有個弟弟,他身子骨不好,最近病得不輕,家里人打算替他娶個太太沖喜,希望他的身體能夠好轉。」
「你──覺得我可以勝任?」遂蓮白深邃的大眼轉了轉,指著自己,她應該覺得榮幸嗎,這樣雀屏中選?
「我不能讓隨便的女人去照顧奧雅。」
這女孩堅強勇敢善良又孝順,她會是最恰當的人選。
「沖喜是迷信耶。」
穆札眼中寒光點點。「一點也不!只要對奧雅的身體有幫助,就算多麼的無稽我都會去試。」
她沒有兄弟姊妹,體會不出手足的感情。
不過有這樣的大哥,那個誰誰誰死也可以瞑目了。
「我不會叫妳做白工,只要妳點頭答應,我不會虧待妳的,就算妳的母親我也會給予最妥善的照顧,讓妳沒有後顧之憂。」
「听起來條件很優渥,我要是不答應好象很不知好歹。」就這樣把自己賣了,好嗎?
「妳也無處可去了不是?」
這麼豐厚的條件只要是有腦袋的人都會滿嘴答應。
他不相信自己搞不定一個小女生。
遂蓮白被針刺般縮了下,「你講話用不著這麼直接吧!我也不是真的沒地方去,只是那個地方太遠,要湊到錢才有辦法去……」台灣,爸爸的老家。
她不是真的沒地方去……只是缺機票錢缺得厲害罷了。
「我不喜歡拖泥帶水。」
「明明是看我年紀小好欺負,哪天要是看不順眼要甩掉也比較簡單吧!」遂蓮白嘀咕。
穆札氣結。「隨便妳!想不到王妃的位置這麼不值錢。」
啥米?
「就算用沖喜的名義娶妳進門,也不會讓妳丟臉的,該做足的地方絕對不會少妳的。」以為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服的人卻耗了他這麼多口舌。
「你是誰啊?」
「奧雅王子是我的第七皇弟。」
「你……是蘇丹王?」
王妃?這位置有多少女人夢寐以求,好大一頂帽子,但是,會不會太重,她怕戴不起。
「如何?」竟然逼得他要亮出身分來。
「見到國王我需要跪下來嗎?」
「免禮。」
「我也只是問問……」
「妳存心氣我?」瞧瞧這說的是什麼話!
「你也太不禁氣了。」
當王的肯定被狗腿的下人諂媚習慣,稍微刺激一下就跳腳,這也未免太不食人間煙火吧!
穆札一張臉擰得快走樣了。
「我以為能當國王的不是一把年紀能當我爸,要不就是腦滿腸肥丑不拉幾,你很不一樣耶!」
「閉嘴!」
「我們話還沒講完。」
「妳到底什麼時候才肯閉嘴?!」
「我為什麼要閉嘴,你不丑又不肥,你別又歪曲說我存心氣你。」
穆札吸氣又吸氣才能壓抑住想把她頭擰下來的沖動。
「其實……你是詐騙集團的吧?」世界上沒有這麼好康的事情,王妃?她還皇後呢!
不過,昨天他指揮若定的模樣還真不是蓋的。
穆札氣血攻心,狠踩一步。
「被我一語道破,你想殺人滅口了對不對?」她指著氣勢猛鷙,大有要把人砍成八段的穆札雞貓子喊叫。
穆札驟然煞住狂亂的步伐高喊,「桑科!」
「他不在,你派他照顧我媽咪去了。」細細的聲音小心提醒他。
穆札渾身散發的低氣壓足以掀起一片寒流,他狠狠瞪著眉笑眼也笑的遂蓮白足足十秒那麼久,直到她心里開始發毛這才拂袖而去。
「只會欺負小孩有什麼了不起。」遂蓮白不得不承認穆札瞪起人來殺傷力很足。
他听見,猛地又回過頭來。
她就是要氣他,怎樣!
……腳底抹油,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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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多了兩個不速之客,行程不變。
他們將前往國土最邊界的皮拉油井。
一路上穆札忙著看資料,至于遂蓮白很早就收到桑科的吩咐,那就是安靜、安靜、永恆的安靜。
因為忙著公務的穆札很容易六親不認,有自知之明的人沒事盡量多喝水,就是別來捋虎須。
于是遂蓮白盡苞江弄箏說悄悄話,倒也不寂寞。
皮拉油井的開挖,開啟了文萊還有石油業者兩方面的合作關系。
技術跟金錢的交流,兩方面都受惠。
穆札一繼承皇位,盡力加快國家各方面的腳步,尤其是商務方面,他以為一個國家要進步經濟是絕對命脈,即使文萊擁有天然氣跟油田這樣豐厚的自然資源,他更應該利用這些將國家帶進科技的新紀元。
他跟杜拜的沙特麥倫斯.夏普曾是美國長春藤名校同學,就算兩人學成後分別回到自己的國家,偶爾也通Mail或利用視訊短暫的見面聊天。
沙特麥倫斯.夏普在國際上出盡鋒頭,雖然沒有互較長短的心,穆札卻知道輸人不輸陣,輸了顏面就難看了。
大家站在同樣的起跑點,沒道理跑輸人家對不對!
海上鑽井平台載浮載沉的點綴在蔚藍如洗的大海上,剛剛換上直升機的時候,往下看的確就像美人額上的一點黑痣,等下降到平台上,那壯觀赫然出現,才叫人屏氣謹慎了起來。
女眷自然被招待到臨時辦公室里面,男人們也在稍作休息後搭上升降機,上到準備剪彩的鑽井平台上。
駐井地質師忙上忙下,既要招待美方的業者,也不能怠慢自家國王,震耳欲聾的幫浦聲、滿天飛竄的鑽頭,油膩膩的汽油味,果然,身子虛弱的江弄箏一下就鬧反胃,要喝茶。
茶,有茶葉的那種,不是白開水。
于是苦命的阿信……呃,遂蓮白,就她去張羅了。
陌生到不行的環境,從鑽管中溢出來的泥漿,她要去哪里找穆札……大叔也可以。
「請問……」
「抱歉,我忙,妳找別人。」
「請問……」
這個更絕,壓根當她隱形人,不知道撈了什麼匆匆跑掉。
她的英文不差啊,自小在老爸的訓練下,她馬來文、英文還有老爸堅持她非要學的國語、台語,算起來她可也是精通四國語言的天才少女耶。
亂逛亂轉的結果竟是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拜托,她真的只是來找茶,怎麼會找到那種黑烏烏一條線,還滋滋冒著火花的玩意?
她想也不想就用腳去踩,還學電影的英雄很用力的壓了好幾下。
很可惜,電影真的只會教壞大人小孩,她腳下的導火線還是滋滋的用力燃燒,她唯一的一雙布鞋卻被燃信燒破了個洞。
她隨手掏起水泥袋的水泥拼命撒。
這滅火不是最有效果?
結果咧,她嗆得像個面粉人,那個鬼燃信仍舊蛇般的蜿蜒消失在鋼架的後面去了。
媽啊,她還在這里杵著……
遂蓮白瘋狂的轉身,風風火火去找尋不知道在哪里剪彩的穆札。
她這輩子沒有像這樣拼了老命的跑過,就算讀書時學校的運動會也沒這麼帶勁。
這哪是帶勁,是人命關天,不能玩笑啊!
她跑得小骯都痛了,在最高平台上終于看到不知道誰開了香檳,那泡泡沖上了天,一堆臭男人還拍手叫好。
「蘇丹王!」
她的聲音太小,像進入大海的水滴,沒有人動,連回頭也沒有。
抱著痛到不行的小骯,其實也分不清楚哪比較痛了,她沖向前,耳朵听到巨響,感覺這座海上的平台大大的晃動了下。
「穆札!」她放聲大喊,感覺聲帶的力量撞進腦子。
陪同業者的穆札很快的回頭。
說也奇怪,生死關頭,遂蓮白在往後的記憶里還能回想這時候清楚看見穆札那極富個性的嘴角,濃黑舒展的眉,還有、還有胸有成竹的表情……
「妳在搞什麼?」
「有……有……要爆炸了!」
還沒能接住小旋風般席卷過來的遂蓮白,一切像老電影放慢的鏡頭,她大部分的聲音都被隨之而來的巨響給吞噬。
不記得是誰撲倒了誰,總之,宛如原子彈一樣的火焰平空噴起,油田一經燃燒不可收拾,濃密的黑煙隨著原油整整在天空盤桓了一星期不散。
人慌馬亂,這下事情搞大了。
莫名的爆炸牽涉了兩國人,其中還包含一國國王。
幸存的工程人員拼命滅火,尸塊、濃郁的血腥味被更加厚重的濃煙油味混合成更叫人嘔吐的味道四處飄散。
黑漆漆的臉艱困的抬起來,焦距不明,感覺有什麼壓在她背上,很重。
「……妳是白痴啊,何必拼了命的來救我?」轟隆隆的吼叫不是很容易鑽進她意識里。
看不到人,不過那聲音很熟,就像這幾天老不給她好臉色看的穆札。
「好痛,你……就……別……生氣……了。」句子破碎,人還傻不隆冬的想撐起笑容。
穆札面色不定。
「我那天惹你生氣,這次……算……扯平……可以嗎……」
穆札的臉色更加難看。
不行嗎?
「為什麼救我?」他太驚訝了,驚訝的在第一時間失去反應。
靶覺她被溫柔的翻轉過來,她看得見的那方晴空竟然白得像雪。
她慢慢找到穆札的眼楮,「因為……你……是……我的……大金主……咩。」
「閉嘴!」
穆札鐵青著臉。
好啦、好啦,她閉嘴,講話也很累呢……也順便的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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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算……好狗命吧。
除了耳朵短暫性失聰,胸肋骨瘀傷,就一些皮肉傷。
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嚴重在哪里。
可是……為什麼她怎麼躺都不對,身體硬得像九十歲的老阿嬤,還有……老醒不過來?
她有好多話想問,有好多事情想知道。
譬如說,穆札好嗎?
媽咪呢?
那天爆炸範圍那麼「小」……應該……一定不會波及到她的。
她傷成這樣,紗布捆得到處都是,要是讓她那水做的媽咪看到肯定會水淹金山寺,流下一大缸的眼淚……
一直守在她身邊的人彷佛看穿她腦里正在打轉的意念。「妳的體力還沒恢復不要胡思亂想。」
「穆札……你沒事……真好。」
「妳顧自己就好了,不要擔心我。」穆札將沒有受傷的右手覆在她額頭上,發覺溫度並沒有想象中的高,露出寬心的表情。
「你的胳臂?」
她一眼就看到他包著三角巾的左臂。
「小傷。」為了讓她寬心他很逞強的晃了下,臉色不變,牙床卻不自覺咬了咬。
「我應該也沒缺腿斷頭吧,感覺上它們好象都還在。
「現在……什麼時候了?我媽呢,她好嗎?」
「妳已經睡了兩天,肚子餓了是不是?」也不知道他是故意還是不小心忽略她語氣中最急迫想知道的事。
遂蓮白感覺到還模著她額頭的大手有一下子變輕。
「至于伯母,她也在內醫院里。」
「我媽她也受傷了?嚴重嗎?要不要緊?」她扯住穆札的袖子,這一來牽動傷口又痛得哀哀叫。
「妳趕快把自己的傷養好,過兩天就能看到她了。」
大家都沒事,遂蓮白吁出一口氣,吊在心上的重量好象一下子卸掉了。
「請你幫我多看著她一下。」
穆札怔了下立刻回神。「我會派最優秀的人照料她,妳放心。」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穆札臉皮抽動,他招手讓護士過來替她打針。
透明的針筒將藥液注射到點滴瓶里,遂蓮白只看了一眼。
她怎會覺得穆札目光閃爍呢?
「那其它人呢?大叔……他們都好嗎?」
「小老太婆,妳操心的範圍未免太大,一醒來就這麼唆,妳體力沒有恢復,多睡一下吧。」
「嗯,好。」好象,好象才幾句話工夫,她就真的累了,眼皮不听話的直往下蓋,四肢也變得更沉。
穆札眼光深沉的看著她。
她在黑暗跟清醒的灰色地帶中掙扎了下。「穆札?」
「嗯?」
「我應該稱呼你穆札蘇丹才對喔。」
「那不重要,妳放心睡吧,好好的睡……」
她還想說些什麼,由四肢百骸涌上來羽毛般的疲憊和濃濃睡意再度俘虜了她,她被卷回無意識的夢鄉。
穆札看著她的睡顏許久,直到有人敲門進來。
「蘇丹?」白袍人彎腰,十分恭敬。
「噓,有話外面說。」
兩個人影移師到病房門外。
「您也該好好休息才是。」御醫提出建言。
「該做的檢查你都做過了,我不礙事。」
「那位小姐……」
「我要她睡著,直到身體復原的情況好一點。」
「蘇丹,一直讓小姐睡覺並不是最好的方法。」隸屬內醫院最老資格的御醫並不贊成這種消極的方法。
「別讓她醒,在安全的劑量里,別讓她想起任何事情。」
這是他現在僅有的辦法。
「等睡美人醒過來,您怎麼跟她解釋這一切?」
穆札閉眼。
「時候到了再說。」
起碼,這時候的他還沒有辦法在面對遂蓮白那張傷痕累累的臉蛋時,坦白的告訴她江弄箏已經不幸死于爆炸的事實。
事實很殘酷。
而他是要負起責任告訴她真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