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飄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霧,星月俱不見,彌漫的水氣里夾著一絲涼意,雖過了清明,入了夜還是寒,尤其在山上。
可是季清澄的屋里,不請自來的血親們,個個神色難以形容,好似在烈日下奔跑了兩座山那樣熱汗淋灕。
其中,最激動的只怕是抱著季清澄,視禮教如無物的女子了。
季家老中青三代的男兒,卻未對古月如這傳出去會身敗名裂的行徑加以阻止,事實上,他們全都點頭應允,甚至包括她的夫婿,長子季清津在內。
「不行!說什麼都不行,大嫂不能讓你去的。」古月如咬著唇,寵愛的撫著季清澄的頸子,幾乎快哭出來地說著。
「清澄,你大嫂說得對,咱們不能讓你冒這個風險,走這一遭太不智了。」季清津語氣中有著再自然不過的擔心。
季清澄微微一嘆,正在振筆疾書的筆停了。
「大嫂,別哭,對肚里女圭女圭不好,暫且先別提我要出門一事,下午我听對歌回傳,後山茶園的頭兒說采茶的活兒遲了,怕會誤了今年的——」
季涌泉忙舉起手阻止。
「孩子,別理會春夏茶事了,那都不重要,你真要出遠門?」
季清澄頷首,「這事是因我而起,本來就該由我去處理,況且共有四家要娶妻,能嫁的又只有姚衣衣一人,雖然不知她為何非要我不可,但若我態度不冷不熱,那心高氣傲,受盡眾人愛慕的京城第一艷必然不會看上我,如此一來,反倒能順利了結這燙手山芋不是?」
比起在外人前的沉默,季清澄流利地說著,微揚的聲音說不清是因為心情好,還是因為什麼因素。
迸月如皺眉,「話雖如此,但是,你真要上京嗎?」
季清澄再度頷首,打傍晚許下承諾之後,只要被親人抓到,他就為了這個問題點過不知多少回的頭了。
看來最難以置信的,不是姚家那個忙著勸架的好看男子,而是自家的老少男人們。
「總不能將我一輩子關在家里……」季清澄環顧家人們,似笑非笑地接下去說︰「我是男兒,總得出外闖闖,看看這大千世界,否則別人會怎麼議論咱們家?生養了個沒用的次子?」
眾人聞言,在十九年來的禁忌之下慣性噤聲,但最後才成為家人的古月如卻拼命地搖著頭。
「可是,你、你、你又不是……你是……啊啊啊,怎麼會這樣?」
季清澄看著年邁的父親,青壯的兄長,兩個少年的弟弟們同樣有苦難言,揚起他對比臉色而言,顯得風情萬千的晶瑩眸子,反過來擦拭古月如不受控制的憂愁淚水。
「清澄雖是兒子卻是女兒身,不是正牌的男子,大嫂,你想說的就是這個不是?」季清澄柔聲點破了這伴隨了他……不,是伴隨了她近二十年的大秘密。
是的,她並非男子,只是有難言之隱,才打一出生就當成男女圭女圭來教養,全家老小一起死守著這個秘密。
听她說得稀松平常,季涌泉老眼里全是舍不得,事到如今,那份舍不得名為什麼,他也已不敢去多想。
「清澄,你既明白,又怎麼會答應姚衣衣的邀請呢?」
季清澄素手拍著已為人母還心思柔軟的大嫂,眸光飽含歉意的看著眾人。
「爹,哥哥,嫂嫂,我不能讓你們去當毀信背義的壞人,況且這指月復為婚之事如果能夠善了,對咱們家也是最好的,不是嗎?」
一對醒目的少年上前,分別握住了季清澄的手。
「二哥,不在家里,咱們無法幫你隱藏這事呀!」季清涼沖動地說著。
最年幼的季清澈也重重點頭附和這話。
「是呀,二哥,出門在外世事難料,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娘的一番苦心不就白費了嗎?」
季清澄看著可愛的弟弟們,微微的笑了,如同流星一閃而過,卻更令人難以忘懷。
「清涼,清澈,二哥不是孩子了,能夠照顧自個兒的,又怎麼會被發現呢?」向來就不曾被喚作二姊,對「二哥」這稱呼也用慣了,季清澄無法不溫柔以待她視為珍寶的可愛弟弟們。
曾經,因為她的存在,清涼差一點就不會來到這世上,而清澈也會跟著消失,這更讓她珍惜,甚至願意去寵愛這來之不易的緣分。
季清津不能再忍受更多地捶了下桌面,聲音不大,但他難以壓抑的心意,卻已凌駕所有。
「好,大哥陪你走這一遭,不能放你獨自一人。」
兄長自責的表情,令季清澄微搖頭,但心頭極暖。
「哥哥,你可明白這話有多不切實際?嫂嫂肚子雖還看不出來,但剛懷上了女圭女圭,現在又是茶事最忙的季節,你和爹都不可能在這時候放著正事不管,陪我走這一趟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們就別多操心了,我一個人能應付得來的。」
季清澄又是一笑,但不若先前,冷涼得不帶半分溫度。
「娘臨終前,我曾跪著發過毒誓讓她安心合眼,此生要以男兒身分活下去,所以你們放一千兩百萬個心吧,做了近二十年的男兒,我絕對會信守住我的諾言的。」她笑著道。
季家人們又能如何,見她心意已決,雖然不情願,也只好半放棄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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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季家的廂房里,以樂逍遙的屋子最為熱鬧。
熱鬧,也算是吧,如果以胸口火熱狂奔的程度,姚彩衫無奈笑想,他真的爆想手刃這愛興風作浪,打小一起長大,比親兄弟還親的邪魅男子。
他沒有兄弟,但此刻他最想拋棄的正是和樂逍遙一起成長,青梅竹馬的回憶,方能痛下殺手。
「逍遙兄,你何必那樣煽動大姊,你明知好面子的大姊最禁不得激呀!」姚彩衫萬分頭痛的說著。
看上去亦正亦邪,面容不比姚彩衫遜色,另有一種浪蕩風情的俊美男子,臉上堆滿了笑,斟滿一杯酒遞過來。
「來來來,彩衫,這可是你最愛的美酒『夢鴛鴦』,陪我喝一杯吧。」樂逍遙笑著說。
姚彩衫被下午那一場大戰搞得精疲力竭,再急著出發也得等明兒個才能動身,用晚膳時,姚衣衣和楚小南一踫頭,再度敵人相見分外眼紅,他神經緊繃地提防兩人間再起戰火,連想問問那人想法的時間也無,此刻的確需要喝一杯放松。
還沒問分明那清冷人兒的心里在想什麼。
「若說大姊是打著利用這指月復為婚,無論如何也要嫁出二姊的如意算盤……」連喝了好幾杯,他吐出一口酩酊的舒服嘆息,有神的大眼逐漸變得迷茫,「那麼季清澄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勁,會點頭答應跟著咱們走?四男二女的婚事,怎麼想怎麼不尋常呀!」
坐在一旁自得其樂的惡友樂逍遙,搖了搖酒葫蘆,眸子里閃過一抹火一般的危險光芒。
「說不定,他一眼迷上了姚衣衣?」雖然說可能性不高,不過,一樣米養百樣人,也說不定男歡女愛就是絕對原則吧。
這下有好戲可看了,如此情況絕對是驚人發展,人生百態果真比戲更似戲哪。他怎麼也沒想到,連他這嗜酒之人都知道出產之茶有多優異的巴蜀季家二公子,那樁神旨女圭女圭親的婚約關系人之一,居然是——
「不可能,逍遙兄,季清澄要說對大姊一見鐘情也太遲鈍了,在帶咱們來的路上,也沒看他多瞧大姊幾眼呀!」
雖然從未曾對一個特別的人兒,出現過那份想要永恆的心情,但在京里,早見識過為大姊美貌痴迷的人看得有多目不轉楮,不知道樂逍遙此刻在動什麼歪腦筋,姚彩衫面對增加了楚小南來阻礙的困難旅程,只想一醉解千愁。
偏偏,打小生在賣酒之家,他千杯不醉。
「無妨,這樣更有趣些。」樂逍遙笑吟著。
姚彩衫聞言,虎眸又瞪。
為什麼天底下就是會有這種爛人,外表漂漂亮亮,但骨子里卻是只愛隔岸觀虎斗的糟糕個性?
「對,對你來說當然有趣,因為楚家女少東也來了嘛!接下來定是沒有太平日子可以過了。大姊還想要一路上收集未婚夫們,等全齊了後才回長安,到時大姊究竟要將二姊嫁給誰,鐵定又是一場大亂斗,不過,反正大姊是絕對不會考慮把二姊的幸福交在你手上,你當然樂得輕松愉快!」姚彩衫放縱地趴在案上,恨恨地道,認真思考把眼前人拆吃入月復會不會不好消化。
樂逍遙做作地綻放一記燦爛得讓人想砍他出火的笑容。
「你不也和這婚事八竿子打不著嗎?同一胎出生的你卻逃過這樁亂七八槽的姻緣,何必這麼操心,到頭來,四家男子要娶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兩位姊姊呀!」
姚彩衫听這置身事外的說法听得嘴角抽搐。
「沒錯,這是和我的終身大事無關。」他先點了點頭,然後語氣一轉,變得又硬又狠,「但這卻關系到我親親姊姊們的一輩子幸福,我怎麼可能一副無事人的死樣子,在旁邊嗑瓜子听戲!」
他真想宰了樂逍遙,看看日子會不會好過一些,他有種莫名的直覺,認為楚小南每次都是沖著樂逍遙來的。
大姊這種帶著大票未婚夫,再進駐下一個未婚夫家的想法,怎麼看怎麼離經叛道,他必須嚴防事情失控。
想到失控,不經意勾起不久前險些擦槍走火的恐怖,那冷淡男子逼視自個兒的強悍眼神再度躍入心頭,對季清澄的好奇在內心風起雲涌,散發強烈的威逼感,無法再繼續視若無睹。
與其坐著哀嘆命運不公,不如起而拆解命運設下的障礙,姚彩衫仰首喝干了酒後起身。
「喂,你要去哪兒?」
夾著些許難以發現惡意的問話從背後傳來,姚彩衫連回頭也懶。
「不要你來壞事。」他冷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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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埋怨的。
季清澄待眾人都離去了之後,鎖上房門,拆了頭巾,長長發辮垂落在肩膀,對著鏡子,雖然認不得倒映其中的古板女人是誰,但也沒有絲毫怨恨。
近二十年來,習慣她是個男兒,再也沒有任何疑惑,還真是一件想起來就好笑的事情。
每一個人都有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她的秘密只是稍微異常而已。
有些困了,她不再鑽牛角尖,正要準備就寢,門板上響起指叩之聲。
唉,是大哥?還是大嫂?或者是哪個寶貝小弟?
季清澄嘆了聲,沒有多想地開了房門。
迎入眼,一張微微紅潤的好看面容,突地放到最大,在看了她幾眼後,突地睜大了他有神的雙眼。
「欸,原來在頭巾底下,你們苗人是編辮呀!」
無暇思考姚彩衫怎麼會在這時出現,但他在驚訝後,破天荒大發現的語氣,喚醒了季清澄沉眠多年的恐慌,她快步走到鏡前,拿起頭巾嚴嚴密密包起,不剩任何一絲秀發。
天啊,她怎麼會如此粗心大意!還以為她不會再有任何感動,但沒料到以受驚的原由,向來無波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夜已深,姚公子有何事?」
雖然和先前差不多深沉,但不甚平靜的聲音,勾動了姚彩衫的注意力,他沒有多想什麼,大方走進了未來可能是他姊夫的屋子里。
「我只是想向季兄道歉,之前我大姊有些沖動,她天生性子就是又強又倔,若是季兄被迫而不得不遠行,咱們不來表達些什麼也太說不過去了,你說是吧?」
輕快明亮,不是必恭必敬卻直接的真心話語,沒能讓季清澄松弛萌生後將心房牢牢包住的警戒心。
她不敢直視他,在忘了包頭巾被他看到之後,她很害怕。
「如果是要講這個,我不介意,你可以回去了。」她速速說完,像是要趕人一般。
可是姚彩衫裝沒听懂,覓到椅子後,大剌剌地坐下。
「搞不好你會是我的姊夫,季兄,咱們聊聊唄,早些熟悉了好過還完全陌生,就得一路上彼此照應。」
听到特殊的詞,季清澄轉過身。
他叫她……姊夫?!
咧著嘴笑得爽朗的姚彩衫,對她拒人于千里之外不以為意,而且也好似一點也不感覺有異,可能是第一印象決定了一切,腸子筆直的他並沒有發覺有任何的不對勁……該說她好運,還是該說這男子太大而化之?
「聊聊?」季清澄沒放下戒心,忐忑不安地壓低嗓聲問,但仍不敢靠他太近,十指反扣著妝台邊緣,用力得指節都發白。
「嗯,隨便聊聊什麼都好……對了,你今天下午在吹奏的是什麼呀?」
這有任何意義嗎?季清澄心頭喀登了下,如墜五里迷霧。
「那是『巴烏』,咱們苗族的傳統樂器,有時也用來傳訊……還有什麼嗎?」她不明白他為何一副非常在乎的模樣。
聞言,姚彩衫又是爽快一笑回應,接著話語便如同水壺被打翻了一般傾倒出來。
「我頂好奇,你是不是喜歡我大姊啊?要不然你怎麼會願意和咱們走咧?應該不是中意我二姊,雖然二姊的個性溫柔,心思也很細膩,但是她真的很瘦小吧……唉,我也明白男人沒有不愛美人的道理,可是咱大姊很悍哪,要是看上她,有好多苦頭要吃的,可若不是願為她奉獻所有心神的男人,我也不會接受,死也不會叫他一聲姊夫,季兄……唉,叫季兄真是疏遠,不過沒關系,之後改善。季兄,你有所不知,打小我就被眼里只有二姊的大姊害得淒淒慘慘,她大小姐想到什麼對二姊好就一意孤行,八匹馬也拉不回,之後,我好說歹說——」
「慢著!」
季清澄原本還想視情況決定如何應對,後來發現姚彩衫不若她以為的冷靜自持,漢人習俗男子年方二十才及冠,他僅十五將十六,雖然看起來已不若少年模樣,但是個性仍天真活潑得超乎想像,打開了話匣子便再也合不上了般,她只好出聲打斷。
不太在乎規矩的男子趴在案上,認真地听話,張大了嘴也不敢閉上,睜大眼地等著听她要說些什麼的專注模樣。
僅想打斷他,沒想到他全心全意的注視反倒讓季清澄有些無以為對。
「嗯,你……」她頓了頓,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不速之客,最後她把心一橫,「我困了,明兒個你再來,到時再聊吧。」
姚彩衫先是有些沮喪,後來又綻笑。
「那約好了,明天要聊喔,我想了解你是個怎麼樣的人,那就祝季兄一夜無夢啦!」
吧淨俐落地說完後,姚彩衫開心地笑著離開,臨離去前還仔細地帶上房門。
他來如風,去也如風,但如同身處一陣風暴之中,整個人被猛烈撞擊,季清澄直到他走了許久之後,才敢吐出胸口那口硬撐著的氣,然後她無法再多支持地腿軟坐倒在地。
腦子里還有些僵,但姚彩衫特意前來的行徑,她再怎麼質疑,也只能得到一個結論——示好,他在向她示好,直白得不容猜疑,極為孩子氣的。
「可是,他是有何盤算?」季清澄瞪著燭火,不能自己地喃問著,內心有股不痛快陰回旋舞。
只可惜,飄搖的燭火並不能解答她被人無意間弄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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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一切,變化快到難以言喻。
只一天前,和兩位姊姊、樂逍遙還在這迷路山頭進進退退,沒想到僅一天時間,除了達成姚衣衣原本計畫的說服季清澄同行,好培養他和姚爾爾感情以利完成兒女大事,不過,半路殺出來的楚小南也帶著車隊,距離他們不超過幾丈,緊緊跟在後頭。
再加上季清澄帶來的僕婦們,這支在山林茶園之間的行列,真個只能用「浩浩蕩蕩」四個字來形容。
姚彩衫策馬接近那個因為要遠行也騎著馬的清冷人兒。
「季兄,你昨兒個答應要和我繼續聊聊的。」他朝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的季清澄啟聲搭訕。
即便和親人分離都沒有太多表情,僅是交代要多保重便動身的季清澄,眼神一轉,突地渾身一震,若不是正騎著馬不能後退,姚彩衫有種錯覺以為季清澄被嚇得要連退三步。
季清澄的坦率反應可能比一肚子壞水的樂逍遙好懂許多。
「心里想什麼事情想得如此出神啊?」姚彩衫笑吟吟地問,沒有半分心機。
不可能坦承在心頭困惑的就是他,季清澄命令自己肅色。
「沒有。」
「欸,季兄不打算告訴我嗎?」
季清澄正想否認到底前,五官深刻的男子的心思突被什麼有趣的事物給搶走了。
「又有人在唱山歌了!季兄,這是什麼曲兒呀?」姚彩衫好奇滿滿地問道。
在未被提醒前根本沒听見的聲音,此刻方傳入季清澄貝耳里,一遍又一遍的不停唱著,他听著听著,神情倏地變得凝重了。
「怎麼了?季兄,你也不知道嗎?」
季清澄瞄了眼沒啥復雜心思的姚彩衫,「用漢語說就叫『恁憑』。」
真有趣!
怎麼會有用這個詞作曲名的曲子呀!
「這曲兒內容是在唱什麼?」姚彩衫笑著追問,沒有注意到季清澄的臉色有多難看。
穿著巴蜀服飾的季清澄看了他幾眼後,嘆了口氣,隨著那高低起伏的優美音調,輕啟唇舌,以不帶抑揚頓挫的聲音,將苗語譯成漢語。
酒盤七曲童冷光,
想是不想,恁憑他,
山門霧緋雲不滅,
短笛巴烏曲悠揚,
響唱飛歌九回腸。
想是不想,恁憑他,
今生反把諾許下,
懊償的,明列有項,
懊還的,絲毫不差。
想是不想,恁憑他,
誰讓今生情許下,
懊拿的,分文未取,
懊討的,點滴難查……
姚彩衫專心听著這含意深長的曲詞,感受到放唱的姑娘情深意重,可是當季清澄停止了之後,那姑娘又唱了兩句才停。
「她最末唱的兩句是什麼?」疑心一動便鬧得有些不安分,看著季清澄那說不清楚的復雜臉色,姚彩衫更按捺不住好奇地追問。
原本不欲回答,打算混過去的季清澄被人識破,禁不起他再三央求,她垂下眼眸,很不情願地逼出聲音。
「想是不想,恁憑他,今生情動,為君昂!」
季清澄僵硬的話語才一落地,望著飛歌來處,姚彩衫便哇了好大一聲。
「好生個熱情的姑娘呀!」
她生硬地點了下頭,舉起巴烏。
「傻子,她還不知道那會有多痛苦,才會這麼勇敢吧……」
姚彩衫聞聲回首,季清澄的眸光淡漠得不像話,兩片粉唇貼著巴烏,鼓起腮幫子,吹著低沉而惑人的曲音,比起昨日所听聞的更加淒美哀怨,幾乎使人著迷卻不忍再聞,深怕再多听下去,便會易感而落淚不止,隨著這令人印象深刻的吹奏之際,那姑娘嘹亮的歌聲也漸漸地消失了。
「她怎麼不唱了?」他不解地問。
季清澄緩緩放下巴烏。
「我吹了首『雨打花』回她,要她別再痴情了。」
扁听這名就覺淒涼,姚彩衫有一些不甚同意。
「季兄怎麼這麼狠心,你認識她嗎?若這歌是那姑娘的真心誠意,不該去破壞她的夢想才是。」
季清澄冷然的眸光又再掃來,先前好不容易有一點點親近的感覺,驀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不認識這姑娘,但她是唱給我听的,若我不能回應她,自然有責任趁早打消她的痴心妄想。」
斯文人兒話一說完夾了下馬月復便走,完全漠視的態度,粗心大意被甩下的姚彩衫又愣了半晌才驚覺,在山頭唱飛歌的姑娘原來鐘情的人正是季清澄,可能得知他將要遠行,忙唱情歌給他听呀……但是他用一種很殘忍的方式,不讓對方能再多留戀地拒絕了她,不知深藏不露的季清澄是不是很習慣這兒女情長之事?
但姚彩衫終于開始轉動的念頭又是一轉。
實話縱使傷人,但不會傷人到不能復原的地步,若讓他選,他也希望別人對他誠實,而不是騙著自己在謊言中載浮載沉,最後滅頂。
「……可也對這個陌生姑娘好溫柔,不是嗎?」望著那人兒的背影,絲絲好感油然而生,他不由得低喃,而後揚笑,追了上去。
季清澄雖然表面極冷漠,但詭異的是比起他認識的很多人,內心還要火熱許多。
姚彩衫不由自主如此感動著。