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品丈夫 第6章(1)

時間往後推了兩年三個月。

兩片焦香的土司正從烤面包機跳起來,咖啡壺冒出了撲鼻的香氣,培根火腿炒蛋已經在潔白的盤子上,一旁有紙袋;不到二十坪大的小鮑寓透著清晨的陽光,U字形的餐桌上坐著乖乖喝鮮女乃的小女孩,看起來就是一個美好早晨跟一天的開始。

就這節骨眼,不知哪個房間的電子鬧鐘嗶嗶的叫,漸進式的,越來越致命……

「小夢,你媽媽的鬧鐘響了,你該做什麼啊?」房間門里走出一個長發女子,一身Gucci最新印花春裝,手里正忙把頭發挽起來,手提包也順手放在沙發上,等一下上班帶著就能走了。

「我知道,叫媽媽這懶睡蟲起床。」還帶著濃濃女乃味的聲音,這是她每天要做的事。短胖的小腿滑下椅子,小吊帶裙,蕾絲白襯衫,公主頭,咚咚咚地飛奔進另一道半掩的門里。

挽好頭發的夏侯寧寧拉開座椅坐下,開始吃自己的早餐。

她總是做好早餐讓剛滿四歲的夢夢先吃,這時候的她才有空整理自己。

時間掐算的剛剛好,當她把最後一口炒蛋吃進肚子,奉命去叫媽媽起床的夢夢已經推著還滿臉惺忪的夏侯亮亮出來了。

夏侯亮亮有張鵝蛋臉,眉目彎彎,烏溜溜的眼楮,道地的美人胚子,即便素著一張臉,還是不掩清麗。

小孩是沒辦法偷生的,這一大一小看得出來就是母女。

「你只剩下十分鐘可以準備出門。」夏侯寧寧也順便把早報看完了。

「唉呦,我去批貨凌晨才回來,日本啊,我還有時差,你就不能讓我多睡一下?」像爛泥的人趴在餐桌上申吟。

「日本到台灣如果有時差我頭給你,你混到凌晨才回來,你敢說不是去PUB喝酒跳舞了?」她對這個妹妹的生活習慣可是了若指掌。

都一起生活兩年多了,也模熟了對方。

「不過喝了幾杯威士忌,我保證加了水,夏侯寧寧,我覺得你嘮叨我的樣子比較像媽。」

卷成筒的報紙打在她頭上,雖然不是殺人武器,夏侯亮亮還是把女兒摟過來窩在她的頸子上哀號,「夢夢,媽咪被阿姨家暴,我好可憐。」

「我要是媽,你就被禁足了。」這麼愛演怎麼不去演舞台劇?

夏侯亮亮還在唉唉叫,身為姐姐的人已經把碗盤拿到流理台,扭開水龍頭大致沖刷了下。

「你十點才開店門,碗盤留給你洗,還有你的早午餐在袋子里,夢夢我送她去保母家了。」

「寧寧,你真好,我要是一天沒有你怎麼辦?」

「馬屁精!」她啐笑。

夏侯亮亮開了一家走日韓風的衣鋪,生意不惡,一個月總要來往日本好幾趟,她出國的那些時間,夢夢就歸她這阿姨管吃住。

「來,夢夢,這是包包,里面有媽咪阿姨的手機號碼,有零食,不過不可以一口氣吃太多喔。」這月兌線媽總算在最後關頭知道要把女兒每天攜帶的小海綿寶寶背包拿過來,順便親親她。

「媽咪再見。」四歲的夢夢自己會穿襪穿鞋,一點都不用大人擔心。

走出家門,夏侯寧寧把夢夢交給了半條街後面的保母,這才匆匆的趕上公車。

她在一家復合式藝廊上班,職位名稱叫行政助理。

蚌性保守的她為什麼會在畫廊這種需要與人攀談,凡事要主動的地方做事?

大概是物極必反。

這兩年她在工作崗位上逐漸變得Sodel起來,也在這里找到自信。

二十分鐘後公車到站,下了車,還必須步行約莫五分鐘的路程。

在藝廊工作,其實不忙也不輕松。

真正忙碌的時候有限,大致上都是展覽會期比較忙碌,開展以後只要顧著展覽就好了。

不同于一般公司團體競爭還是合作的工作模式,因為文藝圈很小,小單位、小空間、人又少的關系,也比較能盡情發揮自己的創意跟長處。

所以,雖然是助理身份,她卻一待就待了兩年多。

拿出隨身攜帶的鑰匙開了門,天井的陽光還有綠蔭就撲面而來。九十坪大的藝廊不大也不小,再往前走,美國前衛藝術家DanielEdwards「解剖芭莉絲」就躺在面前,解剖台上的她頭戴公主皇冠,左手拿著酒杯,右手是手機,胸前趴著她的寵物吉女圭女圭,腳邊擺著器官跟胚胎,嘲諷意味十足。

這位丹尼爾先生驚世駭俗的作品還不少,惡搞阿湯哥女兒的大便比黃金還貴,哈利王子的死亡雕像,小甜甜布蘭妮的分娩……全都完好無缺的從布魯克林搬過來。

他這位藝術大師惡搞名人惡搞得很開心,老板也玩得很爽,不過,台灣顧客不太領情,但是藝術本來就是種分享,不需要刻意去解釋,關于理念本身,只有創作者最明白。

來到座位,把包包放下,夏侯寧寧開始許多例行性的工作。

畫廊的老板本身是個創作者,藝術家對開幕酒會跟茶會比較有興趣,也就是說除非有必要,也就月初跟月底能見到他的行蹤。

大人不在家,她這小老鼠也就混得如魚得水。

所有的燈光都打開了,茶水準備了,才動手整理桌面上的DM和海報,客人上門了。

「歡迎光臨。」不同于便利商店機械化的招呼,隨著聲音落下她已經起身,露出完美無瑕的笑容。

藝廊的客人有兩種,第一是平常往來的參觀者,第二是銷售來源,也就是顧客、收藏家。

這兩人以英文交談的方式走進來,雖然不是對她視若無睹,但也沒怎麼理她。

夏侯寧寧也不以為意,她害羞的個性在這兩年內有了很大的進步,獨立的工作,經常和國內外的客人聊天,他們豐富的旅行見聞還有創作經驗也豐富了她,打開了她的眼界,透過人和人的交流,她的社交能力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歡迎兩位光臨,我是藝廊的助理,我叫Claire,需要我替兩位簡介嗎?」

她看著兩人道。一個西裝筆挺,高鼻目深,一頭金銀發,五十幾歲的年紀,下巴的短髭為他長形的臉加分不少。

另外陪同的男子,一身質感很好的手工西裝,黑棕帶金的及肩長發薄薄的抹了層發蠟,露出好看的發尖和鬢角,干淨的眉目,琥珀色的眼珠,雲淡風輕的樣子。

他穿西裝真好看,更顯高大英挺……

「不需要,我們只是閑逛。」那久違的聲音,有一陣子她天天都听得到,就算不想听也沒辦法。

「可愛的女士,我跟我的小老弟太早從飯店出來,附近的店家都還沒開門營業,你不介意我們在這里殺一點時間吧?」中年紳士非常的有禮。

「不介意,非常歡迎。」她微微彎腰低頭,壓低聲音,這時候她如果有哆啦A夢的縮小燈就好,縮縮縮到肉眼看不見為止。

以後她一定要叮嚀自己不要太過勤勞,早起的蟲兒被鳥吃啊!

「小老弟,那我們就參觀一下這藝廊里有什麼作品,也許有出乎意料的東西能入你的眼也說不定。」

對對對……快走!夏侯寧寧在心里添了一句。

「為什麼這樣看我?」蓋文忽然出聲。

夏侯寧寧不自覺的抖了下,世界怎麼會這麼小?

「我沒有。」

「你有。」

「沒有。」

是哪里露的餡?都怪自己不應該被他的眼神吸引,多看了那麼一下下,但是就多那麼一眼……她只是不懂,為什麼他那好看的琥珀色眼珠里看似清亮,但里面卻像是空洞的裝不進任何求西?

罷剛他神態自若的走進來,沒有導盲犬、沒有拐杖,最重要的,當年她可是親眼確定手術成功才離開的,沒道理出包。

然而,兩道足以殺死人的精光正盯著她。

她的長發挽起,在腦後綰成一個烏溜溜的髻,露出如天鵝般優美的雪白頸子,印花裙子凸顯出她縴細的腰肢。

「不好意思,我這人就是喜歡看帥哥,失禮了。」她道歉。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可以慌,用不著慌,對,她用不著慌,他不會認得她的。

「小老弟,怎麼跟個小姐計較了起來?陪我這老頭子讓你這麼痛苦嗎?」中年帥哥一掌拍上蓋文肩膀,試圖緩頰。

幸好蓋文沒有堅持。

終于……終于,給她龐大壓力的兩人逛藝廊去了,壓力陡然卸除,夏侯寧寧抓起桌上的水杯,狂灌。

她如坐針氈的撐到蛋妹來上班,蛋妹是藝廊唯一的打工小妹,圓滾滾的身子,開朗的個性,嗜吃茶葉蛋,只要听說哪里有好吃的茶葉蛋,管他鵝蛋鳥蛋雞蛋鴨蛋她都會殺過去,最遠騎著她的小五十機車,冒雨殺到淡水老街去光顧阿婆茶葉蛋,一吃上癮,變成最忠實的顧客。

「怎麼一早就有客人上門?」放下里面不知道裝了多少東西的大背包,蛋妹每天背著上上下下從不嫌累。

藝廊多是中午開始營業,傍晚打烊,這麼早的客人還真是不常見。

「是啊,櫃台先給你顧,我去一下倉庫。」

「沒問題。」蛋妹很爽快的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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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足足在倉庫泡了一個小時才回到櫃台。

癟台空空如也,客人顯然已經離開,蛋妹留下紙條,忙自己份內的工作去了。

她的才沾上椅子,一道影子忽然無聲無息的來到圓弧形的櫃台前。

她抬頭,笑僵在臉上。

「很好,你總算肯正視我了。」

這人……干麼去了又回來啊?掉東西嗎?還是、還是想到什麼?

「先生忘了什麼嗎?」

「Claire,你的中文名字是什麼?」

「我的名字很菜市場,不悅耳也不動听,就算說了您也一听就忘,所以也就不必提了吧?」

眼前的男人陰寒的神情教人發毛。

夏侯寧寧感覺像有條細蛇爬進自己的領口,全身不自在了起來。

「你這小偷!」

奧?

「偷走我的心還裝作沒那一回事。」

「這是誣告,我沒有!」

「報紙上的尋人廣告我一登就兩年,你別說你不看報紙。」

他明明很火大,卻還能淡淡的笑,真可怕。

她怎麼可能沒看到,那印刷字寫著︰我一定要找到你,等我,寧寧。

夏侯亮亮看到的時候還特地來問,那個寧寧是不是她。

「你這小偷!謊話連篇,你答應過要當我的眼楮,陪我走到最後!」

嗄!

「你說你最喜歡看見我的笑容,可是你剛剛臉色變也沒變!」

老大,你那個哪是笑容,根本是皮笑肉不笑好不好?

「還有——」

還有?

「出來!你給我出來,別以為藏在櫃台後面我就拿你沒辦法!」

他橫眉豎目,整張臉是黑的。

「我在上班,你不要鬧了。」這男人,是選擇性的听話嗎?讓他不舒服的,他不想听的,就一概忽略過嗎?

結果不等她把話說完,蓋文已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硬是把她往外面的方向拉。

夏侯寧寧又痛又生氣,被人拉著走,可她一句話都不敢說。

她吃痛的被扔進車子里。

「你給我坐好,要是敢跑,我不介意在大街上把你抓回來。」

砰地,門關上。

「你這混蛋,你不要臉了嗎?」她氣得踢車子一腳。

扒文從另外一邊上車,臉色鐵青。

老實說,夏侯寧寧沒見過這樣的蓋文。

他命令道。「安全帶綁好。」

都上了賊車,他還想怎樣啊?「有話不能在這里說嗎?藝廊沒有人不行的。」

他投過來零度以下足以秒殺她的眼神,她趕緊系上安全帶。

這算是積習難改嗎?可是都過了那麼久,她到底在怕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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