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幅畫,畫中人極美,像似神仙眷侶一般,男與女均是世上少有的美貌,伯仲不分、雌雄莫辨的美從衣著上可分出男女,一樣是地設天造的絕代佳人、無雙國亡。
就算中間穿插一個俊俏卻帶滿臉飛醋,因為腰痛只能躺平在床上的狼狽男人,三人出眾的相貌仍是鐵錚錚的事實。
容楮的腳不听使喚地往門邊移,盡力劃清天上仙人與凡夫俗子的界線,可惜就有人不讓她如願,綻著無害的燦笑。「容楮,幫我倒杯茶可好?」
語氣是輕柔的、是親昵的、是——有一點點權謀的。
只可惜困在自卑感中的容楮只發覺前兩者,並不知最後一著。
「好的,若綾姊姊。」乖乖沏茶。「請用茶。」
孔若綾順勢握住她手拉下人來。「坐在這好嗎?」
「……好。」
孔致虛揉揉眼,他認識的丑丫頭、凶女人好象不是這一尊。「你是易容的吧?」
「什麼?」
「從沒見你這麼乖順過,不會吧,幾天沒見就轉了性,不是別人假冒的就是中邪,再不就是遭人作法——哎喲!你竟然按我的腰!」好痛。
「飯可以多吃,話可不能亂說。」孔若綾收手,笑意盈盈,威脅感十足,「容楮是個好姑娘。」
好姑娘?孔致虛瞅瞅說話人的神情。「好姑娘?」
「懷疑啊!」這次是容楮的腳丫子,狠狠踩上孔致虛的弱點。
「好痛!」落井下石!「這種姑娘哪里好!」深信妹子一定是瞎了眼才會說她好。
「是非分明,就是這點好。」活該挨疼,不值得同情。
每個人都欺負他,嗚……「你好歹替我主持點公道。」還沒出聲的就剩文商儒了。
「真要主持公道?」
「嗯。」當然當然。
「你活該挨打。」
什——麼!「連你都——好痛……」不知死活硬要起身揪問文商儒這沒道義的人,出師未捷先敗北在被雷打到似劇痛的腰骨上。
「文公子果然是個明理人,知道是非曲直,不像某人——」細眸往床板瞄瞄「某人」。
「還說!我這傷是誰害的,你沒事突然出招暗算文商儒,我都還沒怪你哩。給我個說法,沒事暗算不會武功的人作啥?」
「這麼久不見,總要試試你武功退步多少。」她也掂了掂出手勁道,如果他來不及,她還來得及收手。
只是誰想得到他會以身擋護,這麼犧牲不怕死。
嘖,說得好象他只會退步不會進步似的。孔致虛在心里咕噥。
「怎麼?你也離家出走了?」爹就他們一對兒女,兩個都跑光了誰接棒?雖然說鏢局里能人異士不少,可泰半不牢靠,個個搞怪。
「娘要我來找你。你可闖蕩夠你的江湖了?」
噗嗤!文商儒破功的笑聲引來注目;「失禮。」
「還笑!」明白他笑什麼,孔致虛忒是火大。「是不是朋友啊!」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容楮疑惑地提問。
孔致虛狠瞪文商儒,大有「不準說,說就給你好看」的威嚇氣勢,可惜對方擺明不理,不願錯過讓他糗大的機會,簡單但不失重點將孔大俠在洛陽城的豐功偉業——報予兩位佳人知曉。
容楮第—個不給面子笑倒在孔若綾懷里。
身為親人,孔若綾不能笑,但嘆氣是有的。
唉……「幸好鏢局還沒讓你接手。」恐怕爹那把老骨頭還得忙上一段時日才行。「要不早成一地頹壁光景。」
「你!」礙于腰痛,孔致虛把自己丟進床被堆不理人,
文商儒見狀,忍不住伸手揉他發頂安撫。
愛逗他是沒錯,但他不想他氣過頭,尤其剛才又為他擋下突來的暗襲,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玩夠了就回去,爹嘴上不說,但心底一定擔心你的。」
「那你呢?別跟我說爹準你出門。」
孔若綾笑得模稜兩可。「同是天涯蹺家人,相逢何必邀還家。」
氣悶的孔致虛埋頭進床被,再次不理。
「你們到底誰長誰幼?」文商儒與容楮異口同聲,實在看不懂名為兄妹實則像姊弟的兩人。
「有的人,年紀長在狗身上。」孔若綾笑答。
孔致虛單手掀被翻身。「你說誰?」
「正在問話的人。」
「哼哼!我們同年同月同日生——」
「啊,你們是雙生兄妹?」容楮看看兩人。「不像啊。」
「我們小時候挺像的。長大也不曉得怎麼回事就愈來愈不像了。」孔致虛說得很玄妙怪誕,還自鳴得意呢。「我的年紀要真長在狗身上,她也別想幸免于難,要長大家一起長。」
「孔致虛——」不得不同情他。「這不是長不長年紀的問題。」他根本沒听懂孔若綾的調侃。
「要不然是什麼問題?狗嗎?長在狗身上或貓身上很重要嗎?」還不都是四只腳在地上的走獸一族。
在場三人互望一眼,搖頭的搖頭,大笑的繼續大笑。
哼哼,又笑話他!哼哼!
文家老爺前後不一的態度,讓孔致虛滿臉驚嘆加疑問。
一個人如何能從冷漠生疏的態度,突然轉變成好象才剛歃血為盟互結金蘭熱情熟稔如廝?
「原來是孔世佷啊,難怪相貌堂堂,一看就知道是將才之相。哈哈哈……孔老哥真是好福氣,生下俊俏的兒子和如此美麗的閨女,好福氣、好福氣,哈哈哈……」想不到他竟然是孔令孔大俠的兒子,真是看走眼了。
孔家鏢局——只要是作南北買賣的,沒有人不知道北方孔家鏢局的名號,舉凡運鏢護送、武衛護院,交給孔家鏢局準沒錯,他文家北貨南送的貨樣幾乎都雇孔家鏢局護鏢。
「你上個月才不是這麼說。」孔致虛困惑地看向妹子。「這老頭上個月說我不學無術,帶壞他寶貝兒子。」
炳哈哈的嘴角有點僵硬,文老爺壓壓掌,展現長輩安撫無知晚輩的寬宏大量。「這只是一場誤會、誤會而已。」哈哈哈……笑得好生硬。
「不對,你還在我面前說——噯!你打我作啥!」
「不說話又不會少你一塊肉。」什麼場面說什麼話他老是搞不清楚。容楮微惱想道。
別過臉,發現另外兩只揚起在半空晚她一步未發的掌。
原來想打他的不只有她,可見此人天生欠打。
「我又沒——」
深恐他那張嘴又惹事,孔若綾立刻搶下話頭︰「家父也特別囑咐若綾見到文世伯的時候,一定要代為問好,家父也常惦著您,說不論生意或私交,文伯伯都是家父最敬重的人。」
炳哈哈哈……老人家仰天長笑,腰桿子向後彎到令晚輩驚嘆的弧度。
「這是不是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孔致虛悄悄附耳詢問隔壁的文商儒。「天啊,我快不認識坐在對面那家伙了。那張嘴恐怕死的也能教她說成活的。」天曉得他老爹什麼時候提過姓文的人,他這個成天跟前跟後的人都沒听過了,何況—向跟在娘身邊的她。
「你妹妹比你更懂世故人情。」文商儒望向孔若綾,正巧對上她投來的目光,微揚一笑,對方亦以笑回應。
一來一往,看似忒煞倩多。
容楮見狀,又羨又妒——
等等!
妒?她為什麼要妒?又妒誰?
腦袋瓜頓時被自個兒的疑惑所困,想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拗出個自認為最有道理的答案——
唉,原來她還是逃不過對容貌自卑的網,見才子佳人眉目傅情,還是難晃心生羨妒,唉,一定是這樣沒錯,唉……
「喂,不要搞這種眉目傳情的把戲。」顯然發現這等情狀的不只容楮一人。
開什麼玩笑!孔致虛白了妹妹一眼,警告文商儒。「你不能對她動心。」
「竊窕淑女,君子好逑。」何況若真結成親家,他跟他就不只是朋友關系還是親戚,更能常常往來——
且慢!
為了往後猛打算盤的心思頓了住,細致柳眉輕蹙,眉宇之間皺起疑雲山峰。
為什麼他想的是跟孔致虛常常往來的事兒,而不是對孔若綾此等絕色天香的美人動心的事?
事情有點奇怪……似乎走進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從那日他挺身護他之後……
又發呆了。「喂。」
「嗯?」無心的虛應。
「什麼搖來搖去什麼求的?」是哪門子求神拜佛的新把式?「哪尊神要一邊搖來搖去一邊求的?」
「什麼神什麼搖?」才從太虛回來又墜入五里迷霧。他似乎永遠搞不懂孔致虛腦袋里裝了什麼。
笑聲從對面飄了過來,絕美的笑靨讓文商儒頗為欣賞,但——也只是欣賞,一絲悸動也無。
黑眸再次打量佳人,復又回頭落在身邊湊近他不退的俊俏臉孔,壓低面孔藏住暫且無法解釋的疑惑。
最後再次抬眸,無意間對上孔若綾的細長鳳目,發現瞳中相似的復雜。
真的有些怪異之處……
文家老爺到底還是個生意人,怎麼可能沒發現年輕小輩的洶涌暗潮。
孔老哥的兒子就不提了,像只野猴子,倒是他家閨女一派進退得宜、儀態大方,是個上上等的媳婦人選。
唉,最疼愛的兒如此不濟事,不替他找個能干的媳婦怎成,雖然已經不抱持將文家棒子交給子的期望,為人父的總希望自己的兒子能過得順遂安樂。
是該派人悄封信跟孔老哥談談,呵呵呵……
還是不對嗎?
容楮動動酸疼的頸項,無奈地回頭望著背後的銅鏡,再轉正看向桌案紙面上的圖;再回頭,來來回回對照著,最後發出嘆息。
「果然還是不行。」不管她怎麼畫,就是無法正確畫出紋在背上的地圖。
都幾個月了,她每拓一幅地圖、照指示走,每次都失望而返。
「還是得請人幫忙才行,必須有人照著描才比較正確……」
可是,能找誰?誰會不過問她背上的圖是什麼而幫她?
是人,多少都帶點好奇心的,不能不防。
沒有人能幫她,沒有……一個人的孤立無援、事倍功半的成效,在在讓她想掉淚;每次出城都要勞煩若綾姊姊陪她,而她卻不能說出原因的愧疚,更讓她深覺自己沒用。
自小紋在背後的圖為她帶來不幸的命運,成為漠南人人爭奪的東西,忘了她也是個人,在分裂的族人眼里,她只是一個能讓他們重振旗鼓、壯大威勢的工具。
這種命運,她不想再有,不要再有了……
只要能比任何人早一步找到那地方,毀去那里,毀掉那個吞噬人心、讓人不惜殺人也要佔為己有的地方——
所以她決心下洛陽,為自己走出另一條路,可是一連的挫敗讓她好沮喪,沮喪到想放棄一切、放棄自己。
珠淚暗暗垂落,從認識孔致虛進而接二連三認識更多人之後,她又開始像以前一樣,背著眾人在暗處哭泣了。
只是原因不同,以前躲起來哭,是心知沒有人會因為她的淚多疼惜她一些;現在不同,是怕太多的目光讓自己不知所措,對讓別人擔心一事感到抱歉。
雖然一樣是躲起來哭,她喜歡現在這樣。
不能再讓他們擔心了,尤其是待她如親人的若綾姊姊。
抑住抽噎,容楮深吸口氣重整精神,擬著銅鏡上映出的背描圖。
她不能輸、不能輸!都已經走到這里了,只差一步,就只差這一步而已,在心底她拚命努力地為自己打氣。
可是淚不听使喚,硬是背離主人的意思,一滴、兩滴——一串串落下,暈開好不容易描摹的圖,攤成一團又一團的黑污。
容楮又惱又氣,抓皺畫了大半夜的紙撕了又撕,心傷難抑,趴在桌上嗚咽。
她沒用!她真的好沒用!連張圖都描不好!
叩叩。「容楮,你睡了嗎?」
這聲音?急急抹臉,壓抑喉中哽咽。「若綾姊姊嗎?」
「開門,有事跟你說。」
「我、我累了,正準備要睡。明、明天再說好嗎?」不慣說謊的,為了到洛陽她已經說了好幾個,結果愈說愈多。
沒用,拓拔容楮,你真的好沒用!
「不開門就別怪我破門而入哦,你知道我是說到做到的。」門外的孔若綾非常堅決。
本來是可以妥協的,但天不從容楮願,讓孔若綾發覺她聲音透著古怪,像剛哭過似的,也就無法不理。
容楮拉上衣裳,照照鏡,確認整理好自己才慢慢開門。「有什麼事嗎?」
「你哭了。」不是詢問,而是陳述。帶著香氣的身影踏進門,替她關上門扉隔開內外。「不要瞞我,你的眼里還有水氣。」
「我——」
「這是什麼?」眼角注意到桌案凌亂的紙團。「這個是——」
「我、我在學寫漢、漢字。」又一個謊。她好氣自己。
「學到掉眼淚?」她知道的容楮可不是容易哭的姑娘。「連掉淚的原因都不能告訴我?真這麼見外?」
「我……不要問我好不好,我不想再說謊了。」
「我沒有逼你的意思,只是一個人的能力有限,我也說過只要能幫忙的地方你盡避說,我絕對幫忙。」她的肩上究竟放了多少擔子?這細肩承受得起嗎?
「若綾姊……」她對她真好。
「而且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只要能讓我幫你就好。」
苦苦壓在眶底的淚,就這麼被軟言細語逼出來,汪汪淚眼瞅著眼前人。
她好美,心地也美,內內外外都是美人;而她——好丑,臉丑、心眼丑,處處防人,就算人家真心待她也一樣防著。「我好丑、好丑好丑……」
「又因為長相在難過?」攬她入懷,孔若綾嘆著氣︰「我已經說過你才是個美人。」在她眼底,她是十足的美人。
「不是這樣、不是這個原因。」她搖頭。「我丑,不在長相,是心,好丑陋,你是那麼美、那麼地好,而我卻——」
「我並不像你所想的那般美好,」輕輕前後晃著,安撫地搖著靠在臂膀中的淚人兒。「每個人都有無法言出的苦衷、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說,也許我多管閑事幫你的念頭,也是因為想窺探你的私事,唉,是我自己不好。」
「不是的,不是的!」臂彎中的人搖頭,坐正身子。「是我不好,我一直拒你的好心于千里之外,我明知你是真心想幫我,致虛也是,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我曉得的,是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那麼,你願意讓我幫了?」
「呃?」容栘愣住。她剛是不是不小心把自己送進死胡同里?
「我的畫功還不錯,至少比你的好多了。」她不會以為她真的瞎了眼看不出她在做什麼吧?
「呃……」
「我不知你在描什麼,但每回出城你隨身帶的地圖都不同,也許你需要有個人幫忙描摹,是嗎?」
「……嗯……」她一直這麼注意著她嗎?一股暖意隨之涌上心頭。
「讓我幫你吧。」指月復輕拭滿瞼狼狽的淚痕,唉,就是見不得她哭。「我可以不問原因、不問地圖內容是什麼,只要讓我幫你,我可以什麼都不問。別又哭了。」
「你待我真好。」
「真這麼想就別再哭了,致虛笑你前世是水鬼投胎我原本不信,現在不得不相信了。」
「我、我哪是水鬼投眙!」真氣人。「我才不是!」
「比起掉淚,我倒寧願看你生氣勃勃,你哭我會難受,」
這話——是不是摻了點曖昧不明的意味?
容楮偷偷拾眸瞧著天仙似的美貌,很是疑惑。
一直以來都是把她當成姊姊的,今晚特別——特別不同,是哪兒不同她說不上,可就是清楚感覺到不同。
會需要描摹下來,想必是畫在不方便攜帶的對象上,孔若綾左看右望,不知道哪個才是。「你的圖在哪,拿出來我幫你描。」
「呃?嗯……」飄遠的思緒被這麼一問全散光,回到方才讓自己沮喪不已的正事上頭。
都是女人,沒關系的。她告訴自己,卻忍不住瞼紅,就算都是姑娘家,要在別人面前寬衣解帶,也是件難為情的事。
「圖呢?在哪?」
「在——」
「哪里?」孔若綾追問,懷中人突然的舉動令她錯愕。「你為什麼要解——」未竟的話,被眼前所見梗在喉間動彈不得。
本該是一片細白如雪的縴背,卻烙著紅得令人憂目驚心的輪廓,每一處線條隨著呼吸起伏,化成靈動駭人的紅蛇婉蜒纏繞,繞出一張地圖似的對象。
看在孔若綾眼中,每一條線都是疼痛、都是揪心。
「這張圖在我背上,我一直對著銅鏡描,可是老出錯。」不覺身後人倒抽的氣息,容楮繼續說著︰「之前照著拓下的圖走都走錯,實在連累你不少,我本想找人幫忙,又怕被追問太多,所以拖到現在,別問我這圖是什麼好嗎?我、我還不想說。」她答應什麼都不問的。
「痛嗎?」至少要知道這件事。
後頭聲音怪怪的。「什麼?」
「紋上去的時候你多大?難道這也不能說?」
這問題好怪,與正事無關,是可以說的。容楮想了想。「大概四、五歲吧。」
「痛嗎?」
烙著血紅的背因輕笑顫了下。「不記得了,好久以前的事。我想當時是痛的,因為很痛很痛所以刻意忘記吧。只要忘了就想不起來,就不會知道有多痛了。」仔細想想,遇上痛苦的事時,自己好象都是這麼解決,一路走過來的。
說話的人渾然末覺這話里的心酸。孔若綾瞧著,眼眶泛紅。
想觸踫凹凸不平的紋痕,卻在正要踫觸的瞬霎,在一寸不到的距離前停住,沿著彎曲的輪廓小心翼翼移動。
「哈啾!」好冷。「可以開始畫了嗎?我、我好冷。」
「嗯。」
執筆描圖的手是微微顫抖的,只是背對著人的容楮看不見,兀自盤算得到正確地圖之後,下一步該怎麼做,于是乎也就錯過身梭那抹始終復雜的視線。
長夜漫漫,只有振筆疾書聲和間斷的噴嚏哈啾哈啾夾雜,掩去靜謐也掩去尚末浮現台面的種種謎雲。
一切還在朦朧中,尚待厘清。
轉眼間,孔致虛也在文家待了二月有余。
時節已入冬,快過年了。
丙不其然,孔致虛闖蕩「江湖」的行徑成為洛陽城今年末最熱門話題,連帶讓文商儒躋身十大名人旁,也讓文家老爺決心為子找個面帶勞祿命的能干賢妻,以確保兒往後無憂無慮的日子。
孔若綾雀屏中選,成為文家老爺最中意的不二人選。
而這一切全在台面下暗暗運作著,沒有人發現自然也沒有人明說。
但文家下人們心里是覺得奇怪的。
在商戶持久了,多少也學了點主子的利眼,談不上作生意的火候,至少懂得看人臉色、觀察情勢,誰正得寵誰被冷落、誰是可倚良木誰是糞土朽木,作下人的比誰都要清楚。
老一輩的心態,他們清楚得很——
老爺對孔家小姐和少公子的事兒是挺熱中的,誰都看得出來老主子多想讓自己不成材的子娶進美如天仙不凡的孔家小姐,也知道主子有多厭惡粗野無禮的孔家公子,雖然他們作下人的覺得孔公子人挺好,對他們這些作下人的壓根沒有上下之分,大伙處得挺好,不像孔家小姐那樣人雖美卻難以親近。
可孔家兄妹與少公子、和那位長相平凡的姑娘之間的關系就很曖昧不明了——
少公子挺喜歡孔家小姐,但更常跟孔公子同進同出,在城里遛、鬧笑話;孔小姐也挺欣賞少公子,卻老是與另一位叫容什麼的小泵娘出門,每每要到太陽快下山才回來,身上時而帶沙沾塵、狼狽不堪,有時還趕不上用晚飯的時辰。
哪一對互相鍾情的男女,會像他們少公子與孔家小姐這樣?實在看不懂。
迸色古香的書房內兩排幾乎連接天頂的書架上擺著滿滿書冊,可見藏書之豐;而古董名物精致的擺飾足顯商人財氣橫溢的一面,案上焚香淡煙裊裊上升,纏繞著一卷在手、卻無心閱覽的文商儒。
他被困住了。重重嘆息—聲,
困住他的是誰?孔致虛還是孔若綾,或者兩人都是始作俑者?
叩叩。「商儒?」
文商儒應門,迎入天仙女子。
每回見她總是帶著疑惑,疑惑自己竟然不動心。
就連定力如老僧的大哥二哥見到她,也不免手忙腳亂,而他卻只有初見時一瞬的錯愕之後再無其它,想來實在太對不起她的美貌。
反而對孔致虛——有說不上來的情愫,愈是相處,這份情愫愈是鮮明撼人。
身為商人,文商儒習慣面對問題勝于逃避,十分實際。
事實擺在眼前,他也無意花不必要的氣力雄辯閃躲。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既然如此,何必騙自己說沒有。
接受之後,心境倒是出乎意料的相當坦然,只是後續的問題需要解決,還有一些疑惑不解的地方也待他厘清。
想從老是人來瘋的孔致虛口中得到清楚的答案,無疑是緣木求魚,而孔若綾是個條理分明、能商量事情的人。
「你對致虛——」來人開門見山。
「是的。」文商儒也就爽快回答。
「為什麼?」
他苦笑。「若我知道就好了。動心就是動心,沒有任何理由。」他找不著。
「我明白。」她感同身受。
「在你听來或許驚世駭俗,但——」
「致虛知道嗎?」
「我會告訴他。」避無可避,俊美的書生臉孔浮現淺淺潮紅。
「你確定致虛會接受?」
「他對我是什麼想法,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這話說得極妙,既想從孔若綾口中套出孔致虛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的真正心思,也能透露他深知自己對孔致虛有多重要的自信。
「你找我來是為套話?」
文商儒尷尬地咳了一聲,重振旗鼓,「不,只是有些疑惑想問清楚。」
「哦?」這人看似凡事漫不經心,實則精明吶。
「我發現有很多問題存在于我們——四人當中。」他不是瞎子,看得出她和容楮之間也有暗潮流動。
黛眉一挑,這男子真的精明。
而這精明的男子正朝自己揚笑,俊美無儔,也暗藏權謀。
「因此,得麻煩孔姑娘為在下一一解惑。」
薄唇勾起淺笑,事已至此,她還能說什麼?
「請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